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踏进家门,就听见雪心在抱怨,“姑娘,你刚刚做什么拦着我,那几个男人说话也太难听了!竟然说您是勾栏女子,说姑爷是个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浪荡子,还说姑爷能有今天少不得是您从前那些恩客帮衬的!我呸!今晚我就让人把这几个烂了心肝的登徒子捆了扔到巷子里腿都打折!”
梦娘倒是语气平常,还劝她道:“那又有什么用,你能把他们腿打折,你能把所有议论我们的人腿都打折吗?嘴长在他们身上,有人想让他们议论,咱们又能奈何的了吗?”
“他们知道什么,姑娘都脱籍从良了,而且老爷已经平反了,您也不是罪臣之后了,他们怎么还这么诋毁人?”
“可有一点他们说的也没有错,我确实在教坊司待了好些年,也有过很多恩客,纵然我如今不是罪臣之后了,这些都是烙在我身上的,这辈子都洗不掉。我自己倒是无妨,我只是不愿意带累月溪。你说咱们都听到这么多难听的话,那月溪在朝中又得受多少指摘?”
“我不怕指摘,流言而已,我问心无愧,他们能奈我何?”
柳宜年推门而入,倒是让梦娘有些措手不及,她赶紧收了脸上的愁云惨淡,笑了笑,“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刑部的公事不多吗?”
“还好,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雪心在一旁听着两人揭过不谈反而聊起闲话,心里着急,插言道:“姑娘,姑爷,你们不觉得这谣言越传越厉害,越传越凶了吗?”
“雪心!”
梦娘想制止她,柳宜年却冲她摇了摇头,转而问雪心,“雪心,你想说什么?”
“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抹黑姑爷。”
“那你觉得会是谁?”
“这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朝中眼红姑爷的人。”
梦娘无奈的摇了摇头,雪心这个脑子,直来直去惯了,弯弯绕绕的想不得那么多。
雪心见二人笑而不语,便知自己猜错了,撇撇嘴道:“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现在外面除了传姑爷私德不修,还说姑爷忘恩负义,嫌贫爱富,嫌弃姑娘这才金屋藏娇不肯娶她。”
梦娘连忙制止她道:“雪心,你胡说什么?”
“是啊,这是胡说,咱们都知道,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再传下去,姑爷的名声就臭了,依我看,姑爷还是早些将姑娘明媒正娶了才是,这样天下人都知道姑爷是个重情义的人,流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雪心,不许再胡说了!”
“姑娘!”
柳宜年握着梦娘的手,说道:“好了,我今天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我已经去顺天府登记造册了,三书六礼,我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本来预备给你个惊喜,今天既然说到这了,我也就不藏着了!”
梦娘猛地甩开他的手,反对道:“不行,这是饮鸩止渴,你娶了我,他们表面上会说你重情重义,背地里会如何嘲笑羞辱你?你以后的官途那么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柳宜年握着她的手,坚定道:“我不怕!念真,我要明媒正娶,吹吹打打的把你娶进柳家,他们不是觉得我行为不端,眠花宿柳,养私妓吗?那我就让天下人知道,你是忠臣之后,我与你是青梅竹马,自幼便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正头夫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更没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姑娘,姑爷说的对,就算是饮鸩止渴,那也比现在任由外面随便抹黑来的好啊,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以后那么长,说不定大家还会把你们的故事传为佳话呢!”
这些日子,梦娘一直再想一个两全的法子,可思来想去,却都是左右为难,柳宜年既然已经去了官府,那便已经没了回环的余地,路就只剩一条了,她回握住柳宜年的手,笑了笑,“好,都听夫君的。”
另一边,沈云舒带着朱翊珩和辛景同去了自己的马场,共有五个,里面除了面上的小马场是一些骨瘦如柴的马,里面大马场一大半都是精壮的蒙古马,三个马场加起来约莫有四五千匹好马,马场干活的那些人便是这些年为他豢养的士兵,这多是些被朝廷逼得没有活路的人,是朱翊珩每年出的银子给了他们活路,安能不拼命。
马场深处就是做兵器的地方,大明已经许久不打仗了,疏于养马练兵,那些匠人打造的兵器远比朝廷发给将士的破铜烂铁好得多。辛景同看着这样马匹兵器,叹为观止,朱翊珩便笑着问道:“辛总兵,这些兵马给你,你有没有信心能让他们变得跟东南前线的兵一样,能征善战?”
