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春风蘸酒【完结】
时间:2023-05-03 14:45:39

  德妃只觉得他疯了,可剑眼看着就要刺穿了脖颈,若他真敢伤了自己,他太子之位便到头了,若他敢杀了自己,他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宫里,忽也不怕了,若能堵上这条命给儿子换个前程,倒也值得!
  德妃忽然变了脸色,笑道:“又不是我杀的她,我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陈年往事,我怎知她会自尽,太子何必把怨气撒到我身上?”
  “什么往事?”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你父皇年少时与长宁郡主青梅竹马,互生情愫,可天意弄人没能在一起,你母妃原本只是宫里一个舞女,出身粗鄙,无才无德,他之所以宠幸你母亲这么多年,皆是因为你母亲那双眉眼,长的跟长宁郡主一模一样。我不过是不希望你母妃一辈子蒙在鼓里,糊里糊涂都做了别人的替身。”
  朱常熙手上的剑忽然垂了下来,原来是这样,母妃做了一辈子替身,到最后,才会划烂自己双眼,是不想来生再为人替身了还是后悔自己此生有眼无珠呢?
  德妃看他怔在那里,故意加了一把火道:“太子殿下,其实若只是这样,她倒也未必会自尽,忍一忍就过去了,是我骗他,陛下因着她的缘故已经迁怒太子殿下您了,贵妃若是活着,陛下迟早会因为心里犯恶心,废了您,若是她死了,就不同了,到时候,陛下就只会记着她的好,您的太子之位也就无虞了!”
  朱常熙握着剑的手因愤怒而发抖,他双眼通红,早就没了理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额头青筋暴起,转身看着洋洋得意的德妃,一剑就刺穿了她的胸口。
  宫人听见德妃的叫声,进来时只看见她躺在血泊里,费力的喘着气,吓得想出去通风报信,却被朱常熙一剑斩了。朱常熙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宫人根本不敢靠近德妃,只顾着各自逃命,有忠心的跑出去通知陛下。
  成明帝赶到时,德妃早就没了气息,屋里的佛像被朱常熙砍的稀巴烂,那些经书也被全部撕毁,地上还有不少宫女太监的尸首。而这一切的祸首朱常熙披头散发,精神恍惚,提着剑在屋里哈哈大笑,成明帝吓得心惊肉跳,呵斥他道:“太子,你都干了什么?还不把剑放下回话!”
  朱常熙转身看向他,质问道:“放下?放下什么?你们都不放下,凭什么让我放下?”
  “太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从前是最听话孝顺不过的,算起来,德妃也算是你的庶母,你怎么能杀她?”
  “她是个毒妇,去冷宫骗我母妃自尽,她不该死吗?”
  “你胡说什么,贤妃素来与世无争,是最温婉贤良不过的,她去冷宫看你母亲也是我的意思,让你母亲暂且忍一忍,是不是哪个奴才跟你混说了什么?”
  “哈哈哈哈,父亲,您可真是识人不清!那个毒妇佛口蛇心,她的儿子狼子野心,他们母子把我们都骗过去了!您不了解他们,您也不了解母妃,更不了解我!”朱常熙说着怒意更盛,拿着剑乱砍竟砍伤了自己的胳膊,成明帝急道:“快把剑放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重要吗?我说我不想当太子,不想争皇位,我就想去个小地方做个闲散王爷,安度余生!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你们都觉得我在撒谎,是啊,所有人都在撒谎,撒谎的人怎么会觉得在这宫里会有人说实话呢?
  你们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父亲杀死儿子,逼死女儿,弟弟害死哥哥,哥哥陷害弟弟,夫妻之间同床异梦,互相戕害,无休无止,不死不休!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已经被你们害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没有你们那么无耻冷血,父皇,还是四哥更像你,这东宫和那把龙椅还是交给更虚伪狠毒的四哥吧!”
  朱常熙说罢将剑一扔,仰天长啸,状若癫狂,成明帝让人将他拿下时,他已然是神志不清,满口胡话。
  太医说太子因为接连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神志失常,疯了,成明帝将此事瞒住,对外只说德妃因病暴毙,追封贵妃安抚颍王。
  成明十八年七月十九,皇帝废太子朱常熙为安王,幽禁安王府,终身不得出。
  远在浙江的朱翊珩得知太子疯了被废的消息后,心中悲痛不已,他是看着朱常熙长大的,心里如何不痛,可他也知道起兵的时机到了。
  当年鞑靼兵临城下之时,朱翊珩与王学谦同在通州时,便是惺惺相惜,王学谦说若有一日殿下愿起兵,他必誓死追随。这些年,他表面上是姜川的手下,背地里也没少帮朱翊珩暗中做事,沈云舒能在大同帮他养兵马,打兵器,也少不得王学谦的帮忙。
  他当即让心腹亲去大同给王学谦传信准备起兵,随即杀了这些年成明帝安插在浙江看着他的眼线,装作游山玩水的样子,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了山阴。谁知出城没多久,辛景同就只身追了过来,朱翊珩将缰绳一勒,笑道:“辛总兵怎么来了?本王不过是去杭州看看山水,辛总兵不必亲送的。”
  辛景同翻身下了马,拱手道:“末将知道殿下此去并非是看山水,而且要谋大事。”
  朱翊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试探道:“辛总兵这是何意?”
