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春风蘸酒【完结】
时间:2023-05-03 14:45:39

  “小的知错了,王爷王妃饶命。”
  朱翊珩瞪了他一眼,收起剑,对瑟缩在角落的女子道:“你回去休息吧,本王一会儿会请大夫去给你们看病。”
  那女子磕头如捣蒜道:“多谢王爷王妃!多谢王爷王妃!”
  朱翊珩去请军医,沈云舒便帮那女子穿上衣服,跟她去了平素休息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小的帐篷,里面挤了七八个头发散乱满身青紫的小姑娘,她们或坐或卧,双眼无神,完全没兴趣看这个外来客一眼,她一时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可在此处她们尚且没有流泪,她又有什么哭的资格呢?她扶着那女子坐下,轻声问道:“你们这么多人都住在这里吗?”
  “还有十几个姐妹被军营那些军爷叫去,还没回来呢。”
  “你们是浙江各处教坊司的人吗?”
  “我倒希望自己是,教坊司的姑娘总归比我们命好些,我们是营妓,从一个军营到另一个军营,供这些打仗的官爷们玩乐的。今日若不是王妃搭救,大概我今晚就会死在那个营帐里,然后拿个破席子卷了丢去喂狗。”
  沈云舒握着她的手宽慰道:“你不会死的,大夫一会就来给你治病,我与王爷明日就跟辛总兵说把你们都送出军营。”
  “可那又能怎样呢,还会有下一个军营,这是我去的第三个军营了,姐妹们都希望自己能早些死了,得了解脱,可我真的不甘心啊!我宁愿跟我爹一样斩首,跟我哥哥一样流放,我也不想在这被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王妃,我从前也是读过书的,我…我也是知道礼义廉耻的!我…”
  说到动情处,那女子忍不住把头埋在膝上啜泣起来,沈云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坚定道:“你要活下去,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好的。”
  “真的…还会好吗?”
  “会,一定会!我保证。”
  不多时,朱翊珩带着军医来了,一道来的还有辛总兵,大夫给屋里的姑娘们都看了病开了药,辛总兵听着大夫说她们的伤情,倒也有些于心不忍,沈云舒回头想跟朱翊珩商量一下如何安置她们,谁知朱翊珩竟然红了眼,唇角也在抽搐。
  他大概是想到了韩宁吧,只可惜韩宁到死都没等来救她的人。
  众人方一出帐子,朱翊珩便对辛总兵直截了当开了口:“辛总兵,本王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无论是何事,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她们虽然是罪臣家的女眷,可到底也是爹娘生养的,本王也知道,为国打仗不易,一个不留神就是要为国捐躯的,但是咱们可以从衣食住行方面提高待遇慰劳他们,用女人劳军的事在你的军营里本王不想再看到了。”
  辛总兵有些吃惊又有些敬佩的看着朱翊珩,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若是能做皇帝,大明在他手里将会重现鼎盛。他拱手答道:“是,末将领命,末将这就吩咐手下,待她们养好伤后就将她们送出军营,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不可以。”沈云舒从营帐中出来阻止道:“辛总兵要是真愿意帮她们一把,就把她们留在这。让她们给将士们做饭缝补衣服,做些杂活,您就把他们当男人,自食其力,您觉得行吗?”
  辛景同想了想,应道:“末将觉得王妃说的可行,末将这就去办。“
  回到营帐后,朱翊珩看着沈云舒眉头紧锁,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云舒?今天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我们今天是救下了他们,可这世上如她们一般命运的人何其多,又有谁去救她们呢?”
  “云舒,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阿珩,如果咱们能成事,可不可以彻底取消营妓这一制度,服刑的方式又那么多,为何非要用这种作践人的方式呢?她们是人,又不是一块猪肉,怎么能当作劳军的物品呢?说到底,不过是上位者从来都没把女人当人罢了!”