“王爷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十一月初五,刑部侍郎娶亲,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柳府出发去接亲。
梦娘今日穿着火红的嫁衣,美的如同一朵芍药,雪心帮她梳头时不由得赞叹道:“姑娘,你今天可真好看。”
梦娘看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脸颊,却是笑的勉强,雪心觉察到异样,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可惜,云舒不在。我真想再见她一面。”
雪心宽慰她道:“姑娘别伤感了,云舒应该快回来了,姑娘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梦娘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即握着她的手说道:“雪心,当初抄家的时候你的奴籍什么的都被锦衣卫毁了,不过月溪说他已经快帮你办好了,到时候你也可以离开教坊司了。我跟月溪说好了,让他帮你寻一门好亲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要,等我离开教坊司,我还跟着姑娘,我陪姑娘一辈子!”
梦娘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没有谁是能陪谁一辈子的,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要学会为自己做打算。”
雪心抱着梦娘撒娇道:“我不要,那时候我都七老八十了,活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可盘算的?”
梦娘没在说话,而是偏过头去,不让自己的眼泪落到雪心身上。
吉时刚到,接亲的队伍就到了,火红的盖头落在头上,雪心刚扶着梦娘出了门,就有小男孩拿石头丢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她是“烂货”。不少围观的男男女女也指着她大声议论,“陈首辅那么好的人,怎么生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就是,也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还好意思大张旗鼓的嫁人?真是不知廉耻!”
“柳家怎么会娶这种女人,定然是她追着婚约不放,逼着人家娶她的,不然那个男人愿意头上长绿毛,当剩王八!”
柳宜年额头上青筋暴起,望向人群高声道:“诸位如果是来祝福我们的,柳某自是感激,若只是为了羞辱我夫人的,就别怪我动手赶人了!”
人群中一男子阴阳怪气道:“官老爷了不起啊,都不让人说话了!”
梦娘伸手拽住了柳宜年,另一只手扯下了盖头,扬着头看向方才议论纷纷的人,说道:“你们说我不知廉耻,你们这样随意诋毁别人的人,又知道什么是廉耻吗?”
方才义正言辞的人被她直勾勾注视着反而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
梦娘也懒得与他们纠缠,她只望向今日被红衣衬得更清俊的柳宜年,笑了笑,“月溪,不要误了吉时,走吧!”
柳宜年点点头,扶着她上了花轿,自己也翻身上马,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开始回程。
赵康时在街角默默看着花轿越走越远,垂下眼眸,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陈绮梦,祝你以后都是好日子。”
梦娘坐在花轿里,听着吹吹打打也掩盖不住的议论纷纷,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她从袖子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鸩酒,笑着喝了下去。
姜川本来要提拔柳宜年做刑部尚书的,可他本就资历浅,惹人妒忌,又因着这些日子的流言,也只能搁置了,另提拔了旁人。不能再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了。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他不娶自己就是忘恩负义,私德不修,从今往后仕途艰难,他若娶了自己,那便是娶了官妓,他从今往后就会一直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从来,也没有哪个朝廷要员的正妻是官妓出身。他这辈子也就进不了内阁了。
除非,自己死了,死在他三媒六聘,迎娶自己的这一天,既全了他的情义,也保全了他的名声。从今往后大家提起柳宜年和自己,记得的都会是男的重情重义,女的刚直坚贞,再也不会有闲言碎语了。她说过,绝不会让柳宜年的人生有任何污点,哪怕是自己,也不可以。
帮父亲报了仇,申了冤,又得以跟自己深爱的人做了一年的夫妻,人生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梦娘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了沈云舒,好可惜,没能再见她一面。
花轿停在了柳府门口,新娘却迟迟不下轿,柳宜年觉得不对劲,掀开帘子,却看见梦娘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却早已没了呼吸。
那日,从来衣不染尘,端方守礼的柳大人丢了帽子,乱了头发,抱着妻子的尸体就那样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行人无不感慨男的重情,女的刚烈,皆为之悲拗。
第120章 大结局(上)
这日朱翊珩正陪着辛总兵去马场点兵, 忽然马场的人来报信,沈云舒看他急急忙忙的,便问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不好了王妃。京城传来消息, 说…说…”
沈云舒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记道:“说什么?”
“说…陈姑娘死了。”
沈云舒顿时心痛如绞,她捂着胸口, 大口的喘着气, 问道:“你再说一遍,谁?”
那人将来龙去脉跟沈云舒说了一遍, 她一时脱了力就跌坐在地上, 朱翊珩俯身扶她起来, 她却猛地将他推开, 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抽了一把刀就要回京城。朱翊珩只能死死的拉住她道:“云舒,云舒你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啊!”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那是我姐姐,是我恩人,没有她我早就死在京城了, 我就是拼了我这条命, 我也要把害死姐姐的人杀了!”
“云舒, 你冷静一点, 你放心,杀死绮梦的凶手, 我来替你杀,好不好, 你把刀放下!”
“到底是谁, 会用这么恶毒的计策杀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拽着朱翊珩的衣服问到:“是颍王对不对?一定是颍王!我要杀了他!”