  “殿下心怀天下,又雄才大略,是尧舜之君,若大明有殿下这样的明君,是大明之幸,是百姓之福,末将愿追随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本王此去路途凶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仕途正好,何必冒这个险呢?”
  “良臣择主而事,末将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能得辛总兵相助,本王必定如虎添翼。”
第117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十)
  自太子被废后, 颍王也不再装病了,时常进宫看望皇帝和太后,建言献策, 成明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没了对手, 也到了该亮底牌的时候了。
  他本以为太子废了, 成明帝就会立他为太子,可谁知无论百官如何上表请求成明帝早立太子, 他都置若罔闻。不仅如此, 更将处置姜育恒和赵博元的事彻底搁置了, 可见太子那日疯疯癫癫的一番话加之颍王后来的表现倒是让成明帝发现自己从前倒是看错了这个老四。只是如今老大老二都死了, 老五疯了,老三是个蠢笨的,纵然知道他狼子野心,难道自己百年之后还有别的选择吗?
  思来想去,成明帝让叶神仙请示上天看看颍王是否可堪大任。
  叶神仙设坛卜卦, 看着卦象回禀道:“回陛下, 卦象显示, 颍王殿下并无真龙之相。”
  成明帝将袖子一甩, 不悦道:“那上天的意思是大明要亡在朕这里了?”
  “非也,卦象显示安王殿下如今是被邪祟侵扰, 但殿下有龙气护身,将来或能驱逐邪祟, 重担大任。况且陛下春秋鼎盛, 卦象显示, 陛下一年之内还会有龙子诞世,天女命格贵重, 若是能诞下皇子,或可为陛下分忧。”
  成明帝忽然欣喜道:“你的意思是,朕还能活几十年?”
  叶神仙捻须道:“陛下是真龙转世,万岁之身,何止几十年。”
  这番话谁都知道是恭维,可从叶神仙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受用,便说道:“朕近来倒是也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多亏了你的丹药,你有功啊,想要什么赏赐。”
  “能让陛下仙体安康,正是贫道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还是要赏的,你是修道之人,身外之物对你也没什么用,这样吧,朕赏你个封号,这样以后你就可以享受万民的香火了。”
  “贫道谢陛下恩典。”
  柳府,
  赵康时夜里敲开了柳家的门,他要见的却不是梦娘,而是柳宜年。
  “不知赵大人星夜前来,有何事赐教?”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柳宜年疑惑道:“跟我?”
  赵康时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对,我想让你救我父亲一条命。”
  “那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御前将你私娶官妓的事告知陛下,按照大明官制条例,你会被削去官职,贬出京城,永不叙用。”
  柳宜年面色渐凉,冷声道:“赵指挥,你这是在威胁我?我生平从不受人威胁,你应该也熟读大明律,你应该知道你爹,是罪有应得。我既是刑部堂官,执掌天下刑名,便要让这世间有公道可言,绝不会为了我自己的前程,徇私包庇。而且,我老师是内阁首辅,我手里还有很多你父亲未公开的罪证,你要是愿意闹就去闹,大不了我官不做了,带着我妻子纵情山水,抄家砍头的肯定不是我们。”
  赵康时见威胁不成,也顾不得脸面,撩袍跪下道:“我知道我爹罪有应得,我也不是想让柳大人就这么把他放了。抄家流放这是他该受的,我只求您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命,就当是我欠你一条命,从今往后,我赵康时唯你马首是瞻,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无有不从。”
  就在这时,梦娘从屋内走出来,对着跪在地上的赵康时道:“赵指挥,我们可以帮你,但作为交换,光要你的命是不够的,我还需要你父亲为我做一件事。”
  柳宜年疑惑的看向梦娘,梦娘却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安心,并未多解释。
  赵康时也抬起头疑惑道:“什么事?”
  “翻案。”
  梦娘的话说的轻描淡写,赵康时却觉得周身一颤,僵在那里。
  是夜,恰逢周嘉南出宫办差,悄悄来了柳府,梦娘便将此时跟他说了。
  周嘉南连连摇头道:“不妥,这太冒险了,殿下传信已经准备起兵了,我们不如等王爷他们回京之后再做决断。”
  “凡是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们虽与殿下做了九成的准备,可也有万一,到那时我们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周嘉南默然,举事在即,大家心里其实都没有把握,死生一线罢了。
  梦娘继续说道:“而且,我爹的案子在新帝登基后翻案和在本朝翻案是完全不同的,是皇帝的多疑和对钱党的纵容才酿就了这个冤案,天子犯错,却无人敢指出,这就是我朝最大的弊病,他们不敢,我敢,我就是要他亲口承认自己做错了!”
