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忘说:“可以先烧热水吗?给我倒杯水喝呀。”
游鹤鸣确实忘记这一点了,他们村子里的人都是直接喝井水的,趴在井边上就能对着喝。
他拿过盛骄的搪瓷杯,又走到对面去接了杯热水。
说起来,他以前也算是脸皮薄的人,不常和村里这些大娘大爷交谈,要是以前回家后没热水喝,他会直接喝井水将就一下。
而且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要喝热水的讲究人,更别说家里没柴没粮的时候。
只是被盛骄带的,他开始喝煮沸之后的凉白开,也会更在意身上的清洁卫生。
倒是不知不觉变了很多。
等接水回来没多久,周二奇又过来了一趟,他背着一捆柴,还提着一袋子玉米饼子过来:“老大,俺娘说你家里肯定没办法开火,让我送了些玉米饼面饼子过来。”
盛骄只觉得有趣,这村子里爹、爸、妈、娘一顿乱叫,各有各的喊法,大家也没在意。
游鹤鸣接过了玉米面:“替我谢谢婶子。”
周二奇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俺娘可开心了,你们之前送过来的糖她还收着呢,一点玉米面饼子算什么。”
等周二奇离开后,游鹤鸣开始接水打扫卫生,床板子都给拆了,彻彻底底地擦干净。
盛骄喝着枸杞水,瞅着这张最开始醒来的床板,说道:“改明儿你再给我打一张床吧,这张床就捎给盛迎递。”
“也给你老爹换一张新床。”
游鹤鸣手底顿住片刻,轻声应道:“好。”
盛骄说:“我那张床要大一点,好看一点,舒服一点。”
游鹤鸣点头:“可以 。”
得了他的应允,盛骄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零嘴。
他们行李大,最重要的就是背着几床棉绒被子回来了,要是路上掉了,她上哪去找这么好这么舒服的被子?而且邮寄的速度慢,万一等他们到家里,被子还没到呢。
这舒舒服服的棉绒被子,可比之前那几床笨重的老式被子舒服。
游鹤鸣把旧的东西都整理到一旁,床板放在外面晾晒,先把里面扫了好几遍,又用拖把仔细拖干净。
这才把行李里的花胶、阿胶、何首乌、燕窝等贵重吃食都锁进暗格里面,然后把盛骄常吃的燕麦、麦乳精等又放在暗格前面。
最后把院子里的床板重新安装回去,把被褥被子枕头全部换成新的。
弄完以后,盛骄又在外面喊他:“游鹤鸣,这粥是不是熟了啊?”
游鹤鸣眼里闪过无奈,起身出来,一看锅子里的粥滚着泡泡,又把盖子放开了些,以免米汤溢出来。
他看了这么多本菜谱,又学了这么多的菜式和食疗食谱,越发有大厨的气质了。
“还要再等一下。”
盛骄眼巴巴地看着锅子:“等一下是等多久啊?”
游鹤鸣从怀里掏出她那块小巧的手表,把手表递给她:“十五分钟后就行。”
盛骄把手表接过去,说道:“好吧。”
她又说:“手表不太好带出去,我们那个小闹钟呢?”
她说的小闹钟其实是一块圆形铁质的小钟表,但盛骄总觉得和几十年后的一种小闹钟很像,就叫做闹钟了。
游鹤鸣说:“摆在你床头柜上面了。”
盛骄哦了一声:“好吧。”
买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能摆出来,只能藏在屋子里头。
手表也不能大咧咧地戴在手上,只能收在里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大有乾坤吧。
等盛骄舒舒服服地吃了一碗燕麦粥,又对着游鹤鸣说:“洗澡!我要泡澡!”
