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皆露出了满意的笑,如今,胜算已然在他们了。
接下来的事,果如他们预期那样,成明帝缠绵病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十日后,皇后果然给赵王传出来消息,说是陛下病重,怕是不成了,让他速速进宫。
赵王当即带了几十个武艺高强的护卫进了宫,进到成明帝寝殿,只见他面如金纸,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大抵是不中用了,太医纷纷摇头只说是不好了。如今太子禁足,在龙榻前侍奉的只有宸妃,德妃和皇后,赵王给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便让人把李泉叫来,李泉在龙榻前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一张圣旨高声念了出来,是为太子朱常熙德行有亏,谋害天子,不堪托付江山,即日废黜,赵王贤德聪颖,适宜继承大统,故今传位于赵王朱常清。
一但成明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不多时颍王就会进宫,为防止夜长梦多,他必须在颍王进宫前继承大统。
李泉宣读完圣旨,便让人将旨意传给内阁,将消息放出宫去。
待颍王夫妇进宫之时,赵王已经坐在了龙椅上,身边的太监端着新皇登基的龙袍,颍王看了他一眼,也不跪拜,只是略一施礼道:“臣弟听说父皇病重,劳烦二哥让弟弟进去看看父皇。”
李泉在一旁阴阳怪气道:“颍王见了新皇为何不拜啊?难不成颍王殿下没听到陛下的传位诏书吗?”
颍王面不改色道:“那诏书并不是父皇的字迹,二哥要弟弟认什么?还请二哥让弟弟进去面见父皇。”
赵王冷声道:“父皇已经将皇位传给本王,四弟不认父皇的诏书,是要谋逆吗?”
“父皇已经立了太子,就算真的龙驭宾天,即位的也该是五弟,怎么都不该是二哥你。若说谋逆,那也应该是二哥你。”
赵王一拍桌子怒道:“来人,颍王以下犯上,意图谋反,即刻处死!”
“谁敢?”
赵王和李泉闻声回头,却见宸妃扶着成明帝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身后,此时的皇帝陛下早就不是方才油尽灯枯的样子,精神矍铄,赵王一时间腿脚发软,连忙跪下道:“儿臣叩见陛下。”
成明帝走到他面前,冷哼一声道:“叩见朕?你不是都要登基了吗,合该是朕叩见你才是。”
“儿臣不敢!”
“不敢?”成明帝压着怒气,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泉,压着嗓子说道:“朕让你掌印,你就是这样掌的?”
李泉吓得尿了裤子,哪里还敢言语,成明帝又用手指拈起新制的龙袍,嘲讽道:“龙袍都做好了,老二,看起来你为了今天是早有准备啊!”
成明帝走了一圈,脚步落在赵王面前,冷声道:“赵王与皇后谋大逆,将这个逆王,枭首示众,皇后赐自尽,至于这个假传圣旨的狗奴才,凌迟处死。”
第114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七)
赵王猛地抬头道:“父皇都不给儿臣辩解的机会吗?”
成明帝冷哼一声道:“辩解?是说你如何让朕身边的宫人给朕下药, 还是说你如何陷害太子,又或者是你如何连朕断气都等不得,就急不可耐的矫诏登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多费唇舌!朕猜你倒是想知道朕是如何方才快断了气, 如今却好端端的来此处责罚你这个逆子吧!”
成王败寇。赵王看着成明帝的神色便知自己是没有活路了,索性仰着头说道:“那儿臣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 还请父皇赐教。”
成明帝哼了一声道:“纰漏, 正因为看着没有纰漏,才是最大的纰漏。你和皇后为了陷害贵妃, 倒是做的人证物证俱在, 让贵妃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了。只可惜贵妃这个人, 朕比你们了解的多, 诅咒朕早死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倒了贵妃,倒了太子,谁最占上风,总不会是朕,更不会是老四, 自然是你。你让人在朕的饮食里下了药, 你当朕真的察觉不到吗?还有那李泉, 他心里的主子早就不是朕了, 朕就故意把印给他掌着,假装病着, 朕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王猛地起身, 护卫拦在成明帝面前, 生怕他狗急跳墙弑君杀父, 赵王不顾那些刀剑又上前了几步,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成明帝问道:“父皇, 儿臣想知道,这么多年,您有没有一刻动过念头,把皇位传给儿臣?”
成明帝看着他冷声道:“从没有。”
赵王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为什么?儿臣到底是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儿臣自问才学本事远远好过大哥和五弟,朝中无人不称赞儿臣是贤王!为什么这太子他们做的?儿臣就做不得?”
成明帝看着他,眼中早就没有半分父子温情,冷声道:“你凭什么做太子?你生母出身卑贱,生前不过是个婕妤,而你,心思深沉歹毒,为搏贤名,结党营私,你这样卑贱歹毒的人,凭什么跟老大和老五比?”
