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
姜川方得知柳宜年平安回来了,正要去看望,门房却来报,“老爷,门外有位苏大人,说是您的学生,特来拜见恩师。”
“苏大人?”姜川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姓苏的学生,却还是叫门房将他请进来,待他进来才发现竟是苏仲芳。
两年多前,他因为上疏弹劾彭成诸多罪状被贬为狄道典史,如今彭成身死,诸多罪行已定,成明帝为褒奖他当年弹劾有功,这些年在狄道也有些政绩,故而将他调回京城,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他倒是也很欣赏苏仲芳,不过恩师倒是谈不上,若非说师生之情,也不过是,苏仲芳在国子监读书时自己任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学生众多,他虽尽心教授,倒也没指望谁会真的把他当老师。
苏仲芳一进屋,便跪地叩拜道:“恩师在上,受弟子苏仲芳一拜。”
姜川连忙扶起他,说道:“快起来,我怎么担当的起恩师二字?”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当初在国子监时,恩师的教诲,弟子不敢忘记。”苏仲芳一抬头看见姜川满头白发,比从前又老了许多,不由得伤怀道:“恩师怎么憔悴至此?”
姜川笑了笑,“人有生老病死,年纪到了,怎能不老?仲芳啊,这次回京城,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再冲动了!只有活着,才能为百姓做更多事!”
苏仲芳看着姜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恩师,会三思而行,不会做无用的牺牲。”
姜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今天就留在府上用了饭再走吧!”
苏仲芳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那弟子就不推辞了。”
教坊司内,
梦娘正在看着账册发呆,满脑子都在担心柳宜年有没有脱险,忽然听见雪心的声音:“姑娘,你看谁来了?”
梦娘一抬头,就看见柳宜年站在门口。她又惊又喜,快步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一圈,确认没有受伤,眼泪忽然决堤,抽泣道:“我听说你的船翻了,我从没真的害怕过,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柳宜年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安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雪心很长眼色的出去将门关上,久别重逢,死里逃生,应该让他们俩好好说说话。
梦娘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这还是白天,就算从后门来恐也有人撞见,便道:“月溪,你不应该来这儿的,差人告诉我一声,我去见你就是!若被人看见,你的官声怎么办?”
“我知道你肯定在担心我,就想早一点见到你,而且,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见你,一刻都不想耽搁。”
“月溪,我也想你。”
二人紧紧相拥,几乎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又温存了片刻,梦娘从他怀中起身,问道:“船真的翻了吗?你究竟是如何脱身的?”
柳宜年摩挲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沈姑娘只留了一个暗卫,剩下的都让他们跟着我保护我。有一天夜里,一艘船忽然靠近了我们,一伙人冲上来就杀我,暗卫好不容易将他们制服,留了个活口正要逼问主使是谁,他就自尽了。缠斗之时我的随从都死了,我就想着做成船只失事的假象,我们走陆路回京。他们应该以为我死了,后来也没有人再来追杀,再后来我们就平安回京城了。”
梦娘这才想起沈云舒还没回来,便问道:“云舒呢?你不是说她只比你迟走两天吗?暗里她应该比你先回来啊,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柳宜年不知怎么跟她说朱翊珩和沈云舒的事,就搪塞道:“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也可能是跟故人同行?暗卫里阿七功夫最好,有阿七保护她,你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柳宜年看梦娘依旧愁眉不展,便叉开话题道:“念真,过些日子就是太后寿辰,今日陛下召见我和赵博元,说是准备在寿辰那天特赦一批人,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名字加在里面,到时候你就可以脱籍从良了。再然后,就可以准备我们的婚事了。”
梦娘忽然垂下眼眸,有些担忧道:“月溪,如今大事未成,大仇未报,我如何能安心离开这儿?”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我先帮你拿到特赦文书,等钱家父子倒台之时,就是我们成婚之日。念真,你不要想甩开我,我柳宜年此生非你不娶。”
梦娘伸手抚过柳宜年的脸,轻声答道:“好,我答应你。”
公主府,
嘉善正在卸掉钗环准备就寝,驸马吕建安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近来,摇摇晃晃走到镜前,从背后抱住嘉善道:“公主这是要就寝了,正好,本驸马也困了,翠羽,帮本驸马更衣!”
嘉善一脸厌恶的掰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冷声道:“驸马喝多了,你的几房小妾还等着你呢,早些去歇息吧!”
吕建安伸手握住她一绺头发,轻佻道:“公主今日又去安王府了?知道的你们是兄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人呢!”
嘉善一把推开他,闻言勃然大怒道:“吕建安,那是我五哥!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吕建安不怒反笑,抓着嘉善的肩膀道:“好,那咱们不说你五哥,说点让你高兴的!后天我请了客人来府上,劳烦公主替我好生招待。”
嘉善瞪了他一眼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本宫才懒得看,让你那些狐媚子去招待吧!”
