“我查过了,他家世清白,家境殷实,人也上进,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没娶妻,家里也没有侍妾,人也算忠厚老实。云舒,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和他相处看看。”
“这些我都知道,他对我也挺好的,我其实也不讨厌他,他也算个很适合共度一生的人,可我对他就是没那种感觉。”
“云舒,你是不是还…”
沈云舒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把一大块东坡肉塞到周嘉南碗里,说道:“哥,你别光说话了,你吃菜啊!”
周嘉南把肉塞进嘴里,看着埋头苦吃的沈云舒,忽然安心的笑了,他忽然很自私都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沈云舒风卷残云的吃了好一会,忽然抬头说道:“哥,我还真有个事要跟你说。我和姑娘之前不是在大同用不同人的名义买了两块马场吗,马场那边的人来消息说鞑靼最近频繁骚扰边境,而且马市上跟大明交换的马越来越差,现在完全用劣马糊弄,听说彭成已经焦头烂额了,生怕鞑靼再携大军打回来。我猜钱党应该也收到这个消息了,他们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对付彭成,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收网了?”
周嘉南点点头,“彭成这几年没少得罪人,等钱家开始对付彭成的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到时候,你让马场那边的人把手里的劣马都交上去,咱们再推他一把。殿下也会找人再推他一把,不愁他不死,为陈家翻案,就从这个鼠辈开始!”
第7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二)
京城赵王府,
赵王坐在上首,高文远、陆成仁,詹康乐坐在两侧, 几人如今以高文远为首,是清流和赵王一派的骨干, 是赵王府的常客, 时常来此议事。
詹康乐对赵王道:“王爷,监察院的两个御史昨天已经死在东厂了, 说是受不住刑, 咬舌自尽了。可依臣看, 定然是那周嘉南用重刑打死了他们!不过好在他们嘴够紧, 没供出咱们。”
陆成仁在一旁补充道:“我听说前几天司礼监王公公说自己年纪大了,跟陛下自请去看皇陵。陛下虽还没允准,但应当不会强留。钱敏达已经向陛下举荐了周嘉南,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如此狠辣,且素来跟钱家父子交好, 若是让他进了司礼监, 手里握上能批红的朱笔, 只怕将来会成为奸宦, 祸乱大明啊!”
赵王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陆大人是否太紧张了,一个太监而已, 就算进了司礼监, 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秉笔太监, 李泉可是首席秉笔,更何况上面还有掌印的刘公公, 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爷,臣觉得不要小瞧此人,此人有野心又手段狠厉,还深得陛下宠幸,若是他进了司礼监,李泉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今这个局势,咱们还是应该防微杜渐,不可掉以轻心。”
高文远如今说话行事已经沉稳了许多,加之是从前做过赵王的老师,因此他的建议赵王一向都会采纳,这次也不例外。赵王虽说不觉得周嘉南区区一个太监能翻起什么浪,但高文远既然说了,他便点点头道:“高师傅说的有理,李泉不是有个干儿子叫孙德福的吗,现在正在尚衣监做掌印,我让李泉上点心,多在刘公公面前举荐举荐,让他补了王公公的缺。到底是内廷的事,刘公公的话可比钱敏达有用的多。”
赵王忽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父皇今年闭关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朝政在太子和钱党手里,他们的权利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只怕咱们很难和他抗衡了。”
“臣有个主意,咱们是不是可以找个盟友,来制衡太子和钱党。太子无能,人尽皆知,只因背靠权倾朝野的钱党才地位稳固,若有一天钱党倒了,太子就没有了倚仗,自然不能跟王爷相提并论了。”
“高师傅的意思是?找颍王吗?”
高文远忽然脸一黑,说道:“不可,姜川厚颜无耻,老奸巨猾,唯利是图,绝不能跟他合作。”
“那还有谁?”
“安王殿下。”
“绝对不行!安王何尝不想要太子之位,跟他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万万不可。”
“王爷,正因如此,太子和钱党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利益驱使的合作关系才最牢靠。颍王无心皇位,谁做太子对他都没什么差别,实在没必要跟我们合作冒险,而安王就不同了,只有太子倒台,他才有机会一争。而且他的岳丈是刑部尚书赵博元,那可是钱尚的左膀右臂,若是安王能将赵博元拉拢到他自己那一边,就可以从内部让钱尚瓦解,而且锦衣卫也在他们手里,若我们两方合作,才有胜算。”
“可姜贵妃和安王向来得父皇的宠爱,若我们一起扳倒太子,焉知不会转头扳倒我们?”
“他们母子虽说更得宠爱,可陛下到底倚重您啊,他可曾让安王辅政?满朝谁不称赞您的贤明啊!陛下心里还是有数的,安王如何能跟您比?”