从北京的房子回到这破旧小房子里,需要好好适应一番。
这里没有一个能流水的浴室,只能用木盆装水洗漱,洗完之后再把水倒掉。
盛骄在想,把自己藏在众人之间偷偷发财的计划,要早日提前了。
她要在家里修建一个浴室。
不对,盛骄抬眼看向这破破烂烂的泥草房子,她要把这泥巴房子给推了,全部重新建成红砖绿瓦,扩大个几十倍,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差。
要用最好的砖头和设计,即使放到很多年以后也能改成农家院那样。
即使到了村子里面,自己的日子也要好过起来,不能消费降级。
游鹤鸣出去给她烧水,也发现了这里的一切都不便利。
屋子里没有电灯,晚上只能靠蜡烛;没有自来水,只能去井里挑水打水;更不会有全天供应的热水和煤炭,需要劈柴烧水。
游鹤鸣转身望向这草房子,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破旧了。
不仅是破旧,更是一种落后。
他明明也过了十多年这样的日子,现在却也有些无法适应。
盛骄只是把椅子搬出来,坐在外面乘凉。
屋里头没有风扇,有些闷热,还有些说不清的灰尘的味道。
即使游鹤鸣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仔细了,但长久没住人的房子就是会有一股陈旧的味道。
游鹤鸣看向院子里的盛骄,干干净净一身短衣长裤,倒在椅子上扇着风。
露出白皙的手臂,姿态悠闲。
露天院子里都是蚊子和小的飞虫,嗡嗡直叫唤。
盛骄瞅着这蚊虫一阵恼怒:“游鹤鸣,你们以前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她把自己的胳膊递给游鹤鸣上,只见上面红肿着的大包,她的皮肤养得白皙,原本的暗黄全部褪去,现在被叮一下格外明显,看起来很是可怕。
盛骄用指甲在蚊子包上按了一个十字交叉,但还是没能止痒,有些痛苦地喊他:“快解决掉这些蚊子。”
游鹤鸣的视线落在她胳膊上的蚊子包,红得突兀,又红得吓人,他嗯了一声,三两下把火升起来烧水:“你等我一下。”
他先从行李里面拿出硬币大小的小铁瓶子递过去:“用清凉油擦一下。”
包里有几盘阳光牌蚊香,里头是弯弯绕绕的黑色蚊香,拿出一块来,还得仔细拆开成两个。
游鹤鸣蹲在一旁,把里面的小铁架立起来,把蚊香点好放在阶梯前面,不一会儿就飘起一道淼淼的烟雾。
但院子里太大了,又是露天的广场,蚊香的作用并不大。
游鹤鸣想了想,拿了把镰刀别在身后出门,在门口单手抄起一个箩筐,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游鹤鸣递过来的东西又叫“万金油”,盖子上印着一龙一虎,打开后就是一股风油精的味道,像是风油精凝结成块了,盛骄拧着眉,沾了一点涂在蚊子包的地方。
被涂过的地方清清凉凉,倒也不痒了。
只是这周围的蚊子一直在头顶上飞,弄得她有些恼火。
等盛骄被蚊子恼得要骂人的时候,游鹤鸣背了一筐子的草回来,他把这些草堆在院子空地,把最里面的地方点燃,又弄灭成暗火,让这草烧出大片的烟雾来。
盛骄挥了挥飘到面前有些呛人气息的烟雾:“这是在干嘛?”
游鹤鸣额前还有些汗,顺手给自己擦去,说:“烧起辣蓼草,烟雾可以熏走蚊虫。”
盛骄哦了一声,看半空中的蚊子都慢慢离开,这才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吹着风。
游鹤鸣站在草堆前面看了她一眼,抬腿去屋里拿出蒲扇来,递给盛骄:“用这个扇风。”
一把极大的蒲扇,但做工挺好,收边齐整,又没有毛刺,不会刮到手臂。
盛骄笑了一下:“这是你以前做的吗?”她接过蒲扇给自己扇了几下,风还挺大的。
章老爷子那里有着吊扇,吃饭的时候头顶的吊扇呼啦呼啦转着圈,再配上那单门冰箱里的冰西瓜,简直是消暑利器。
不过老爷子也不会让盛骄一直这样吃着,西瓜太寒。
而老爷子有一天,从外面背回来一个小的台式电风扇,说是北京试销的一款电风扇,问她要不要。
盛骄当然是要的啊,把这小电风扇摆在桌子上,每天都吹着。
那头顶上的吊扇太吓人了,她生怕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哐叽一下掉下来,她不晓得那会是什么场景。
现在电风扇也带不过来,就算带过来了也没用。
村子里根本没有通电路,也没有发电机,没有发电机,就没有电,没有电路,安什么电器啊?
那不白扯吗?
游鹤鸣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晰,这是一个落后又贫穷的村子。
宛东镇下有十来个大队,也就出了一个大队有烧砖的厂子,厂子就在宛东镇旁边。
镇子上也才两个厂子。
而这几个大队里面,只有两辆拖拉机,其中会拖拉机的也就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周家村的周筑生。
只是这边的路太封闭,砖块不容易运出去。省城这下面一共三十多个镇子,宛东镇算是又很难发展的地方。
但村子里的人至少温饱还不是很成问题,在这里靠土地吃饭,一年到头紧着点吃,还能攒下几十块钱。
盛骄在这边发散思维随意想着事情,那边游鹤鸣喊她:“水烧好了。”
她动都没动一下,说道:“倒进盆里了吗?”
