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拼命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像今天大理寺的人去了刑部,然后太子就给他定罪了。”嘉善说着转身抓着赵欣然的手臂,哀求道:“嫂嫂,你父亲是刑部尚书,他若全力阻拦,一定可以撑到父皇出关的,求嫂嫂就当是为了我,去帮苏大人求求情!”
赵欣然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好好,你别急,我跟王爷这就出门,去找我爹,王爷去明日一早找太子,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嘉善闻言感动的跪下啜泣道:“五哥和嫂嫂的恩情,嘉善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好了,咱们兄妹之间不说谢不谢的。”
两人连夜就去了刑部找赵博元,提及此事,赵博元摇头道:“王爷王妃,不是我不帮这个忙,只是他是太子,如今监国,他的命令,谁敢不听?”
赵欣然想了想说道:“如果爹爹跟朝中大臣联名劝谏太子呢?难道他还会为了钱家父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人灭口吗?”
“糊涂!”赵博元瞪了赵欣然一脸说道:“陛下把他抓起来论罪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钱党而是因为他劝谏陛下不要修宫殿,说陛下不顾百姓大兴土木,咱们现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就替苏仲芳求情,那不是上赶着当他的朋党吗?钱敏达正愁怎么把你爹我从内阁拽出来呢,我要是去了不是正好给他递刀子吗?”
赵欣然被父亲一训斥,本能的闭了嘴,低下了头。安王看出了赵博元不愿出头,便说道:“岳丈说的有理,这件事您确实不宜掺和,只是要劳烦岳丈大人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拖过午时,剩下的交给我。”
赵博元闻言,眼睛一转,问道:“殿下素来不关心朝局,为何这次非要救他?”
“无他,只是因为他是忠臣,本王不愿意让忠臣蒙冤罢了。”
朱常熙说罢就要走,赵博元却喊住了赵欣然道:“欣然,你等一下,为父有几句话单独对你说。”
赵欣然冲朱常熙点点头,朱常熙就先行离开了。
赵博元见安王走了,立时就变了脸色,冷声道:“你上次回家,为父跟你说过什么?让你多劝劝殿下,对夺储之事上上心,改一改他那重情重义的臭毛病,你今天在干什么?啊?助着殿下让他得罪太子,多管闲事?你回去务必拦着他别让他去找太子,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就一点,太子正在找死,就现在这个情势,苏仲芳死了比活着对我们更有利!”
赵欣然迟疑道:“可是…可是爹,苏大人是忠臣,怎么能看着他含冤而死呢?”
赵博元上去就是一巴掌,骂道:“妇人之仁!你懂什么?按为父说的办就是!”
赵博元见赵欣然低头不语,对她低声道:“你还想不想安王做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了?你就不想做皇后吗?听爹的,爹保证你就是将来的皇后,你要是不听话,你还有好些妹妹,到时候,让他们替你做这个皇后。”
赵欣然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随即落寞的垂眸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朱常熙牵着她的手问道:“你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赵欣然摇头道:“没说什么。”
她看着朱常熙的脸,看了半晌开口道:“王爷,其实我爹说的也不无道理,您平时素来对朝中人事不上心,你若骤然为了他去找太子,可能真的会被打上同党的罪名,万一惹恼了陛下,您就不怕没救的了他还伤及自身吗?”
“怕也得做啊!嘉善她这些年过的很苦,若是苏大人死了,她的日子便是一点盼头都没了,她当初的牺牲也白费了。而且,她从未求过我什么,我是她哥哥,不管能不能做到,会不会被父皇责罚,为了她我都必须去做。”
赵欣然忽然松了一口气,将手放在朱常熙手上,浅浅的笑了笑,“王爷尽管去做,我明日去找大哥和舅舅,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朱常熙闻言欣慰的将王妃揽入怀中,心里不由得感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日,宫门方打开,朱常熙就去了东宫,东宫的守卫本不愿让他进去,奈何他手里有成明帝的令牌,众人也不敢拦着,只说太子还在休息,让他稍等片刻。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太子早晨睡眼惺忪的从男宠房里出来时,内侍就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安王来了,在明辉堂里坐了快两个时辰了。”
太子皱眉道:“安王?他来干什么?不见不见!”
内侍为难道:“殿下,这怕是不行,看安王脸色可不太好,您要是再不见他,难保他不会闯进来。”
“反了他了,他还好私闯东宫?”
内侍劝道:“殿下就见见他吧,现在贵妃娘娘正得宠,您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太子想了想,无奈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本宫就去见见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太子慢悠悠晃到明辉堂,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朱常熙,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小五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朱常熙虽心里有火,却还是起身,恭敬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
“免礼,找本宫何事啊?”
