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时本以为林静玉会死心,谁知道她为了能留在他身边,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居然丢掉了琴棋书画,练起了拳脚功夫。她本来说要学武功,将来离开了赵康时也能自保,结果等她真的学出了点名堂,却换上了男装,用假身份林靖,当起了赵康时的护卫。
赵康时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他们这几年过的很荒谬,他们是,他们也是,自欺欺人的不止是林静玉,还有自己。
他偏过头去看了林静玉一眼,忽然想这世间的感情若是努力就能得到回应,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他学会了爱,却爱不到想爱的人,而别人,亦复如是。
第7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三)
京城安王府,
巳时刚过,赵王朱常清就带着礼物来了安王府,朱常熙此时正跟王妃下棋。二人听到赵王来了, 皆觉得有异,赵王与他们平素少有来往, 怎么今日还带着礼物来了。
可毕竟是兄长, 二人还是连忙起身迎接,朱常熙笑着拱手道:“二哥, 你怎么来了?”
随从将一个精美的细长盒子递上去交给朱常熙身边的亲随, 朱常清在一旁温和的笑了笑, “我前几天新得了一副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 想着五弟你素来喜欢这些,今日得空就拿来送给你。”
朱常熙闻言打开盒子,将画轴展开,确是真迹无疑,眼中不免/流露出兴奋, 拿在手里赏玩了半天才恋恋不舍的将画轴放回去, 对朱常清感激道:“这幅我正遍寻不得呢, 多谢二哥割爱。”
“你喜欢就好, 你知道的我素来也不爱这些。”朱常清说着在一旁坐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 闻了闻道:“好香的碧螺春。”
朱常熙此时也坐到他身旁的位置,说道:“二哥, 我记得你从前爱喝碧螺春, 我府上的自然是比不上二哥的, 也不知是否合二哥的口味。”
朱常清摇摇头,唇畔带笑, “五弟素来得父皇圣心,贵妃娘娘又是宠眷优渥,五弟这里的茶自然是好的。”
朱常熙听出朱常清话中带刺,便装作不知,没有接话。
朱常清品完茶看向朱常霖身侧的赵欣然,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五弟成亲半年,人倒是沉稳了不少,可见是弟妹的功劳。”
赵欣然低头颔首回道:“皇兄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弟妹,本王听闻上月令尊病了一场,如今可痊愈了?”
“家父已经好全了,多谢皇兄记挂。”
“令兄月前升任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未来定然是前途无量啊!”
赵欣然笑着点点头,朱常熙不想让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便招呼下人道:“没看到我二哥来了吗,怎么还不让预备吃食?”说罢扭头对朱常清一脸热情道:“时候不早了,二哥就留下一起用个午膳吧!”
朱常清只是微微笑了笑,说道:“饭就不用了,我今日有点事想单独跟五弟说,不知五弟可方便?”
朱常熙见他开门见山,便对府上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旁的赵欣然也起身道:“妾身也先行告退了。”
“弟妹留步,本王要说的是家事,弟妹留下一同参详也是好的。”
赵欣然看了朱常熙一眼,朱常熙点点头,她才又坐了回去。
“不知二哥要说什么?”朱常熙直接问道。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与五弟合作,一起扳倒钱党,为我大明驱逐奸佞。”
朱常熙听完,无奈的摇摇头道:“二哥怕是找错人了。你知道的,我素来对朝政不精通的,二哥身边人才济济,我只是个不中用的王爷,没有什么能拿来跟二哥合作的。”
朱常清轻笑一声,步步紧逼道:“五弟太过谦了,贵妃娘娘宠冠后宫,你的舅父是锦衣卫指挥使,岳丈又是刑部尚书,内阁群辅。锦衣卫和刑部都在五弟手里,这还叫不中用吗?除非,五弟是不愿意帮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朱常熙也没必要装傻了,便正色质疑道:“二哥,你真的是想扳倒钱党,匡扶社稷吗,还是想扳倒太子取而代之呢?”
“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我既然来请五弟合作,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不必遮遮掩掩。太子无能善妒,又气量狭窄,根本不适合做帝王,只有扳倒太子,你我才有机会,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明!五弟,难道你就不想做太子吗?五弟,其实对我来说,只要不是太子,无论最后是你还是我,二哥都会欣然接受!”
朱常熙看着朱常清眼中满是失望,他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帝王之家或许本就应该是这样的,说到底是自己不合时宜。
“二哥,我从没想过做太子。我不希望大家兄弟一场,最后落得骨肉相残的地步,二哥要争,我拦不住,但我不可能帮着你去害太子。”
朱常熙话说的恳切,可落在朱常清耳朵里,却是虚情假意,又当又立。他脸上依旧是礼貌克制的微笑,心里却满是厌恶。
朱常熙看他神色便知他并不相信,便起身把礼物还给朱常清,冷声道:“二哥的礼物太贵重,我受不起,还请二哥拿回去。二哥若是愿意留下来吃饭,我自然欢迎,若是还要再说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朱常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眸光中早已没了温度,他缓缓起身,说道:“五弟还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饭本王就不吃了,告辞。”
朱常清离开时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气度,赵欣然起身站到朱常熙身侧担忧道:“只怕赵王不会相信殿下的话。”
朱常熙自嘲般的笑了笑,“除了十六叔和嘉善,大概没人会信。”
“妾身相信啊!”
