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景同挠了挠头道:“只是,倭寇头子神出鬼没的,打都打不到,怎么把他骗到岸上来和谈呢?”
朱翊珩想了想,继续道:“他在这边可有家人?用家人诱他上岸也就是了。”
“他父母都死了,养大他的舅父舅母倒是在我们手里,末将这就想法子把王爷的意思转达给他。”
人一旦有了不被限制的权利会做什么呢,如果是姜育恒,他会选择清除异己,用锦衣卫特有的方式,用皇帝鹰犬的方式。高文远的入狱如同将固若金汤的大堤决了一个口子,他开始想要接机把更多清流的人拉下马,他借着高文远昔年做的一首诗,说他有不臣之心,居然趁机兴起文字狱,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刑部尚书与锦衣卫指挥合谋要杀的人,焉有不死的道理。
赵康时看着越来越多被无端牵连的大臣进了诏狱,忍无可忍去找姜育恒,指责道:“姜指挥,你这样大兴冤狱,清除异己,置大明律法于何地?”
姜育恒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大明律法,赵康时,你是锦衣卫,不是三法司,大明律法不归咱们管,要说大明律法,你去跟你爹说去!这些案子可都是你爹定的罪名,你要非说大兴冤狱,那也是你爹,不是我。”
赵康时看着他那副无赖的做派就来气,可到底官大一级,他又不能把他怎样,只能拂袖而去。
他提着刀就去了刑部,找赵博元理论,赵博元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敷衍说会好生审查这些人的案子,赵康时怒道:“赵尚书,你不要打量我不知道你们俩存的什么心思!你们现在这样做跟以前的钱尚父子有什么区别?你是刑部尚书,掌着大明律法,天下刑名,怎么能以律法为私器?”
“有何不可?”赵博元面色一沉道:“康儿,人都是这样的,手里的权利越大,身后的敌人就越多,想要保住权利往上爬就要把想夺权的人都踢下去!要比他们都狠,才能做的稳位置,你不用指责我,等太子即位,这内阁首辅就该我来做了,到时候你就离开锦衣卫,进内阁,咱们父子一同辅佐新皇。”
赵康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赵尚书,你有没有想过狗急跳墙,你们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赵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一定会对太子下手,太子妃还怀着身孕,你就不怕出点什么事情吗?算我求你,收手吧,全当为你的外孙积德行善了。”
“住口,你怎么现在这么心慈手软,一点不像我的儿子!”赵博元怒气冲冲的看着他,放出了一个准备多时的诱饵,“康儿,等把赵王这些人收拾完,爹就帮你收拾柳宜年,他跟脱籍的官妓不清不楚,就这一件就够他滚出刑部了。”
赵康时闻言忽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如果敢动他们,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官不做了,我也会跟你争到底!”
“那个官妓到底有什么好的?她都跟了别人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为了她你居然要跟你爹对着干!”
“与你无关,你少打他们的主意!顽固不化,你要是有天被人算计死了,别指望我给你收尸!”赵康时说罢提着刀负气而去。
浙江,
威逼利诱之下郝峰并没有现身,反而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信来,既没有接受招安,也没有态度强硬的说非要打,只是似是而非的吐了一堆苦水,说是自己家里如何如何的不容易,自己实在负担不起赋税被逼无奈才做了倭寇,悔不当初,可为了活命也没有别的法子,一套太极打的倒是很好,辛总兵看完惹了一肚子气,把信扔在一旁,跟朱翊珩说这厮油盐不进,只怕还是得用兵。
沈云舒拿起信,反复端详后,对朱翊珩和辛景同道:“王爷,辛总兵,你们没有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吗?”
朱翊珩疑惑道:“何处不对?”
沈云舒笑了笑,“我记得辛总兵说这郝峰并没有读过什么书,那他怎么能写出这样娟秀的字?”
辛景同答道:“他那样的倭寇头子,身边有写文书的也不奇怪吧!”
“有写文书的自然不奇怪,可你们不觉得这字迹倒像是女子的簪花小楷吗?”
朱翊珩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云舒,你的意思,你怀疑他身边有红颜知己,想从这个写信的女子入手?”
“正是。”
辛景同反应了片刻道:“说到女人,郝峰身边确实有个女人,从前是西湖船娘,在江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前几年被他强抢了去的!王妃的意思是,信是她写的?”
沈云舒点点头,随即道:“先是做了西湖船娘,又被倭寇抢了做了贼寇夫人,半生漂泊,命途多舛,如果可以选择,她难道还愿意下半辈子飘在海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吗?”