“请太子收回成命,放过苏大人。”
太子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件事,冷笑两声道:“我没听错吧,你给苏仲芳求情?你跟他有交情?”
“并无交情。”
“并无交情,你给他求情!你当本宫是傻子吗?”
“臣弟为他求情只是因为他是忠良,臣弟不一样皇兄背上杀害忠良的恶名。”
太子走到朱常熙面前,打量他半晌,忽然嘴角一扯,笑的不怀好意道:“朱常熙,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本宫放人本宫就放人?本宫是太子,奉父皇之命监国,手里有生杀予夺大权!赵王都不敢拦我,你怎么敢?”
朱常熙望着他,坚定道:“臣弟请皇兄三思!您这样做,等父皇出关了定要责罚!”
太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朱常熙,你要是再废话,那你,就也是指使苏仲芳的同党!”
“随太子怎么说,便是编排到父皇那里臣弟也不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臣弟问心无愧。只求太子再等一日,好好想想,杀了苏大人,到底是为了您,还是为了钱家父子的私心!”
太子猛地推了朱常熙一把道:“你少挑拨离间!滚滚滚,本王不想看见你!”
朱常熙被推的一个趔趄,却还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道:“太子殿下,父皇真的让你杀苏仲芳了吗?这样私自处决人犯的罪过你真的要替钱家父子扛吗?不若就再等一天!您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这样做,钱家父子怂恿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太子被朱常熙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劝告说的也有些动摇,反正离成明帝出关还有四天,就再容他一天,自己再好好想想,应该也无妨。便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念在你我兄弟之情,本宫就卖你这个面子,再容他一日活命,至于其他的,你不必再说,以后也别再来烦我!”
朱常熙听到太子松口,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是,皇兄向来人善,定然不会被奸人蒙蔽,滥杀无辜,臣弟先行告退。”
第101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五)
平心而论, 朱翊珩这些年暗中拉拢人才之时,竟从未注意过苏仲芳这个二甲末流的进士,若不是他这次上的这道死谏的折子,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官。柳宜年给苏仲芳的评价是忠直之士,这样的直臣利国利民, 以后若能为己所用, 自当大有裨益。故而他让叶神仙用卦象保下他一条命,可谁知太子竟然这样大胆, 居然要趁机杀人灭口。
一个富贵闲人是不会为了一个直臣出头的, 所以嘉善找到朱翊珩的时候他才让她去找朱常熙, 他跟嘉善说安王背后有贵妃有赵家, 他说话远比自己这个空有虚名的皇叔有用的多。朱翊珩想的是朱常熙所有本事拦住太子,那是最好,若是拦不住也没法子,只能说是太子和钱敏达自己找死。出人意料的是,朱常熙居然真的拦住了太子, 将行刑之日往后推了一天。就在他以为或许太子还没蠢到家时, 柳宜年忽然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高文远带着清流一大堆人在东宫门口替苏仲芳求情,让太子不要误杀忠良。
朱翊珩先是一惊, 随后忽然冷笑道:“还是赵王狠,这下子太子不杀也得杀了, 他既替自己和清流赚的了贤名, 又可以借太子的手杀了这个随时可能会牵扯到他的定时炸弹。而且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他应该还不知道卦象的事,钱党很快就要如他所愿, 树倒猢狲散了。”
柳宜年摇头道:“太子愚蠢狭隘,赵王阴狠算计太过,大明无论落到谁的手里,对百姓来说都不是好事。只是苦了苏大人一片忠君为国之心,说来惭愧,我与苏大人是同榜,我虽名次好过他,这份赤诚之心却不如他,远甚。”
“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空有赤诚之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谋大事着,未雨绸缪,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哪个不是满腹算计!魏征得遇到唐太宗才能是魏征,若是遇到商纣王,那只能是比干!苏仲芳这个名字,会随着他的一腔热血,死谏之心青史留名,你们都是忠臣贤臣,只是做事方式不同,千秋万代之后,自有后人公论。不过月溪,身为君王,定然更需要你这种贤臣。”
柳宜年敛目沉思片刻,苦笑道:“若可以选,我其实更想做苏大人那种人。”
这日东宫热闹非凡,清流在东宫外跪了半天,钱敏达这带人去了,两方在东宫外各执一词,互不相欠,后来赵王也去了,对太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最后,太子下令,将清流众人午门外廷杖二十,将苏仲芳明日午时腰斩弃尸于市,任何人再敢劝阻,视作同犯,一同处置。
至此,苏仲芳的命就算彻底救不得了。
夜里,姜川去了刑部大牢,见自己这位学生最后一面。
苏仲芳原本有些虚弱的靠在墙边,看见姜川时,他忽然快步走到门口抓着栏杆,神色痛苦道:“老师,您不该来的!”
