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捂着嘴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转身吩咐身后已经吓傻的宫女们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啊,青儿请太后,梅儿去请陛下,玉儿快去拿干净的帕子帮公主止血。快去啊!”
成明帝过来的时候,太后正抱着嘉善抹眼泪,嘴里不断地说这:“嘉善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不能跟皇祖母说啊!”
太医见成明帝来了,连忙跪到他身边禀告:“陛下,臣等已经尽力了,只是公主脸上的伤实在太深太长了,一定会留疤的,臣无能,没法子。”
成明帝没理会他,走到嘉善面前冷冷的盯着她脸上那条可怖的伤疤,一脸厌恶道:“朕从前真是太纵容你了,竟把你养成了这副脾气。你看看你现在,哪有一点大明公主的样子!”
嘉善迎着成明帝的目光,倔强道:“父皇何曾真正认真的看过儿臣一次?您真的关心过儿臣吗?儿臣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配做父皇的女儿,大明的公主。只是不知道儿臣现在这个样子,驸马还愿不愿意娶我?下个月大婚之时百姓会不会觉得天家公主,居然是个貌若无盐的怪物,丢父皇的脸!”
“你这个不孝女!”成明帝重重的打了嘉善一巴掌,怒不可遏道:“你不愿意做公主是吧!好,朕就把你贬为庶人,赶出宫去,朕倒要看看你没了公主的身份和尊荣还能活几日!”
“你敢!”太后死死的护着嘉善,冲成明帝喊道:“你要是敢把嘉善赶出宫去,哀家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母后!你能不能不要再娇纵她了!”
太后眼里噙着眼泪,盯着成明帝道:“嘉善是我带大的,若不是我娇纵她一点,她早就跟我其他孙女一样都死了!你现在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你难道还要逼死她吗?”
成明帝被气的发抖,指着嘉善怒道:“好,你不是想修道吗?你不是不想嫁人吗?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宫里的佛堂修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宫了!”
“儿臣谢父皇恩典。”
成明帝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嘉善看着他的离去,忽然笑了起来,她答应过十六叔会好好活下去,而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活下去了。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劝她身为公主,既然接受了万民的奉养,就要尽一个公主的职责,扮演好一个贤媛淑女的形象,听成明帝的安排,下嫁给一个她见都没见过,除了老实本分一无是处的男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和皇兄们也接受了万民的奉养,他们却不需要承担责任,娇妻美妾,好不快活,却要用这些道理捆着她去做一个任由他们摆布的泥偶。难道百姓真的会在乎公主到底嫁给谁吗?她无论是嫁给父皇安排的男人还是留在宫里修道一辈子,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既然这样,她为何不能选自己想要的人生?
嘉善摸了摸脸上长长的伤口,女为悦己者容,柳师傅已经离开了,那这张脸美丽与否都不再重要了,能用它来换得一点可贵的自由,再好不过了。
夜里,朱翊珩在成明帝安排好的驿站休息,歪在桌子旁看书,笔墨旁摆着沈云舒送的香囊。青云看着烛火有些暗了,便拿了跟新的蜡烛来换,结果一滴蜡油不小心滴在了沈云舒送的香囊上,朱翊珩瞥见了,赶紧将香囊拿过来,小心翼翼的检查一圈,发现竟然被蜡油烫了一个洞,香料顺着小洞钻了出来。他近乎恼怒的瞪着青云斥责道:“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云委委屈屈的嘟囔道:“殿下何必这么宝贝它,谁知道这是她自己做的,还是随便在路边买的!”
朱翊珩心疼的摩挲着香囊,正想着去哪找个绣娘缝补上,他把钻出头的香料拿了出来,预备装起来,明天找个人重新塞回去好好缝补一下,可把香料拽出来一部分后,他忽然从小洞隐隐约约看到香囊里面似乎有什么黄色的纸。
朱翊珩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拿出匕首,顺着小洞划开了一个口子,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了出来,跟着香料一起倒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护身符。
朱翊珩将护身符拿到灯下细细观详,青云也凑了过来,皱眉道:“殿下,这是法华寺的护身符啊!我听说法华寺护身符可难求了,得排还几个时辰还得求的人心诚才求得到呢!沈姑娘该不会是拿错了吧!”
青云自己说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惊道:“殿下,这该不会是沈姑娘给你求的吧!那她为什么不直接给你啊,还塞到这么个破香囊里?”
朱翊珩看着这个小小的护身符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原来,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第72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十二)
傍晚时分, 周嘉南路过内阁值房外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 却看见钱敏达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他心里腹诽, 钱敏达此人眼高于顶, 寻常人入不得眼,自己与他又素来没什么交情, 只怕是别有图谋。
周嘉南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快步迎上去, 行礼时刻意把腰弯的更低一些, “奴才拜见钱大人。”
钱敏达虚扶了他一下道:“周公公请起。”
“奴才记得今日是钱阁老当值, 钱大人这是陪阁老当值吗?”