  周嘉南迟疑片刻,说道:“绮梦,不是我要泼你凉水,陛下这个人,刚愎自用,让他承认自己做错了,难于登天。”
  柳宜年接过话头,说道:“其实,如今是最好的机会了。陛下病重,我老师是首辅,朝中也没有政敌,趁殿下还没进京,我们立场不明,老师和颍王还会以为我们是自己人,不会为难我们,人证物证具在,此时不搏斗,更待何时?”
  周嘉南见他们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只说道:“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三日后,柳宜年借着提审赵博元的由头,把赵康时带去了刑部大牢,赵博元如今知道太子倒了,自己怕是没什么活头了,早就没有往日的精气神,蓬头垢面的呆坐在牢里。看到赵康时来了,他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睛忽然闪了光,猛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手颤抖着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康儿,你怎么来了?”
  赵康时看着如今的父亲,心中酸涩,却依旧固执的不肯叫他一声爹,只是跟父亲说明了来意,赵博元听完断然拒绝道:“康儿,你莫要被他骗了,我若承认当年参与构陷陈言和韩樾,不光我要死,你都得被连累,我都这个年纪了,死又何惧,只是未看到我儿娶妻生子,人生大憾!”
  柳宜年冷眼看着他说道:“赵尚书,你我共事也快一年了,我这人说到做到,从不骗人。你只需把实情和盘托出,将罪责都推到钱家父子身上,说他们威逼利诱,你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到那时你不过是协同之罪,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赵博元把头偏到一边,没说话,柳宜年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其实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要是真被砍了头,你觉得你儿子还能好端端的留在锦衣卫,做指挥使吗?不会,至少我就不会让你如愿。你如果不肯答应翻案,我自己也会翻案,不过那个时候,我会因为你的缘故让你儿子后半生凄惨度日。”
  赵博元怒目圆睁道:“柳宜年,你敢!”
  柳宜年脸上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赵大人,难道你敢赌吗?”
  赵博元恶狠狠瞪着他良久,忽然笑了起来,“柳宜年,你太天真了,没有用的,就算我肯帮你作证,咱们的皇帝陛下也不会为陈言翻案,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
  “这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我既然敢做,就有必胜的把握,这就是我的选择,接下来,该你选了,赵尚书!”
  赵博元沉默半晌,看着一旁的儿子,终究还是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这日上朝,柳宜年忽然当着百官上前陈奏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成明帝虽不明所以,还是说道:“柳爱卿请讲。”
  “陛下命臣审赵博元一案,倒是另有所获,赵博元招认了一件昔年的过错,他招认成明十年,他受钱家父子指使,参与陷害陈言,韩樾相互勾结,贪墨军饷。臣斗胆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成明帝听到陈言二字,忽然脸色一变,不悦道:“这件案子,当时证据确凿,已结案多年,怎能因罪人的一面之词就推翻重审?”
  姜川给柳宜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谁知柳宜年竟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回陛下,臣查阅过昔年案卷,当时并无物证,只有人证,便是彭成和他的供词,以及几个军营中人的控告,可赵博元手中有彭成和钱敏达招认的供状,上面还有他们的亲笔签字和画押…”
  “够了!”成明帝不待柳宜年说完就暴怒的制止了他,若不是如今满朝文武都在,他真想让人把柳宜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他强压怒气,咬着牙说道:“彭成和钱敏达都死了,死人的话如何做数?赵博元不过是不愿意伏法,东拉西扯罢了,他的话不足为训,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柳宜年依旧不面不改色,“陛下,按照大明律,凡罪犯签字画押过的证词均可作为证据,无论罪犯此时是否在世,请陛下御览证词,重审此案,还忠臣以清白,正天下之人心!”
  姜川急的低声喊道:“月溪!”
  成明帝忽然脸色一沉,似笑非笑的盯着姜川,冷声道:“姜阁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那姜阁老意下如何?”
  姜川看着柳宜年视死如归的架势,便只能答道:“陛下天纵英明,定然不会让天下之人蒙冤,既然有新的人证物证,臣也奏请陛下重申旧案!”
  “其他人呢?都死了吗?说话!”
  群臣看了看姜川的脸色,和成明帝日渐衰朽的身体,不约而同在心里做了选择,皆答道:“臣等奏请陛下重审旧案!”
  成明帝忽然笑出了声,面色狰狞,钱党倒了,清流倒了,如今满朝文武唯命是从的早就不是他这个坐在御座上的皇帝了,而且内阁首辅,那个从前的老好人姜川。他无力的嘶吼着,“好!好啊你们!都来逼迫朕是吧!哦!朕知道了,你们都是陈言的同党,都是!想让朕重审旧案,可以啊,让陈言自己来找朕,让他自己来,鸣冤!”
  刘千山看皇帝有些站不稳了,连忙上前扶着他,对众臣道:“陛下龙体欠安,散朝!”
  柳宜年不甘心,却也没法子,只能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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