赵王忽然红着眼笑出了声,面目狰狞道:“哈哈哈哈,卑贱歹毒?父皇既然嫌弃我母妃出身卑贱,又为何要宠幸她?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为何提拔我利用我,让我制衡先太子?道貌岸然,虚伪自私,你这样的人还想求神明保佑,修道求长生?哈哈哈哈哈,神明怎么会保佑你这样的君父?你不会长命百岁的,你马上就会去地下跟你最舍不得的先太子团聚了!”
成明帝被这番话激得青筋暴起,指着赵王的手哆哆嗦嗦,嘶吼道:“把这些逆贼押下去,立刻处斩!”
赵王被押下去的时候仰天大笑,朱常熙刚被放出来,就担心成明帝有差池,片刻不停跑过去,却正巧在殿门口看见他的二哥人头落地的场景,他当即身形一晃,意识模糊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已经是被人抬回了东宫里。
太子妃见他醒了,不顾脸上的泪痕,欣喜道:“殿下昏过去了两个时辰,吓死臣妾了,谢天谢地如今总算是醒了。”
“我二哥…”
太子妃低声道:“殿下慎言,您没有什么二哥,那是逆王,已经被处决了。”
朱常熙颤声道:“逆王…,逆王……欣然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他的头滚到地上,我那一刻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他如何害我,而是,我们小时候和和气气的样子。我们一道长大,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啊,怎么会搞成这样?何至于此呢?”
太子妃哭着劝道:“殿下,殿下莫要为他伤心了,他可是想杀了你和母妃,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朱常熙脑子乱糟糟的,抓着太子妃急道: “欣然,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说是,赵王在父皇身边埋了眼线,让他们给父皇下毒,然后皇后买通了母妃身边的婢女小月和乳母,嫁祸母妃用巫蛊之术诅咒父皇。后来咱们都被关起来之后,赵王让那些人继续给父皇下毒,趁父皇病的快不行的时候,让司礼监的李泉写了假的传位诏书,由皇后出面,传位于赵王。
多亏了四哥上次进宫劝父皇巫蛊之事太过奇怪,陪父皇用膳之时觉察出饭食不对,这才让父皇不至于中毒太深,他劝父皇做这么一出戏,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是谁居心如此叵测,这才有了今天。”
朱常熙忽然瞳孔一震,怔道:“你说什么?是四哥提醒的父皇?”
“正是。”
朱常熙连连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说罢他猛地想起什么,问道:“母妃从冷宫挪出来了吗?”
太子妃摇头道:“父皇大抵还没顾及此事,应该明日就会把母妃放出来了。”
朱常熙下床抓了件衣服就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行,我总觉得不好,不能等明日,我现在就去接母妃出来。”
朱常熙只身前往冷宫,守卫见太子被放出来了,想是风向变了,也不敢拦着,便带着他去了姜贵妃的房间,朱常熙拍门喊到:“母妃,我是常熙,父皇赦免我们了,您开门啊!”
朱常熙用力拍了好久都没人应声,他心里忽然觉得不太对,便踹开了门冲了进去,小太监忽然大叫出声,“贵妃娘娘!”
屋外的月光映到地上,姜贵妃就直直躺在屋子中间的青石板地面上,她的脸色比今晚的血色还要冰凉,朱常熙推了了惊慌失措的太监,慢慢俯下身,碰到了贵妃的胳膊,早已冰凉彻骨,他颤抖的伸出手探一探她的呼吸,却什么都没探到,她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唯有眼睛似乎是被刀划过,血迹顺着眼角流到了地上。
他猛地起身拎起太监怒道:“是你,是你们害死我母妃!”
太监吓得瑟瑟发抖,求饶道:“哎呦,苍天可鉴啊,我的太子殿下,借奴才一百个胆,奴才也不敢谋害贵妃娘娘啊!贵妃娘娘下午还好好的,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常熙将太监扔到地上,太监想爬过去看看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却被朱常熙扔到一边,怒道:“不许碰我母妃!谁都不许碰她!”
说着他从地上抱起已经冰凉的母亲,竟笑着哭了起来,喃喃道:“母妃,你睁眼看看儿子,你不是一直想儿子做太子吗?儿子已经是太子了,赵王陷害您的事父皇已经知道了,让儿子来接您回宫,您睁开眼看看儿子,母妃!母妃!”
小太监已经跑出去通风报信了,不多时,太医宫人就都来了,不管众人怎么劝说,朱常熙都抱着姜贵妃不肯撒手,直到他因为过度悲痛吐血昏了过去,众人才把他们分开。
朱常熙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了过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见贵妃,太子妃拦着他道:“殿下,母妃已经下葬了,妾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就算为着母妃也要保重自己啊。”
朱常熙咬着牙恨道:“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母妃!”
“殿下,母妃是划伤了眼睛,割腕自尽的,没有人害她!太医说了,你不可以再动怒了。”
朱常熙摇头道:“自尽?绝不可能,欣然,你让人去把冷宫里的守备太监提来,我要审他,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见过母妃!”
太子妃叹气道:“臣妾就知道殿下一定会问,臣妾已经替殿下问过了,那天只有德妃娘娘去看过母妃,而且,德妃娘娘是上午去的,中午太监还进去送饭了,那时候并无母妃还好端端的。”
“你说什么,德妃?”