“可不是嘛,我爹年纪大了,他一个人在宫里当值,我不放心。”钱敏达说罢打量着周嘉南,语气中居然是难得的和气, “我还记得上次见周公公, 还是科场舞弊案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觉周公公是难得的少年老成,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短短几个月, 周公公已经坐上了东厂提督的位置,真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当, 奴才不过是个笨人, 都是仰赖陛下的赏识才得以做了东厂提督, 万万担不起钱大人的夸赞。”
“G,周公公太过自谦了, 我生平就喜欢结交少年英雄,只是不知周公公肯不肯赏脸?”
“奴才是个蠢笨的,还望钱大人明示。”
钱敏达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听说锦衣卫审了张廷彝和李子成快一个月了,可什么都没审出来,陛下如今已经将他们成交由东厂审理了。锦衣卫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隔岸观火,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向是不肯实心用事的,就这么一点小事,怎么可能一个月都审不出来?可见是不尽心。周公公就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周公公跟我一样,都是一心想为陛下分忧的人,陛下已经为此事烦忧良久了,想必公公一定会尽快为陛下分忧的。”
图穷匕见,周嘉南此时心里了然,张李两人的案子若是再拖下去,成明帝万一哪天消了气,回过味来,发现此二人可能另有隐情,想好好查一查,那栽赃陷害的李文华自然难逃一劫。李文华如今是工部尚书,正是能给他们捞银子的好机会,自然不能让他出事。故而钱敏达今日找他无非就是让他尽快让张李两人认罪画押,只要定了案,以成明帝刚愎自用的性子,他就算以后真的发现是冤杀了他们,也只会当不知道,不会说什么。
周嘉南看着钱敏达,一脸为难道:“奴才当然也想替陛下分忧,只是您不知道,这俩人的嘴有多硬,打死不认罪,一口咬定是李文华李大人刻意栽赃陷害他,您说这......”
钱敏达上前低声道:“周公公,你在东厂这么多年,如何让人认罪,你比我更清楚。周公公,李泉李公公是你干爹吧?”
“正是。”
“可据我所知,李公公对你并不好,这些年没少打压你。他如今虽说丢了东厂提督的位置,可依旧还是首席秉笔。周公公,你就不想有朝一日能进司礼监,把从前打压欺侮过自己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吗?我与周公公一见如故,英雄惜英雄,公公如果愿意给我们行方便,我自然会玉成此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周嘉南早就没什么选择了,成明帝让他接管东厂,就是想让他做手里的刀,替他做些不光彩的事,自己如果想往上爬,就必须心狠手辣,抛弃所有的道德原则和礼义廉耻,以成明帝的意思为宗旨,哪怕知道那些人是忠臣良将,也不能容情,要牢牢的把残害忠良的罪臣牢牢地背在身上,既然这样,何不卖钱家父子一个顺水人情呢!
他脸上挂着虚伪奉承的笑,将腰弯的更低一点,答道:“奴才提前谢过钱大人玉成之恩。”
东厂暗牢里,
张廷彝和李子成带着镣铐被几个太监按着跪在地上,他们身上并无伤痕,可见在北镇抚司这一个月,锦衣卫并未对他们用刑,姜育恒素来跟钱党不睦,他可没兴趣替钱党背上屈打成招,杀害忠良的罪名。周嘉南端坐着,睥睨着被按在地上还挣扎着要起身的两个人,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问道:“你们在北镇抚司待了快一个月了,在东厂也待了两天了,该问你们的话都问了不知多少次了,咱家今日就不跟你们废话了。”
说着他将桌子上的两份供状往前推了推,说道:“咱家已经替你们将罪状梳理好了,你们二位签字画押,这件案子就算结了,咱家保证你们二位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这儿活到斩首那日。来啊,把这两张供词递给二位大人画押!”
小太监将供词分别拿到二人面前,张廷彝仰着头,不看一眼,李子成则是看了一眼,登时恶狠狠的瞪着周嘉南骂道:“呸,你个阉狗,想让我们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休想,有什么刑罚你尽管使出来,想屈打成招是吧,我们的骨头硬着呢,绝不可能!”
周嘉南听着他的谩骂,用手指支着脑袋,半眯着眼睛道:“谁说咱家要用刑?不必那么麻烦,今天这个罪你们怎么都得认!”说罢忽然睁开了眼睛,对左右道:“你们打断二位大人一只手,直接沾上印泥画押就是!”
众人皆是一惊,左右太监迟疑道:“督公,这样行吗?若是陛下......”
“怕什么?陛下都说了,他们养寇自肥,罪无可恕,难不成他们一天不认罪,就一天养着他们,他们要是这辈子都不认罪,还让他们在这颐养天年不成!到那个时候,咱们可比他先死,人证物证都在,他们不认有什么用?不想死的,管好嘴,好好办事!”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更值钱,于是吩咐吩咐下面掌刑的道:“督公说的话,没听到吗?打!”