朱翊珩想了想道:“辛总兵,劳烦你想办法让人暗中给那位女子传个信,就说本王想见她。”
沈云舒打断道:“不妥,辛总兵还是说是我想见她,我不带一兵一卒,她可以带人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她聊聊。”
朱翊珩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可以,太危险了。”
沈云舒笑着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安心,自己心中有数。
朱翊珩无奈道:“就按王妃说的办吧。”
两日后,码头茶肆里,沈云舒独自坐在楼上,等了许久,才见一貌美女子婷婷袅袅走到她对面,身后还带着几个壮汉。
沈云舒抬目,浅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诗雨姑娘吧。”
“不错,您想必就是怡王妃娘娘吧。”
“正是。”
诗雨坐在沈云舒对面,饶有兴致道:“王妃居然真的敢孤身来见我,这样的胆魄,诗雨佩服。不过,王妃就不怕我手下这些人杀了你或者把你绑了换银子吗?”
沈云舒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杀了我又有什么用?至于绑了我换银子实在不是个好主意,我家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是不会为了我受制于人的,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这么做。”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们都是女子。我们都知道女子活在世上有多不容易,实在没有必要互相为难。而且,诗雨姑娘不想听听我的条件吗?”
诗雨喝了口茶,悠悠然道:“王妃有话请直说。”
“诗雨姑娘,我听说过你的身世,我知道你之前的日子过得很苦,我也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都奇女子。人家都说是郝峰强抢了你,可我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是自愿跟他走的,想来他对你很好。只是,做倭寇,卖军火毕竟是刀头舔血的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个闪失,就会丢了性命,女子能遇到一个好男子本就不易,你难道就不想跟你夫君过安稳日子吗?”
“你是想招安我们?”
“正是。”
诗雨忽然冷笑一声道:“我虽是女子,也读过书,宋江起义我也是听过的,王妃不必用招安来蒙我,我们夫妻过一天算一天,也好过被人卸磨杀驴的好。”
沈云舒身子往后一仰,一脸轻松道:“诗雨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你们不是宋江,我家王爷更不是徽宗。我们不需要你们替我们去打什么鞑靼瓦剌,也不会逼着你们上岸弄个什么芝麻官唬弄你们,我们还会给你们大批钱财,只需要你们做到一点,看好手下的倭人,不得在侵扰东南沿海一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知这个条件,诗雨姑娘意下如何?”
诗雨敛目沉思,这些条件听起来确实有些诱惑力,正犹豫间,沈云舒从桌子下拿出一小箱钗环首饰推到她面前,说道:“诗雨姑娘,这些就算是见面礼,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尽管收,全当是我们的诚意。”
诗雨低头看了一眼那一箱子的首饰,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好些她竟见都没见过,沈云舒说得对,做倭寇也不过是为了钱,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她看着这一箱珠宝,实在心动,毕竟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于是开口道:“王妃说的有理,我们夫妇本也是良民,我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不过是世道不好,为自己谋个活路,若有了活路,我们也不是非要跟朝廷作对。只是我夫君的脾气,实在是不太好,我说的话他也不是都听的,我会尽量劝和着,不过成与不成,我也不能保证。”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
第113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六)
自宸妃入了宫, 姜贵妃的恩宠便一日不如一日,她本就不是个忍耐温和的性子,难免有时口出恶言,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时不时传到了成明帝耳朵里,倒让他更厌恶姜贵妃几分。
这日, 他刚服了丹药, 歇在宸妃处,忽然觉得头上一阵刺痛, 叫了太医来也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到了半夜竟然疼的辗转反侧。宸妃立刻叫来了太医院当夜的所有太医, 皇后也跟着来了, 太医们再三诊脉,都看不出缘由,过了一会儿,成明帝竟自己好了,他瞪着跪了一地的太子怒骂废物, 正要处置他们, 皇后忽然说道:“陛下, 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成明帝看了她一眼, 没好气道:“你觉得当说就说。”
“是,臣妾以为既然太医诊不出来, 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巫蛊?”
成明帝眼神一变, 转而问宸妃道:“爱妃素来熟悉八卦阵法, 你觉得可能吗?”
宸妃想了想说道:“师父曾跟我说过, 若有了生辰八字,就可以行巫蛊, 中蛊之人起先确实是头疼脑热,但会越来越严重,最后暴毙而亡,大夫也查不出来,更是药石无灵。”
成明帝闻言警觉起来,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让人在宫里各处好好搜查搜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是,臣妾这就去办。”
当夜,皇后就派人大搜后宫,皇后的人搜查永和宫时,姜贵妃不肯让人搜,永和宫的婢女小月在后院鬼鬼祟祟,被人一喊竟吓得浑身发抖,皇后婢女秋儿看出不对,让人在院子里搜,竟在海棠树下搜到了一个人偶,针刺在人偶的头上,而人偶背后写着成明帝的生辰八字。
姜贵妃当即大惊失色,甩了小月一巴掌道:“你个贱婢,怎么敢在后宫搞这种厌胜之术?”
小月捂着脸哭着辩白道:“娘娘,奴婢都是听了您的吩咐做的,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姜贵妃惊呼道:“你胡说什么!本宫何时指使过你做这种忤逆犯上的事?”