游鹤鸣语气平静:“倒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要滴一点花露水吗?”
盛骄打着哈欠走过来,说道:“滴吧。”
说是这花露水也有驱蚊的作用,但没过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两三滴就好了,这味道有点太香了。”
这花露水是游鹤鸣从外面买回来的,闻久了居然还习惯了。
“嗯。”游鹤鸣拿出那瓶绿色包装的花露水,拧开盖在,在水里倒下两滴绿色的水珠。
这里面透出浓郁的金银花和薄荷的味道,游鹤鸣闻着这气息,只觉得奇怪。
北京的女人都喜欢身上的香味,但盛骄不是特别喜欢。
她哪里知道,盛骄以前那些独家香水都用腻了,用到最后懒得喷,在家里当做空气清新剂用。
而她的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屋子里到处都是清淡的香烛气息,就连烘干机里都用着特调的水雾精油。
她能赏脸用这种金银花的花露水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等洗完以后,盛骄开始从头护理自己,最后涂上一层护发精油,坐在外面吹风,让它自然晾干。
她闭着眼睛睡在摇椅上面,微湿的头发散落在脑后。
游鹤鸣坐在小椅子上看了一下,想到这里也没有沙龙吹风筒,好像她回来之后,用的东西都在降级,半晌后突然开口说:“明天给你打一张竹床放在树下乘凉吧。”
门口有好几棵很大的树,这树怕是有些年头了,闹饥荒的时候也没有把它的树皮啃掉。
现在上面正陆陆续续结着一个个的小石榴,这石榴个小,又不好吃,所以没什么人来摘,就矮一点的地方被小孩子摘了去尝个味道。
把竹床摆在这树下,也算是消暑的一种方法。
盛骄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一张床放树下,那房间里面呢?”
游鹤鸣笑了一下,笑声清浅,说道:“房间里放竹床,冬天又会冷了。”
“哦。”盛骄可没想过这个问题,要是到了冬天还不能鸟枪换炮,她这么多年白活算是白活了。
第二天起来,盛骄又变得精神焕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游鹤鸣,给游鹤鸣都看得心底发毛。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做的事,水烧了、早饭做了、屋子打扫过了、现在正准备去砍竹子,然后给她打两张竹床。
应该没有落下的地方。
他问:“怎么了?”
盛骄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中午做竹筒饭吃吧。”
“你不是要去山上砍竹子吗?我们吃竹筒饭吧。”
游鹤鸣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就这点小事。
他应了一声,带着小斧头出门:“我出去砍竹子了。”
盛骄喜滋滋地招手:“去吧,拜拜,等你回来吃午饭!”
等他回来吃午饭?
游鹤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明是等他回去做午饭,但听到那个“等”字,他心底还是浮现出丝丝笑意。
等他出门之后,盛骄去把黄纸和冥币翻出来揣兜里,又拿了一点花生,拎了一瓶酒出来,把这稀罕的白酒倒入普通的壶里,封好之后往后山上走。
后山上还是一贯荒凉,光秃秃的山腰上,只有矮木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叶生了又落,落了又生,谁也不曾在意过。
在这块地方枯萎又腐烂,又继续生根。
盛骄找到周大贵的位置,把花生和白酒都摆上去,掏出火柴来,把这一叠黄纸全烧了。
“兄弟,好久不见了。”她撒了点白酒出来,说道,“说好了回来请你喝点好东西。”
“那些红枣桂圆什么的,我就不摆了,放在这里太显眼。”她看了眼这小土堆,看见土堆旁边的杂草被拔掉了,便想到昨天晚上游鹤鸣肯定过来了。
她又说:“你也看到了,你那个养子腿脚好了,还学了不少东西,我也算是对得起你那些抚恤金。”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牌来,这木牌上赫然是盛迎递的生辰八字,是她从庙上求来的,别人可能会有忌讳,但盛骄完全没有。
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那她这样堂堂正正做人,又有什么不对的吗?
神明也不能不讲道理。
她蹲在周大贵的墓碑后面,刨了一小块地方,把盛迎递的牌子给埋了下去,絮絮叨叨地说道:“小姑娘啊,以后这样大好的青春不要再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