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和狠毒的咒骂声响彻下,左右将他们画好押的罪状递给周嘉南,他看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收了起来,预备去跟成明帝复命,走到两人面前时,对按着他们的人说道:“你们一会就把他们好好关回去,好吃好喝的让他们活到上路那天。”
被按着的李子成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狠狠的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个死阉狗,你陷害忠良,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死后也要被人挖坟掘墓,受万世唾弃!”
众人连忙将他按回地上,把他嘴塞住。周嘉南面无表情的擦去脸上粘的口水,缓缓在他面前蹲下,依旧笑着,只是笑容里带了几分阴森,“陷害忠良的不是咱家,想让你死的也不是咱家,到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明白,可见你真是个糊涂人,这么看来,你死的也不是特别冤!”
李子成被塞着嘴还是死命瞪着周嘉南,目眦欲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周嘉南懒得理会他,起身欲走,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廷彝忽然开了口,“子成,算了,他说的对,陷害我们的固然是李文华,可认定我们有罪,想要我们死的却是陛下,从咱们被押解进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是死人了!恨只恨苍天无眼,君父宠幸奸佞,识人不明,使利剑折断,忠臣寒心,平生憾事唯有一件,未能彻底平乱东南倭乱,愧对江浙百姓!”
周嘉南转头望向他,只见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有此昏君奸臣,我大明亡国有日!”
周嘉南抬了抬手,张廷彝的嘴也被塞住了,他最后看了张廷彝一眼,攥紧了手里的证词背对他而去。
与此同时,成明帝的任命诏书也到了浙江,他听取了李文华的举荐,任命蒋宗林为新任浙江巡抚。
蒋宗林接旨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宣旨的人走后,他遣散众人,朝京城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喃喃道:“张大人,我知你是忠良,只是你这个人过于心软不够狠,谨慎太过错失良机,用兵打仗过于保守,我想实现我的远大抱负只能牺牲您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扫平东南倭患,我会比你做的更好,对不住了!”
教坊司内,
梦娘在看账目,沈云舒在一旁踌躇半天说道:“姑娘,我有个想法,我想做点正经生意,开个酒楼。”
梦娘抬头笑了笑,“可以啊,我说过你想离开教坊司随时都可以啊!”
“不不不,我不是打算离开,我只是跟姑娘借点钱做点正经生意,只要有女子有一技之长,或者有力气能吃苦,只要她们愿意来我们酒楼做工,我们就用。这样能让更多想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女子可以有机会自力更生,不会像我刚来京城那个时候,一分钱没赚到还被人骗着白干活。而且如果酒楼经营的好,也可以给姑娘创收,姑娘你觉得可以吗?”
梦娘没片刻犹豫,抬起头冲沈云舒笑的温柔,“好啊,你给我赚钱,有什么不好的,而且若能帮一些穷途末路的苦命女子一把,何乐而不为呢?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你既然开了口,想必有了具体详实的打算,你呢就放手去做,我全力支持。”
沈云舒感激的握着梦娘的手说道:“多谢姑娘,我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报答姑娘。”
“你我姐妹,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那不行,要不然我就以身相许吧,一辈子陪着姑娘!”
浙江山阴,
朱翊珩又坐马车又换官船,足足走了二十日才到浙江山阴,成明帝吩咐建在山阴的怡王府比京城的足足要大上三倍,待他顺利抵达王府,朝中派的锦衣卫才启程回了京城。锦衣卫虽然走了,监视他的人却依旧在,每位就藩的藩王身边都有众多朝廷的耳目,将藩王的一举一动汇报到京城。
夜里,朱翊珩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问青云道:“柳宜年要去杭州公干,现在应该正好在山阴境内吧!”
“正是,他如今就在不远处的官驿休息,殿下要见他吗?”
“那些探子位置都摸准了吗?”
“摸准了。”
“拿套你的衣服给本王,本王自己去见他就行了,别让那些探子察觉,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城东驿站内,
“柳大人,有位易公子找您。”
柳宜年开门,就看见乔装的朱翊珩,眉头一皱。朱翊珩倒是一副熟络的样子自顾自走进了屋里。
柳宜年关上了房门,听着屋外人脚步声渐远,才走到朱翊珩面前问道:“殿下私下来见我,不知有何吩咐?”
朱翊珩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戏谑道:“月溪,咱们说起来也算是相识多年,你怎么连杯茶都吝啬?”
“还请殿下有话直说。”
“月溪你是宰辅之才,本王很欣赏。本王素来爱才,不忍你才华埋没,明珠暗投,故而前来结交。”
“这些话,殿下在京城已经说过一次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我想做的是大明子民的宰辅,不是陛下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当然,如果有一天您做到了那个位置的话,我依然愿意为大明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