吕建安摸了摸她脸上的疤,笑的不怀好意,“那可不是狐朋狗友,是公主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他回京城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到府上来做客,你若不去,可别后悔!”
第97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一)
十月初五, 沈云舒还未回京,梦娘实在放心不下,便换了件寻常衣裳带了帷帽去了云梦楼。
“姑娘找谁?”穗儿叫有人来便笑盈盈出来招呼。梦娘悄悄掀开帷帽一角, 穗儿是见过梦娘的,立时便说道:“姑娘一个人是吧。这边请!”
两人走至僻静处, 穗儿才小声问道:“陈姐姐, 你怎么来了?”
“云舒还没回来吗?”
穗儿摇头道:“没呢,云舒姐从浙江运回来的织机和丝绸还有工人七日前就都到了, 云舒姐之前来信说会迟三两日, 可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梦娘听罢更担忧了, “那云舒会去哪儿?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穗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惊声道:“对了!跟云舒姐一起去浙江的徐公子也回来了!不若我们去问问他,他或许知道云舒姐现在在哪里!”
“好,我现在就去找他,穗儿,你还是留在云梦楼, 云舒若回来了, 你差人去教坊司告知我一声。”
穗儿连连点头道:“好, 就听陈姐姐的。”
梦娘方急匆匆的出门, 就看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待马车停稳, 一男子从车上下来,梦娘细看发现那人竟然是朱翊珩, 朱翊珩此时回过身十分自然的伸手扶沈云舒下马车, 两人笑意盈盈的牵手并行, 梦娘心里一震,冲二人喊到:“云舒!”
沈云舒看见梦娘, 下意识的松了手,朱翊珩看了一眼梦娘,却低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在沈云舒耳边低语道:“你家姑娘那眼神简直要活吃了我,正好我得赶紧进宫面圣,就不过去了打招呼了。今夜皇兄应该会让我在宫中留宿,明天我出宫就来接你。”
“好,你自己小心。”
朱翊珩笑着点点头,轻轻抱了她一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沈云舒这才慢吞吞走到梦娘面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姑娘,你怎么来了?”
梦娘强压怒气,冷声道:“我不应该来吗?我以为你出事了,担心的不得了,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打算报官了!谁知道看见你跟他…,我要不不来,你打算瞒我多久?”
“姑娘,我们进去说吧!”沈云舒说罢就拉着梦娘进了云梦楼自己的卧房,随手拿起茶壶问道:“姑娘,你想喝什么茶,龙井还是碧螺春?”
梦娘哼了一声:“不喝,气都气饱了!”
沈云舒低头放下了茶壶,坐到梦娘身边轻轻挽起她的手臂撒娇道:“姑娘,我本来打算一会儿就去教坊司跟你说这件事,没想到就这么遇见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梦娘扭过头,正色问道:“在这说也是一样的,你不是跟徐公子一起去的杭州吗?你跟朱翊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云舒抿了抿唇,抬头望着梦娘认真道:“我们要成婚了!”
梦娘拍案而起,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沈云舒抬头坚定道:“我说,我要嫁给阿珩,我们很快就会成婚了。”
梦娘冷笑道:“阿珩?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三年不见,一见面就让你失了智,你难道忘了他当初是如何舍弃宁儿于不顾的吗?”
“我没忘了韩姑娘,阿珩也没忘了韩姑娘,姑娘,他不是你想的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从前也有很多犹豫,可在杭州,他为了救我差点命都没了,我的那些犹豫也就都没了。”
沈云舒说着拽住梦娘的胳膊,“姑娘,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有一样的追求,我愿意嫁给他,跟他风雨同路。赢了,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世道,输了,我陪他做乱臣贼子。”
梦娘甩开她道:“你铁了心要嫁给他是吗?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姑娘,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该怎么选,选了我就不会后悔。”
梦娘早就知道沈云舒脾气倔,可没想到这么倔,脸被气的红一阵白一阵,声音都有些发抖:“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嫁给他!早知如此,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杭州!早知道你无论如何都要跳火坑,我当初何必救你!你要嫁就嫁吧,就当我从没认识过你!”
“姑娘!”沈云舒伸手想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梦娘一怒之下摔门而去,沈云舒知道梦娘对朱翊珩成见已深,一时半刻只怕无法接受这件事,但她也知道梦娘最是嘴硬心软,她只是怕自己受伤害,到最后她一定还是会祝福自己的。
另一边朱翊珩马不停蹄进了宫,刚让刘千山帮自己通传一下,刘千山就笑呵呵的说道:“不用通传了,陛下早就知道王爷今日要进宫,说是王爷一来,就让老奴直接将王爷领进去呢!王爷,咱们进去吧!”
“好,劳烦刘公公带路。”
两人方走进殿去,刘千山就冲御座上的人禀报,“陛下,王爷来了!”