朱翊珩怕她再这样情绪激动会伤了身子,便趁她不注意, 在她后颈处使力一掌把她打晕,将她抱回房间休息。
朱常熙疯了,叶神仙死了,梦娘也死了,不能再等了,不日便要从此出起兵了。他连夜让王学谦调兵马前来,汇合在此处,准备起事。
十一月十五夜,朱翊珩身着盔甲,与众将士歃血为盟。
他端着酒杯,慷慨陈词道:“诸位将士,如今国家危难,本王身为亲王,理应为国分忧。如今皇兄病重,颍王意图谋朝篡位,绝不能让我大明江山落入乱臣贼子之手,尔等可愿随我回京勤王?”
“愿誓死追随殿下!”
此起彼伏的声音随着高举的缨枪响起,朱翊珩用匕首划破手掌,将染血的酒一饮而尽,众将士也随之将酒水一饮而尽。
此一去,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第二日,朱翊珩打着勤王清君侧的名头,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大同,因着王学谦这些年在大同卫敌的名声,一路上关隘或是忌惮他,或是敬佩他,倒也没费多大力气就到了通州城外。
从朱翊珩起兵那一天,军报就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众人都想不到一向闲云野鹤的怡王居然反了!不仅反了,居然还是打着清君侧这样莫须有的名堂。
姜川立刻与颍王商议,布防,在通州城外严加戒备,全部兵力集中在守卫京城上,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太后得知怡王反了,拍案怒道:“这个老十六,居然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快去,让刘千山过来,哀家写一个传位诏书盖上哀家的印,再盖上玉玺,这样皇帝若真有什么不测,就将皇位传给颍王,绝不能让江山落到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手里。”
刘千山赶到太后寝宫后,也着急道:“可…可陛下的玉玺从前都是陛下自己保管的,老奴,老奴也不知在何处啊!”
“皇帝现在何处?”
“在宸妃娘娘宫里。”
“这玉玺说不定就在宸妃这个贱人那,你起来随哀家同去!”
“是。”
太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宸妃宫里,竟吃了闭门羹,说是陛下刚睡着,太后也顾不得许多,便让人把门撞开,太后也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道:“把玉玺交出来!”
宸妃一脸委屈道:“什么玉玺?太后娘娘可是听了什么谗言,玉玺怎会在妾身上?”
太后哼了一声,“来人,搜宫!”
“太后娘娘,陛下好不容易睡下了,您就不能等个一时片刻吗?”
“等什么?等你篡位吗?”
两人正吵着,里面忽然传出成明帝的咳嗽声,太后推开她就进了内室,只见成明帝挣扎着起身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再不来,咱们的江山就要拱手给他人了!”
“母后什么意思?”
“哀家什么意思?你的好弟弟,怡王,反了!”
成明帝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竟咳出了一大口血,宸妃连忙给他擦去血迹,哭道:“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不可能,老十六…怎么会?他不会的,朕对他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养不熟的狼崽子,皇帝,你现在赶紧写传位诏书给颍王,不能再犹豫了!”
成明帝听到传位诏书,忽然又犯了病,说些老四要篡位的胡话竟让人把太后赶了出去。
太后让心腹出宫去做一个假玉玺,这件事总归是不能再拖了。
通州城内外守卫森严,兵贵神速,朱翊珩让辛景同带前锋军急战,定要尽快拿下通州。谁知姜川派来的将领下决心死守通州,姜川给的命令是尽可能长的拖住他们,尽可能多的消耗他们的军力粮草,就这样辛景同攻了三天还没打下通州。
就在朱翊珩准备倾注全部兵力一战时,通州城里突然乱了起来,因着成明十四年那场鞑靼的动乱,战后是朱翊珩和王学谦带着百姓重建的通州,故而百姓们听说王总兵和怡王回来了,欢欣雀跃。百姓们这几年被赋税徭役压的喘不过气,他们是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分辨好坏,如果怡王能当皇帝,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自然是巴不得朱翊珩赶紧冲进紫禁城当皇帝。
百姓们自发的集结起来,对抗朝廷的官兵,守城的军队本就守都艰难,如今内外夹击,没了胜算,加上朱翊珩利诱他们,投降不杀,总兵存了死志是没有的,士兵都缴械投降了,他也只能跟着投降了。
通州城门打开之时,朱翊珩率兵马进入,百姓夹道欢迎。颍王在京城得知这个消息,又惊又气,为防万一,他带着王妃连夜进了宫,这样就算他真的打到京城,还有宫城,最差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总不敢弑君吧!那样可就得背上千古骂名了!
朱翊珩的军队在京城外安营扎寨,如今京城戒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周嘉南没办法给他们传信,他也不知里面的情形。他与王学谦等人商议后,决定从右安门进攻,王学谦在兵部做过官,更熟悉京城的结构和布防,便由他统领诸将士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