赵王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思量片刻才抬头道:“那本王过两日就去找五弟好好聊聊这件事。”
山西大同军营,
彭成此时正在军营里踱来踱去,自开放马市以来,鞑靼人日渐贪婪,不但用劣马换好粮,还屡屡犯边,时常让他们的士兵穿着汉人的衣服,越过边境,到大明境内奸淫掳掠。成明帝前几天来了旨意,斥责他坚壁不战,助长敌军嚣张气焰,责令他十日之内务必出兵。彭成这个人,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心中有数的,带兵打仗一窍不通,让他去打,必输无疑,可上面发话了,他怎么都要打一次。
正愁何时发兵,一个探子忽然来报:“彭将军,不好了,鞑靼人又来了,这次好像带了五百兵马。”
彭成顿时汗毛直立,喊道:“鞑靼人来了你告诉我有什么用?你告诉冯总兵啊,让他赶紧带人反击!”
探子犹犹豫豫说道:“冯总兵说他不敢自作主张,让末将来请示您!”
彭成骂道:“请示个屁啊!死守啊!”
“冯总兵说鞑靼人最近骚扰边境越来越频繁了,带的兵马也越来越多了,咱们的战马士兵都不比不过人家,总兵害怕鞑靼又像三年前一样直接打过来,他说自己无才无能,不堪大任,还望将军早做决断,亲临前线指挥御敌。”
彭成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冯毅的推诿之词更是心焦,不由得对探子骂道:“这个废物,你跟他说给我死守住了!要是守不住大同,他第一个玩完!你就说我已经跟姜阁老求救了,让他把王学谦和他的兵马借调过来,应该就快来了。下次,等下次鞑靼人再来,本将军亲自督战!还不赶快去!”
“是。”
彭成心想,等下次鞑靼人再来的时候,朝廷的援兵应该已经到了,自己只要斩杀几个鞑靼人,既完成了成明帝的要求,又可以邀功领赏,大功一件,自己手里有兵权,看钱家父子拿什么跟自己比。
他不知道的事,远在京城,一张大网已经向他张开,只等他一探头,就是万劫不复。
京城钱府,
钱敏达和赵博元围坐在桌子两旁,陪钱尚一同用晚饭。
钱敏达一脸得意道:“爹,北边的探子说鞑靼最近频繁侵扰大同,彭成怕不敢打,直接关了城门,这马市我看是开到头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趁机痛打落水狗?”
钱尚夹了一口豆腐放进嘴里,慢悠悠道:“有把握吗?”
“当然。这几年冯毅每每出战抵御鞑靼,凡胜必是彭成上疏为自己邀功,只字不提旁人,凡败必是将罪责推给冯毅,他早就受不了彭成了。我已经承诺他,等扳倒了彭成,就让他顶上彭成的位置。不过他说,彭成已经给姜川写信了,让他借王学谦的兵支援他,最近姜川似乎并没有递交这个折子吧!”
“他肯定不会通过内阁调兵,王学谦跟他交好,他要是想让王学谦帮忙,写一封信就行了,反正他正在河北带兵,悄悄去一趟就是了。”
钱敏达听了钱尚的话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想什么,钱尚此时已经吃完了,把筷子放下,继续慢悠悠道:“敏达,你去给冯毅写封信,就说一定要激的彭成亲自出兵,只要他出兵,让他在一旁作壁上观,敷衍就行。等他打个败仗,一定会假造战报向陛下邀功,让冯毅把战败的战报直接写好递给你,顺便把彭成这几年的罪名都好好理一理,一并写上,最好找大同其他的小将领一同联名上疏,由咱们递给陛下。剩下的就是定罪了,就交给博元办了。”
赵博元点头道:“阁老放心,自从马市越办越糟,陛下对他已经不似从前信任了。只要陛下召他回京,下官就能让他再也走不出去。”
“有些人还真是会捡现成的功劳,局都做成这样了,他焉能不死!”钱敏达对着赵博元冷笑一声,转而对钱尚道:“爹,我还有个一石二鸟之计。”
钱尚半眯着眼睛,问道:“什么计谋?”
“姜川素来跟彭成交好,这次又预备私自帮他调兵,这往大了说,可是欺天大罪!咱们可以把他一并扯进去,就说他与彭成同谋,彭成的罪责,他都有参与。”
“不可!”赵博元制止道:“如今姜川正得圣心,陛下常常单独召见他,多次夸他青词写的好,如今圣心不明,咱们若是贸然攀扯他,只怕会弄巧成拙!”
“赵尚书如今不一祥了,做了安王的岳丈,想的跟我们都不一样了。你这是想为安王拉拢姜川吗?也是,若是能扶持安王上位,你可就是岳丈了!能做首辅,谁愿意仰人鼻息呢,你说是吧,赵尚书!”
赵博元拍案而起,反驳道:“钱敏达,你血口喷人!我对阁老,从来都是一片丹心。我是阁老提拔上来的,也是真心敬服阁老,从来没想过要取代阁老!”
“好了,都别吵了!坐下吃饭。”钱尚微微抬头看了赵博元一眼,眼神阴鸷带了几分怀疑,只是他并未说什么,依旧面不改色的说道:“姜川这几年很安分,他如今背后也没有清流了,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何必赶尽杀绝呢?”