“为着你这句老师,我也必须来。”姜川愁眉不展道:“仲芳啊,你回京城的时候,我再三劝阻,不要只知一味刚直,遇事三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你若是上疏之前知会我一声,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毫无准备,你让我如何救你啊!”
“若我提前知会老师,必然会牵连老师,这非我所愿。老师不必为我忧心,我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姜川痛心疾首道:“糊涂,白白丢了性命,做无用的牺牲,这是迂腐!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上疏,钱党也要倒了,何需赔上你的性命?这不值得!”
苏仲芳望着老师,忽然坦然的笑了笑,“老师,值得的。我知道钱党迟早会倒,可是他们每多活一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生民因他们的贪念而死。国库亏空,民不聊生,陛下还要大兴土木,宫里并不缺这一座道观,可普天之下多少人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都没有,为着这么一座道观,百姓肩上平白又要添上赋税徭役,那哪里是道观,我只看到了皑皑白骨。君父如此不以民生为念,如此任由奸佞横行,这是亡国之兆,学生实在无法为了自己的性命对这些视若无睹,时不我待,学生等不了!”
苏仲芳字字铿锵说的姜川心中惭愧,他沉默片刻才说道:“仲芳,那你可想过,你活着才能救更多人,若像你一般的忠勇之士都丢了性命,我大明才是真的亡国有日!”
“不会的,大明有老师,有柳月溪中兴有望。可老师,我跟您和柳月溪是不同的,你们是宰辅之才,你们的肩上担着大明的未来,就算为了天下苍生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而我不是,我的资质性情本就不适合官场,我所有的也只有这一腔热血,所能用它叫醒君父,能早些将钱党罪行昭告天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还记得当初在国子监时,老师为我们上的第一堂课讲的就是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此生只能做到前两句,剩下的两句只能靠老师和月溪完成了。”
姜川顿时老泪纵横,这个他曾经以为资质平平的学生,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做到了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只觉得任何赞誉的语言在他面前都显得太过单薄,于是沉默的对苏仲芳郑重的作了一揖,苏仲芳也郑重回了一揖。
“老师,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苏仲芳忽然有些踟蹰,顿了一下才说道:“其实学生也有私心,公主这些年过的很苦,驸马是个好色贪婪的小人,时常打骂侮辱公主。惟愿我死之后,请老师能上疏弹劾驸马,让公主逃离魔爪,重获自由。”
姜川脑海中忽然穿起了许多事,可在这种时候,这些似乎也不重要了。姜川握住他的手,点头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弹劾驸马。”
“多谢老师,学生此生无憾了。”
另一边,柳宜年正在刑部值房看卷宗,忽然听见门外有嘈杂的声音。
“公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柳侍郎是本宫的老师,谁敢拦本宫!”
柳宜年起身还未走到门口,嘉善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看了看一旁的守卫,柳宜年会意便让他们下去了。
待门关上后,嘉善登时就跪下了,柳宜年连忙扶她起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下官如何承受的起?还请公主快些起身!”
“柳师傅,求求你,让我见苏大人最后一面吧!不然嘉善就在此处长跪不起。”
“公主…”柳宜年看着满脸泪痕的嘉善,终究是不忍拒绝,点头道:“好,您先起来,下官答应您就是。”
柳宜年带嘉善去了刑部大牢,对守卫道:“打开牢门!”
苏仲芳看到柳宜年带着嘉善来了,忽然有些慌神,一时不知该不该参拜,便愣在那里。
柳宜年对守卫道:“你们都下去,有人问责,本官一力承担。”待守卫走后,柳宜年对嘉善道:“公主,臣就在不远处恭候,有任何事叫臣就是。”
嘉善冲他点点头,就快步走了进去。
苏仲芳在她走近之时就跪了下去,“罪臣拜见公主!”
嘉善半跪在地上扶着他哽咽道:“这里没有公主,也没罪臣,只有苏师傅和他的学生嘉善。”
苏仲芳不敢抬头看她,只低头有些歉疚道:“这应该是罪臣此生最后一次拖累公主了的名声了。”
嘉善哭着摇头道:“不是的,是我太任性,是我害了你,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苏仲芳听到嘉善在哭,他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又觉得太僭越,便缩了回去,温声道:“罪臣不值得公主落泪,驸马作恶多端,纵然罪臣死了,也还会有人继续弹劾他,待他定罪之时,就是公主重获自由之日。还望届时公主勿以罪臣为念,好好生活下去。”
好好活着?她如何能好好活着呢?嘉善不希望他带着痛苦离开这个人世,便没说什么,而是将自己带了十几年的玉佩给他挂在脖子上,柔声道:“这个玉佩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平素一刻都不曾摘下,今日便送你了,让它永远陪着你,这样百年之后,我还能找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