朱翊珩对着御座跪下叩拜行礼,“臣弟朱翊珩拜见皇兄,臣弟恭请陛下圣安!”
刚叩首,御座上的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伸手扶他道:“朕安,免礼平身!”
朱翊珩起身,这才发现成明帝头上竟已经生了不少白发,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殿里的香炉味道混杂着丹炉味道过盛,竟有些刺鼻,脸上也因过度服食丹药而红润的不太正常。
成明帝此时一脸慈爱的看着朱翊珩,打量他一圈,微微蹙眉道:“刘千山你看看,老十六是不是瘦了?”
刘千山笑道:“老奴倒是觉得王爷更俊朗英武了,想必是陛下太记挂王爷了,这才觉得王爷瘦了!”
朱翊珩也笑着应道:“是啊,皇兄,浙江好山好水的,臣弟倒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太舒服了,胖了许多!皇兄就这么想臣弟?”
成明帝被他逗笑了,指着他道:“老十六这张嘴啊!”
刘千山在一旁见缝插针道:“还是王爷有本事,老奴好久都没看见陛下这样开怀了,今日一看见王爷,才算暂时把那些烦心事都搁下了!”
“好奴才,就你会说!”成明帝嘴上这么说,心里确对刘千山的话很受用,抓着朱翊珩的胳膊道:“这次回来多住几个月,别急着走,闲来无事就多进宫陪陪朕和太后!”
“是,臣弟全听皇兄安排。”
“今晚就留在宫里歇着,陪朕下下棋,说说话!你说要娶的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跟朕好好说说!”
“是。”
是夜,公主府,
嘉善听着宴会的歌舞丝竹声响起,犹豫再三,还是梳妆打扮,想去前厅见客,她虽不觉得他会来,可若吕建安说的客人真是他,这样能见面的机会便是见一次少一次。
嘉善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莲步轻移到了前厅,在一片轻歌曼舞中,她越过那些舞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席间的他,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别过眼去,就看见吕建安不怀好意的端着酒杯朝她走来,高声道:“公主怎么来了!快来,为夫给你介绍一下今日的贵客。”
吕建安揽着嘉善有至主位坐下,她向下扫了一眼,尽是吕建安的狐朋狗友,他坐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吕建安指着那人道:“公主不认识吧,这位就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刚调任回京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苏仲芳苏大人!”
嘉善仰着头,生怕眼泪落下,苏仲芳从席间起身,走至她面前,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道:“臣苏仲芳见过公主,公主别来无恙?”
苏仲芳开口的那一刻,嘉善的眼泪就跟那颗心一样不再受控制,她勉强维持着笑意,压抑着心潮汹涌,故作客套道:“本宫一切都好,听闻苏大人先前在狄道任职,甚是艰苦不易,苏大人一向可好?”
“臣承蒙上天庇佑,一切安好。”
“那就好,苏大人落座吧。”
吕建安忽然起身喊住了苏仲芳:“苏大人且慢,公主如此记挂你的安危,你不应该敬公主一杯吗?”
嘉善狠狠瞪了吕建安一眼,苏仲芳向来滴酒不沾,他如此不过是刻意为难罢了!吕建安却挑了挑眉,并未理会她的警告。嘉善正要出言阻止,苏仲芳已经端起酒杯,“臣苏仲芳敬公主殿下,祝公主殿下平安顺遂。”
说罢一饮而尽。席间那些狐朋狗友开始起哄,吕建安也开始不怀好意的问他:“苏大人,听说狄道上有不少胡人美女,想来苏大人这几年艳福不浅啊!”
嘉善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吕建安你嘴巴放干净点!”
吕建安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心疼了,他才刚回京,公主也不希望他再被贬出去吧!”
嘉善听完,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身酒气的吕建安进了嘉善的卧房,就开始动手动脚,嘉善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他怒极将嘉善从床上拽起来狠狠摔到地上。
吕建安还不解气,俯身狠狠掐住嘉善的下巴怒道:“公主不愿意跟我亲热,是想跟苏仲芳亲热吗?要不我跟他说说,让他来公主府做男宠如何?”
嘉善怒极抬手要打他,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吕建安看着他恶狠狠道:“公主你说我要是去父皇那告他一状,说他觊觎公主,你猜他会怎样?”
“你到底想怎样?”
“公主你说呢?”
嘉善知道吕建安是疯狗,什么都做的出来,就闭上了眼任由他不安分的动作。吕建安见她如此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将她甩在地上,骂道:“你就那么喜欢他?为了他做什么都行?你哪里是公主,合该是贱人!”
嘉善一言不发,也不看他,他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一手摸着她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嘲讽道:“你当初那么不愿意嫁我,为了不嫁给我连这张脸都能舍得,最后不还是为了他能活命嫁给我了!你这个贱人!你照镜子看看你这张脸,真让人倒胃口,你真以为我有多喜欢你!要不是因为你是公主,我看你一眼都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