朱常熙转身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你不一样,你是我妻子。”
门外,姜育恒到安王府的时候,正遇上一脸黑气的朱常清,赵王寻常不来,这脸色明显吃了憋,难不成自己侄儿出息了?于是一进门便冲朱常熙喊道:“常熙,赵王怎么扯了个驴脸出去?你把他骂了?”
“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怕什么,我又没出去说,这不是你的王府吗?”姜育恒说完,扭头对赵欣然道:“侄媳妇,你爹也真是的,我每次请他吃饭一句真心话都没有。你说咱们这是姻亲啊,怎么在你爹心里还比不上钱家那些人!你可得多跟你爹说说,那钱家父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他们跟彭成多好啊,现在不也打算收拾他了吗,你爹就不怕他们也卸磨杀驴对付他?”
“舅舅,你跟欣然说这些做什么?”
“欣然既然嫁给你,那就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姜育恒越说越来劲,对赵欣然继续吐苦水道:“还有你那个大哥,那个驴脾气,油盐不进的,整日跟我作对,你说他闹腾什么呢?将来这指挥使的位置我还能不给自家人给别人不成?非得把我赶下来,他就高兴了!这哪是亲家,合该是冤家!”
赵欣然满脸尴尬,为难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外面的事爹爹从不与我说,也不许我管,我怕是说不上话。至于我大哥,我平素也是见不到他的,虽说有兄妹的名分,却没有兄妹的情分。我实在…”
朱常熙不想赵欣然为难,便对她说道:“欣然,你先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
待赵欣然走远了,朱常熙蹙皱眉对姜育恒埋怨道:“舅舅你这是干什么?”
“怎么了,你这小子娶了媳妇就不听舅舅的了?你舅舅我为了你天天热脸贴冷屁股,去找赵博元那个老匹夫,惹了一肚子气,还不让我来倒一倒!让你媳妇出出力不比我好使多了,这你都舍不得?”
“随便你们吧,反正我是不会去争的,若哪天你跟母妃把天捅了个窟窿,我陪你们没命就是。”
朱常熙说着摆了摆手气冲冲的走了。姜育恒被晾在一边,心里也一肚子气,双手叉腰喊到:“好啊!都走了!我为了你们东奔西走,倒成了我里外不是人了!行!真行!”
浙江杭州知府官邸,
柳宜年和朱翊珩在庭院里下棋,朱翊珩执黑,柳宜年执白,黑子略占优势,柳宜年却丝毫不急,浅笑道:“殿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来我府上,就不怕王府里的探子回禀陛下说你结党营私吗?”
“本王这几年到处游山玩水,那些探子这跟着我到处奔忙,早就厌烦了,哪里还那么尽心?跟踪的技术又不够精湛,早就被青云摸准了,现在就是个摆设。更何况来你府上的是易公子,又不是怡王,怕什么?”
柳宜年无奈的摇摇头,朱翊珩又吃了五个白子,有些得意道:“月溪,看起来我要赢了。说起来真想不到,咱们俩如今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一起下棋,我记得当初柳大人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柳宜年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殿下会是这样急公好义,心怀子民的人,舍得花三百万两银子帮台州子民度过难关。更何况,殿下为了下官,十顾茅庐,我本不愿意纠缠进这些争权夺位之中,可如果是殿下,我倒是愿意赌一把。”
“用三百万两银子,换得月溪这样一个馆阁之才和大片的水田,还能救几百万生民的性命,怎么算,我都不吃亏。”
成明十五年五月,台州水灾,受灾的三个县,淹了秧苗,地里没有收成,朝廷赈灾的钱粮又迟迟不到。大户预备低价兼并土地,布政使,按察使都是钱党的人,对赈灾之时一味推诿,柳宜年屡屡上疏,奏疏却都被钱党淹了。左支右绌之际,是朱翊珩用自己的钱按照往年市价,用不同人的名义,分着买了三个县三分之一的灾田,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才支撑到了姜川从朝廷借到赈灾粮,三个县的百姓不至于饿死,至此两人便成了好友。
朱翊珩本以为这一局胜券在握,柳宜年却在最后几手翻了盘。他看着柳宜年收走自己棋子的时候叹气道:“哎呀,又输了,月溪你就不能让我一次?”
“我若有意让你,那岂不是看不起你?”
“再来一局,我一定赢!”
朱翊珩说着就抓了几个棋子预备猜先,柳宜年却扣上了棋篓合上,起身道:“说好了就下一局的,我还有公务处理,下次吧!”