  朱翊珩握着她的手,坚定道:“云舒,我答应你,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沈云舒回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115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八)
  姜贵妃自尽后, 成明帝念及多年情分和她是太子生母的缘故,以皇贵妃仪制发丧,谥号端肃。太子虽病着, 却也硬撑着主持生母的丧事。成明帝也因着姜贵妃的骤然薨逝病倒了,眼看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只能变本加厉的服食丹药。
  可贵妃丧期还未过, 姜川便指使手下的御史弹劾姜育恒伙同赵博元以私仇大兴冤狱,而他也借着能单独面圣的机会, 故意挑成明帝精神不济时, 亲自那些狱中那些清流的血书交给成明帝。姜川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多疑自私, 虚伪刻薄,因着多年服食丹药,毒性累积,这半年多更是变得喜怒无常,暴躁不安, 果如他所料, 头脑自然不清楚的皇帝将查这件案子的权利交给了姜川。
  正所谓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同样的手段,不同人用起来也是不同的, 姜川与高文远不同,与赵博元姜育恒更不同, 朝中谁人不知姜阁老是个最仁厚的, 从来不结党营私, 背后也没有靠山,所以这些事别人做是徇私报复, 他是大义凛然。
  姜川当日就把姜育恒和赵博元下了狱,朱常熙听闻此事,便让宫里众人不得像太子妃透露一个字,违者立斩,而他自己则是片刻不敢耽搁去了颍王府。
  颍王听说朱常熙怒气冲冲而来,便推说自己病了不便相见,谁知他竟一反常态要硬闯,没法子,只能让王妃姜氏替他去前院敷衍一下。
  “妾身拜见太子。”
  朱常熙冷声道:“四嫂不必多礼,烦请让四哥出来见本宫,本宫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跟四哥商议。”
  颍王妃面露难色道:“太子约见,本不应推脱。可我家王爷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近几日咳的厉害,夜里难眠,刚喝了药睡下,还请太子体恤一二。”
  朱常熙目光越过她,向里面喊到:“四哥我知你没睡,你也不必再装了,纵然真睡了,我再叫嚷一会儿,你也该醒了吧!你今日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我到底是储君,你要是躲着不见,告到父皇那里你也得不到什么便宜。”
  “太子殿下,您这…这是何必呢?”
  “四哥!你要是真病的起不来床,我现在就让人去宫里叫太医来给你诊治,让太医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病的那么重!”
  朱常熙在院子里吵了一刻钟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屋里才传出一声虚弱的声音:“王妃,快请太子殿下移步内室。”
  颍王妃还未来的及指引,朱常熙已经自顾自快步走了进去。方一进室内,就是刺鼻的药味,颍王歪歪斜斜倚在床边,咳个不停,见他进来,还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朱常熙一抬手道:“四哥都这样还行什么礼,快坐下吧。”
  “谢太子体恤。”
  朱常熙冲众人摆手道:“都下去吧,我跟四哥想单独说几句。”
  颍王妃看向颍王,他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带人退下去。
  “太子坐下说话吧!”
  朱常熙并未坐下,也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道:“四哥,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在演戏了,我知道你病的没这么重!我也知道你也想做太子!”
  颍王闻言咳的更厉害了,“咳咳…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身子自幼就是这样,你是知道的,我也从来不曾觊觎过太子的位置分毫啊!”
  “四哥,我不是傻子,我只是不愿意用那些阴毒的心思来揣测你们!我们是手足兄弟啊,你明知道二哥谋反不去劝他收手,反而看着他越走越错,直到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看着二哥的头滚下来,你特别得意是不是?”
  “太子,我…”
  “还有,你让德妃害死我母妃,又让你岳父弹劾我舅舅和岳丈,四哥,你到底要做到哪一步你才能满意?啊?”
  颍王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一脸痛苦道:“太子,您在说什么?我从未做过这些事啊,您可不能听信了别人的挑拨之言啊!还请太子收回这诛心之言!”
  朱常熙不想再与他纠缠这些没用的,不耐烦道:“够了四哥,二哥算是罪有应得,我母妃的死我也可以不再追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太子之位嘛,我可以给你。只要你肯就此收手,让姜阁老把我岳丈,我舅舅贬到地方去做小官,我就跟父皇请辞,不做太子了。父皇若是不允,我就以死相逼,一个月之内,我就离开京城,随便去什么地方做藩王,我若反悔,让我不得好死!”
  颍王咳了两声,慢慢上前握住朱常熙的手真诚道:“五弟,我如今病着,当真不知外面的事,我岳父这个人素来是最公正仁厚的,若不是别人做的太过,他都是会忍让的,要不我替你去说和说和,可我们平素也不算亲厚,他大概也不会听我的。我知你救亲人心急,可这什么害皇贵妃,什么争太子的话可不敢再说了!我这身子,今日有明日无的,我要那太子位做甚!”
  朱常熙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指着他怒道:“朱常霖,你一定要赶尽杀绝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清楚,今日你若把事情做绝,把我岳父和舅舅都杀了,那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太子就轮不到你来做!”
  “五弟,五弟…”
  颍王往前快走了几步想要抓住朱常熙解释,可朱常熙已经拔腿就走了。
  他看着太子彻底远去的背影,忽然直起身,收了方才的病弱样子,眉宇之间倒带了几分锋利,颍王妃走进来给他披了件衣服,嘴里还埋怨道:“这太子今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感觉像是要把我们活吃了一般!”
  颍王唇畔却浮起笑意,“就要这样才好呢!等他舅舅和岳父死了,他会更急更乱,到那时他孤立无援,咱们只需要等着他犯错就行了。”
  “那他若是不犯错呢?”
  颍王望向王妃,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不犯错也无妨,咱们可以帮帮他,欲加之罪嘛!”