钱敏达生怕钱尚心软,急道:“爹,你可不能妇人之仁啊,您别忘了,当初陈言就是因为妇人之仁才让我们有机会扳倒他。姜川如今是次辅,离首辅之位一步之遥,您就这么笃定他不觊觎您坐的位置吗?”
赵博元始终觉得钱敏达太冒进了,劝谏道:“阁老,卑职还是觉得对付姜川应该谨慎,不宜操之过急。”
钱尚忽然睁开眼睛,冷声道:“敏达说的对,就这么办吧。”
教坊司内,
梦娘抱着琵琶弹着《春江花月夜》,赵康时坐在一旁唇角带笑听得兴致盎然。一曲终了,梦娘看向赵康时的眼神忽然变得勾魂摄魄,她给赵康时倒了一杯酒,笑意盈盈道:“难得赵大人肯来光顾生意,梦娘先饮为敬。”
赵康时按住她的手,蹙眉道:“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梦娘反手握住他的手道:“赵大人这么说就是不给梦娘这个面子了,咱们喝的不是酒,是情。”
赵康时抽出手,无奈道:“你每每这样,都是要我帮你做事。这次又是什么事?不妨直说,你明知道,我最看不得你作践自己。”
梦娘将手收回来,眼神忽然变得凛冽,对赵康时笑了笑,“赵大人果然爽快,那我就直说了。今日请您来,是有人托我运一批货,希望赵大人能给我一张锦衣卫的通关文牒,行个方便。”
“什么货?运到哪里?”
“一批矿石,运到大同。”
赵康时猛地警惕起来,面上却不显,平静道:“若只是普通矿石,你不会来求我的。没关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不管是什么,我都帮你。三日后,我把通关文牒给你。”
赵康时说罢起身,走至门口时,梦娘的声音传了过来,“是硝石。”
他猛地回头,惊道:“你要硝石做什么?”
梦娘起身走到他旁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弱女子,你难不成还怕我拿去做火药不成?是一个做烟花的老板求我帮忙,出了不少银子,求我运这批货。”
“哪个老板?他的底细你查清楚了吗?万一他用这批硝石并不是做烟花,将来事发连累你,可是死罪!”
“赵大人,奉劝一句,我的事你少管!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你刚才还说不管是什么都帮我的,怎么敢说不敢认吗?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赵康时忽然一把将梦娘腰搂住,紧紧箍在怀里,低声道:“你就是吃定了我不会拒绝你是吗?”
“赵大人放心,我不会白让你帮忙的,我会从我的利润里抽三成给你。”
“我不要你的银子。”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欠你人情。”梦娘想掰开他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却掰不下来,索性换了一副面孔,媚眼如丝的看着他,用手指沿着他的衣领从上到下划过,轻声道:“赵大人还不肯放开我吗?你知道的,我早就不接客了,不过你若是还想强迫我,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没法子。”
赵康时霎时就放开了梦娘,他最看不得她现在这副样子,他宁愿梦娘还像从前那样冷言冷语的刺伤他,至少那样说明自己在她心里还是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哪怕是因为恨。
沈云舒说爱一个人首先是尊重,自己从来没有尊重过梦娘,根本不配谈爱。这三年,赵康时一直在笨拙而坚定的学着爱她,尊重她。哪怕是一厢情愿,他也希望有一天能够金石为开。可梦娘如今对他,似乎跟什么张老板李老板刘大人王大人没什么区别,好像连恨都没有了。
“我不是想要强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跟我说你想离开这里,我都会再帮你求来特赦文书,带你离开这。”
梦娘理了理头发,不以为然道:“赵大人,我也奉劝你一句,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会跟你离开教坊司,更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如今又是镇抚使了,你妹妹是安王妃,你也算皇亲了,还是少往这跑,珍惜身边人吧。”
“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希望到时候咱们没有生意可谈。”
梦娘听着赵康时远了,才对雪心低声道:“三天以后拿了通关碟文,让云舒提前验好货,跟以前一样,三层矿石,七层硝石。只要有了锦衣卫的碟文,这批货就能顺利运到大同了。加上年初运到的那批硫磺,原料应当是够了,剩下的就看那些匠人了,让马场那边的人看紧一点,要是有人敢透出一点风声,直接灭口。”
“好,我马上去。”
另一边,赵康时从教坊司出来之时,外面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刚过了一条街,一把伞就撑在了他头顶。
撑伞的人正是林静玉,她此时一身干练的男子装束,看向赵康时的眼神心疼又失落。赵康时将伞推给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吴松大哥说的,我看外面下雨了,你又没带伞,就想着过来给你送伞。你放心,我就悄悄在外面等着的,没惊动任何人。”林静玉说着又把伞撑到了他头上。
赵康时没再推脱,两个人便并排走着。当初赵康时本来预备等林静玉养好身体就把她送走,可她实在无人可投奔。想给她银子做个假身份送出京城,她说什么都不肯走,还以死相逼。赵康时没法子,只能让她在他家继续暂且住下。他跟林静玉说的很清楚,他心里只有陈绮梦,永远不会喜欢她,她也不可能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