朱翊珩看着他的身影叹气道:“唉,你这人。”
朱翊珩收拾完棋盘,自然的走进书房,倚着屏风看着柳宜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懒洋洋的问道:“月溪,你可想好此次任期满了,要去往何处啊?”
柳宜年头也不抬,蘸了墨汁在书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怎么,殿下要举荐我?”
“我可没那个本事,不过你的老师姜阁老可以。你如今升迁之路无非有两条,一条呢继续留在地方,再升官做布政使或者按察使,任期满了,或者有了缺升任一省巡抚,若有功绩再升官就是总督,手里有兵有权,做个封疆大吏。又或者,任期满了调回京城,进都察院做副都御史,再升到六部做侍郎,按部就班的升任六部尚书,最后得皇兄赏识入阁。”
“那殿下觉得我会选哪条?”
“依我对你的了解,肯定是第二条。毕竟京城里有你割舍不下的人啊!”
柳宜年笑了笑没说话,朱翊珩瞥见他案头摆着一封看旧了的心,揶揄道:“什么要紧的信能看那么多遍都不腻?我猜是京城来的吧!应该是一位姓陈的姑娘!”
“殿下若是太闲,不妨去游游西湖。”
“本王今天哪都不去,就在这用了晚饭再走!”朱翊珩说罢,忽然有些局促的试探道:“陈绮梦给你的信里,就没提起别的什么人?”
“殿下是想问沈姑娘吧?”
“没有,我问她干嘛。”
“是吗?那为何颍王,安王两位殿下都成婚了,殿下还迟迟不肯娶妻?”
“我…”朱翊珩理不直气也不壮,只能无奈问道:“她到底提没提云舒?”
“你不是每年沈姑娘生辰都将信连同礼物一起送过去吗?她没有给你回信?”
“没有。”
柳宜年抬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朱翊珩,将笔放下,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有一位徐公子,人品贵重,又十分倾慕沈姑娘,可能快要成婚了。”
朱翊珩顿时从屏风上直起身子,快步走至柳宜年桌前,急道:“你说什么?成婚?什么时候的事?”
“沈姑娘还没同意,不过那位公子倒是很执着,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朱翊珩松了一口气,不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已经定亲了,原来不过有的人是一厢情愿。”
“可一厢情愿也有可能会变成两情相悦。”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十月十六是太后七十寿诞,皇兄让我届时回京,到时候我就当面向她求亲。”
“那我就提前祝殿下得偿所愿。”柳宜年拿起笔,继续写道:“我现在只求过几日的钱塘江大潮能平稳度过,今年的坎就算过去了。”
“放心吧,钱塘江的堤坝去年才加固了,不会有事的。”朱翊珩说罢望向柳宜年手里的书,疑惑道:“你该不会是在给《大明律》做注释吧!”
“正是。”
“你该不会是想…”
“殿下方才不是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吗?这就是我的打算。”
朱翊珩摇头笑道:“柳月溪啊柳月溪,你这个人,明明面前摆着万无一失的路,你偏偏永远都不肯走。”
山西大同近郊马场,
沈云舒那日查验了硝石后,便拿着路引,坐着马车,一路跟着运矿石的商队去了大同。硝石清晨运到马场,她夜里也到了此处。马场的人不敢耽搁连忙带着沈云舒去查看运来的硝石。
“沈老板,运来的货都在这了。我们没有打开,就等您来清点了。”
沈云舒让随从把箱子打开,挨个箱子检查,与来时无异,记号俱在,并未被人掉包或偷顺走,便让随从抬走放入马场的地下密道里。
沈云舒拿帕子擦了擦手,身上的斗篷盖住了她半张脸,马场的人凑到她身边低声道:“老板,要不要见见那些人?”
沈云舒点了点头,马场的管事便引着他们去了马场西北角的几间小屋子。沈云舒推开门,只见里面有几个□□技师和军火工匠在做事。
他们看见沈云舒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堆着笑道:“沈老板来了!”
沈云舒将斗篷从头上摘下,一张清冷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看着倒有些让人后背发凉,沈云舒拿出一包硝石,正是方才运到的那一批,递给做火药的匠人问道:“你看这个怎么样?没问题吧!”
匠人看了看道:“没问题,沈老板,不知够不够我说的那些量?”
“放心吧,足够了。从现在起,你们就可以着手做了,就按着上次我拿给你们的那些西洋□□的样式做。”
“是。”
沈云舒从怀里拿出几封他们家人写的亲笔信信,依次分给众人,脸上也挂上了和善的笑意,“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好好给我们做事,不光有丰厚的报酬,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
众人接到家里的信,皆是热泪盈眶。
沈云舒慢悠悠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新式的□□朝干粮袋子上射了一箭,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笑忽然收了起来,冷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来这的那天你们心里就明白,若被朝廷知道了,就是死罪。只有好好跟着我们才能保住你们和你们家人的性命,若是有人朝秦暮楚,怕了或是受人挑唆,想另寻出路,就先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东西还想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