秋儿看了看各执一词的主仆二人,开口道:“贵妃娘娘,劳烦您跟婢子走一趟,到底如何,陛下和皇后娘娘自有公论。”
姜贵妃自知不去便是理亏,便跟着秋儿去面见成明帝和皇后,秋儿将物证呈上去,成明帝看了那个人偶勃然大怒,就要杀了小月,小月连忙跪地磕头道:“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都是听娘娘吩咐行事啊!”
姜贵妃指着她骂道:“你胡说!”随即对成明帝辩白道:“陛下不要听信这个贱婢的胡乱攀咬,臣妾绝不会做有损陛下龙体的事,定然是有人利用她陷害臣妾。”
皇后盯着小月问道:“你说是贵妃娘娘指使你的,可有证据?”
“奴婢从入宫就跟着贵妃娘娘,奴婢为何要陷害贵妃娘娘,是前些日子娘娘暗中让从前家里的乳母进宫,娘娘抱怨陛下如今只宠幸宸妃,都不来永和宫了,若是他日宸妃生下皇子,只怕太子的位置就不稳固了。那乳母就说民间有法子,只要有陛下的生辰八字就能行诅咒之事,只要陛下驾崩,太子就能即位了,那贵妃娘娘就可以…”
成明帝不待她说完,就将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吼道:“放肆!你这个毒妇!”
姜贵妃这才知道自己应当是被人算计了,连忙跪下哭诉道:“陛下,臣妾没有理由这么做啊,臣妾是不喜欢宸妃,可她一未怀孕,二未生子,而常熙已经是太子了,臣妾何必要冒着杀头的罪名做这种事?就算臣妾真的心有不甘,巫蛊的对象也应该是宸妃而不是陛下啊,请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公道!”
小月也磕头道:“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是不识字的,这生辰八字奴婢哪里会写?是贵妃娘娘亲笔写了交给奴婢的!请陛下明鉴!”
“你胡说!”姜贵妃骂完小月,心里忽然一惊,她确实写过成明帝的生辰八字给小月,不过不是为了巫蛊,而是乳母说京城里有个高人特别厉害,只要有了夫君的生辰八字,设坛做法就能让夫君回心转意,夫妻和睦。
皇后让人把生辰八字拿过来,只见确是姜贵妃的字迹无疑,成明帝看后大怒,皇后却劝道:“陛下,贵妃入宫多年,又诞育皇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如把这个奴婢说的乳母找来,一问便知真假。”
天刚蒙蒙亮时,乳母被带进了宫,在皇后一阵盘问之下,乳母便磕头认了罪,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明鉴,是贵妃娘娘让民妇给她出出主意,民妇就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贵妃娘娘竟然真的这么大胆,敢…敢诅咒陛下!”
姜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乳母是她进宫之前最亲近之人,也是她生平最信任之人,可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陷害她,她发疯一般把乳母从地上拎起来,质问道:“刘嬷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陷害我?你那日进宫我只是与你闲话家常,而且是你说你认识高人,让我写下陛下的生辰八字,有高人做法陛下就能回心转意,本宫就能重获恩宠!我何时存了诅咒陛下的心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皇后见二人撕扯在一起,便对婢女道:“快把贵妃拉开!”
姜贵妃就势跟婢女拉扯起来,成明帝忽然厉声道:“够了!姜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姜贵妃嘶吼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这定然是宸妃串通了她们陷害我!”
成明帝怒道:“够了!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冥顽不灵!你平素如何为难宸妃,如何怨恨朕,你真当朕全然不知吗?”
姜贵妃忽然心中一阵酸涩,哽咽道:“所以,我与陛下同床共枕二十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朕,从前只以为你娇纵跋扈,也是今日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诅咒君王本就是死罪,可成明帝看着挣扎的头发散乱的姜氏,看着那双眉眼,竟有些不忍,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姜氏,心思恶毒,狂悖犯上,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将其,除去贵妃封号,打入冷宫,严加看管,听候处置。”
皇后一脸诧异的看向成明帝,她没料到这样的重罪,他竟都不杀她,忍不住想要说这样不合规制,谁知刚一开口,成明帝倒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沉着脸继续道:“将太子禁足在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见他。”
皇后回到自己宫里时,赵王已经来了,她屏退左右,冷声道:“这样重的罪,陛下既没有废了太子,也没有杀了那个贱人,只是禁足了太子,把那贱人打入了冷宫。咱们这一番绸缪,竟只得了这么个结果,倒像是白忙活了。”
“母后莫要气馁,儿臣并不觉得咱们输了。”
“哦?”皇后看向赵王,赵王继续道:“左右咱们在父皇身边安插了人,如今太子禁足,贵妃被废,若父皇出了事,姜育恒和赵博元鞭长莫及,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让他们继续在父皇的饮食里下药,不出半月,父皇就会悄无声息的暴毙,到那时让李泉写个传位诏书,儿臣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