  姜育恒是锦衣卫指挥使,平素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惯了,赵博元从前就是钱党,陷害忠良的事没少干,他们这些年得罪的人实在是多,做的孽更多,故而姜川没费什么力气,就搜集了一箩筐的罪证,足以把他们判个斩立决了。
  可成明帝到底因为着姜贵妃的缘故,不想杀姜育恒,便拖着不肯处置。
  这日,太子去跟成明帝议事,太子妃在东宫里给给未出世的孩子缝衣服。她如今快七个月了,身子也笨重了起来,做了一会就觉得腰酸背痛,刚想起身活动活动,忽然有个小婢女慌慌张张跑来,对太子妃道:“不好了!娘娘,陛下下令要将赵大人斩首了!”
  太子妃拿着的小衣服瞬间脱了手,惊道:“你说什么?”
  那婢女也是一派焦急的神色道:“娘娘再不去陛下面前求求情,只怕就来不及了!”
  太子妃惊慌失措,也顾不得细想就要往外走,可她的贴身婢女觉得不对劲,便拉住她劝道:“娘娘,您先别去,太子殿下马上就回来了,若有什么也不在这一时片刻。咱们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太子妃这才不得已停住了脚步,在屋里踱来踱去,身后那个报信的婢女见一计不成,便慢慢走到她身后,然后猛地将太子妃推倒在地,众人将她拉开按在地上时,她竟吞了毒药先没了气。
  太子妃此时身下已经血流如注,神色苍白痛苦,婢女分别去找了太医和朱常熙,待到朱常熙赶回来时,只看见门口一地的血迹和满屋的太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婢女从里面端出一盆盆染血的帕子,屋里已经很久没有传出太子妃的声音了,他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出来了,他急切的问道:“怎么样,太子妃和孩子都没事吧!”
  太医摇了摇头道:“殿下,孩子没有保住。”
第116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九)
  朱常熙向后一踉跄,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喃喃道:“没关系,太子妃没事就行。”
  太医却扑通跪下了请罪道:“殿下, 老臣们已经尽力了,可太子妃失血过多, 实在是回天乏术, 殿下您还是快些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朱常熙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已经辨不清方向, 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跑了进去, 满屋子的血腥味和药味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他冲到床前跪下, 握着太子妃冰凉的手, 不停的哈气,想让她暖和一点。
  她却伸出手摸了摸朱常熙的脸,笑着说道:“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殿下,是大婚那日, 殿下对我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妾是家中庶女, 母亲早亡, 爹爹和主母也不喜欢我, 兄弟姐妹也不和睦,殿下是第一个说会对妾好的人。妾那个时候就发誓, 要做一个好妻子,一辈子守着殿下。可现在, 妾只能先走一步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 是我不好, 我今日不该出去的,我该守着你的!”
  “殿下, 妾这辈子能嫁给殿下,很开心,你…不要为我难过,这辈子还有那么长,你须得快些忘了我,再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娘子,然后…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朱常熙不停的摇头,保住她的身子哭道:“不,欣然,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你不要走!我不要孩子,我也不当太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殿下要…要小心颍王,他在东宫不知…不知有多少眼线,妾…死不足惜,但…殿下…切切要…保重自身…,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太子妃说完这些话,便再没了气息,无论朱常熙怎样祈求呼唤,都再没有一点点回应。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就那样抱着已经冰冷的太子妃,用自己的身体试图温暖她,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
  太医告诉成明帝,太子妃肚子里的确实是小世子,原本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能看见他的皇太孙了,如今什么都没了,他下旨将谋害太子妃的宫女尸体大卸八块扔去乱葬岗喂狗,把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除了从小跟着太子的都换了。
  朱常熙呆呆的坐在灵堂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妹妹,母亲,妻子,儿子,兄弟都接连离开了他,他无比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他多希望一觉醒过来,他还是那个亲人俱在,无忧无虑的安王。
  太监将一卷经书呈给他道:“殿下,这是德妃娘娘为太子妃和世子亲抄的佛经,您看,安置在何处为好?”
  本来一动不动的朱常熙听到德妃二字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大喊道:“扔出去!不要让这个毒妇的东西靠近欣然和孩子!滚!”
  太监不明所以,也不敢扔,只能退出去,朱常熙却已然站起来,提着一把剑冲了出去。
  他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德妃的寝殿,砍伤了拦他的太监宫女,冲了进去。德妃还没开口,他的剑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惊恐的看着朱常熙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朱常熙恶狠狠问道:“毒妇!说,你当时去冷宫对我母妃说了什么?”
  德妃强装镇定,颤声道:“太子殿下,我只是跟贵妃说让她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
  朱常熙面色狰狞,冷哼了一声道:“不说实话是吧!你再不说我就先杀了你,再出宫去杀了你儿子,最后我再自尽。反正我没有亲人了,也没什么好顾着的了,干脆咱们死个干净,让大明朝就此亡了算了,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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