朱常熙忽然背后发凉,向后倒了下去,太子妃不明所以,连忙扶住他问道:“怎么了,殿下。”
朱常熙忽然失神般的笑了起来:“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浙江,
自诗雨收了东西回去后,倒是尽力规劝郝峰,过了七八天,郝峰真的来跟他们和谈了,他说自己愿意接受招安,但为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不愿意上岸,也不愿意大明定期给他禄米,他提了一个要求,开放海运。
辛总兵有些为难,朱翊珩却拍了板,目前的局势,开放海运不可能,但每年可以让他并且只让他运一定量的东西,前提是他不可以再骚扰东南沿海,也不可以让其他的倭寇团伙再骚扰东南沿海。郝峰同意了这个要求,承诺三天之内就收兵回东瀛。
是夜朱翊珩跟沈云舒在军营里查完粮草预备回营帐,路上朱翊珩说起今日收到了周嘉南的信,沈云舒问信里都说了什么,他便说道:“你哥哥来信说,赵王和皇后谋逆被杀了,姜贵妃不知怎的自尽了,因着李泉参与谋反死了,所以你哥哥现在是首席秉笔了。”
“那不是很好吗?只剩下太子了,局势对我们更有利啊!”
朱翊珩摇头道:“应该说,更麻烦了才对。”
沈云舒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贵妃一生的心愿就是她儿子做太子,如今她如愿以偿了,怎会自尽?”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害死她的?”
“其实从当初先太子在狱中自尽之时我就觉得奇怪,我让周嘉南暗中查过,先太子死前三天,颍王去狱中给他送过饭食,而他确实是撞墙而死,身上没有伤痕更没有中毒,所以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想着可能是巧合,如今看来,倒是未必。”
沈云舒忽然一惊,说道:“阿珩,你的意思是颍王跟先太子说了什么,他才会自尽的!”
朱翊珩眼神一转道:“正是。周嘉南说这次赵王搞这出巫蛊陷害,下毒谋反本来皇兄已经进圈套里了,是有一次颍王进宫与皇兄用膳才发现的,也是他提醒皇兄将计就计,他从前一年到头进宫的次数掐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偏这次这么凑巧,更妙的是他平素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能发现赵王谋反,那只有一种可能…”
“赵王身边有他的眼线。”
“不错。而且姜贵妃自杀前,他的生母德妃去冷宫看过她,姜贵妃是划了自己的眼睛才自尽的,想必是她跟贵妃说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死的话。”
“可她为什么要划了自己的双目?”
“你还不知道吧,姜贵妃那双眼睛长的特别像一个人。”
“谁?”
“兰姑,也就是长宁郡主卫若兰。”
沈云舒忽然对许多事情恍然大悟,她定定的站在那想了片刻,才说道:“原来我们一直都算错了对手,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只怕他布局的时间不会比你短,如今终于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朱翊珩紧紧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问道:“这样的对手,你怕吗?”
沈云舒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横竖我也上了贼船,跑不脱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士兵营帐内传来女子的嘶吼声,二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便快步赶过去,沈云舒冲进营帐,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冲了过来,裸露的肩头上大腿上都是伤,还有殷殷血迹顺着大腿流下来,她撞到朱翊珩身上时,本能的缩了回去,跪下抓住沈云舒的腿哀求道:“姑娘救救我!我真的是不能再服侍几位军爷了!”
沈云舒看着他身后几个脱了衣服的小兵,这是怎么回事实在不难猜,她气的浑身发抖,竟从身旁抽了一把刀架到小兵的脖子上,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身为大明的兵,居然敢在军营里强抢民女,行此丧尽天良之事,我这就让人把你们捆了,看看辛总兵如何处置你们!”
几个小兵连忙跪下道:“王爷,王妃饶命,小的们哪敢强抢民女,她是官妓,是专门送到军营里劳军的,不信您问她,是不是良民,我们真的是冤枉啊!”
朱翊珩低头扶起那个女子,轻声问了一句,“姑娘,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你不要怕,若他们说的不是实话,本王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那姑娘顿了半晌,抽抽搭搭道:“我…我确实是官妓。可我…我也是人,没得这样从早到晚作践人的,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啊!”
“王爷王妃,你们听到了,小的没撒谎,她真的不是良民,您能把剑放下了吗?”
沈云舒把手里的剑压的更紧了一些,声音都因发怒而有些发抖道:“你给我闭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们凭什么这么折磨她?”
那小兵不服气道:“王妃这话说的不公,自古营妓就是让我们这些从军的松快松快的,这是成祖爷定下的规矩,也不能王妃您说不行就不行,这营里的将士都是这般,怎的王妃就揪住我们不放了?”
“放肆!”说话间朱翊珩已经将他踹飞在地,厉声道:“本王与王妃教你道理,你受着便是,这样顶撞就是忤逆罪!怎么,没有女人,你就打不了仗了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