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认识这孩子,琼玖却是认识的。
第96章 V更新
“你们是?”琼玖认出了面前的孩子是那位来过家里的小皇帝,却只做不知,推手叫怯生生的初哥儿回去,自己则前一步说话,“你们找谁?”
跟前的小太监自不敢吭声,小皇帝近前一步,外头笑着看琼玖:“你这丫鬟是故意的吧?”
“嗯?”琼玖跟在主子身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自是娴熟。
“你不记得朕了?”小皇帝笑的意味深长,“苏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是个好忘性啊?”
小皇帝不光记得她是谁,还点名了她的身份,话里又斥了她主子的不是。琼玖连忙跪下,磕头称陛下。
小皇帝哼一声,道:“瞧瞧,这不就记起来了。”小皇帝走上台阶,迈过门槛儿才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起来吧,陛下口谕,苏家的丫鬟虽没教出个规矩,但看在陈阁老的面子上,便饶你这回。”
琼玖心下一震,方才她就瞧见了小皇帝瞧初哥儿的眼神里带着不善,这会儿又传这话,是撇清了姑爷,却字字句句都针对她家小姐呢。
琼玖忙叫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厮,教他抄小路进去给主子传话。
这边,小皇帝也不使苏家的奴才引路,驾轻就熟的便往五华居走,他先前来苏家见先生,跟前的奴才记得这条路。他们来势汹汹,府里的奴才听了消息,也都纷纷出来请安磕头,虚拦了小皇帝的脚步。
苏南枝与陈志高两口子先一步得了消息,苏南枝笑着提拉上绣鞋,看着门口火急火燎从上房跑回来的某人,道:“我就说那是只狼崽子,没有咱们初哥儿模样俊俏,还随根儿上歪了苗,瞧着形势,今儿是要上门拿我呢。”
小皇帝打的什么心思,她又不是耳聋眼瞎,岂会瞧不出来,就连那姓段的小寡妇,也忖着私心惦记她的人呢。
“拿你?那得我死喽。”陈志高笑着进屋,撩帘子想起她爱干净,又给放下匆匆净手才到里屋说话,“那孩子过于早慧,心思是比同龄人要多上许多,不比咱们初哥儿单纯可爱,可论坏心思,少不得有人在背后鼓动。”
他是不信人性本善的那些哄人的话,可小皇帝也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那孩子本性不算太坏,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界窄了,心思也窄了。
“他一锁在笼子里的雀儿,能吹得着什么风?”苏南枝捏着他的耳朵,把脚搭在他腿上,陈志高顺势帮她穿好鞋子,就听苏南枝道,“倒是有一股给他自己找后爹的大风刮的厉害,我这四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知道了。”
“你呀!”陈志高没好气的拍拍她的脚面,又去捏她的脸,苏南枝笑着躲开,“脏死了,你去洗手。”
“你嫌我也就罢了,还嫌自己啊。”陈志高嘴上说着,还是乖乖出去净手,跟前儿伺候的丫鬟进里屋收拾,苏南枝也跟着出来,“我嫌的多呢,你有有意见?”
擦手的帕子扑了过来,陈志高笑着接过,摇头道:“不敢。”
苏南枝打眼皮瞧见外面来人,努嘴示意,理了理衣裳,在他身后站住。
小皇帝是跑着进来,扑到陈志高怀里的:“先生!”大半个月没见,他被那群聒噪的文官吵得头疼,这会儿瞧见了陈志高,积攒下来的委屈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通,抹两滴眼泪,才想起来跟前还有外人。
“苏夫人起来吧。”小皇帝紧紧搂住陈志高的脖子不肯撒手,对苏南枝说话的语气也弱了几分。
苏南枝跪的膝盖发疼,脸上还要维系着假笑,点头谢恩,恭敬的立于一侧。
陈志高放小皇帝下来,小声劝谏两句,才叫他在上首坐下,“先生坐朕身边。”小皇帝招手,叫人搬了圆凳来,心满意足才笑着看着下首的苏南枝说话:“朕听底下的人说,苏夫人的娘家侄儿送到跟前儿了,还还听说,现下是先生在教他念书?”
陈志高是小皇帝的开蒙夫子,虽不是太子太傅出身,可小皇帝对他有依赖,先帝爷临终前又特意交代过了,便是东宫洗马的出身微末了些,可谁又敢再提‘洗马’两个字儿呢,便是在紫宸殿上,众人也都规规矩矩敬陈志高一声帝师,能得他在文章上指点一二,那更是光彩无比的事情。
今日小皇帝提起念书的事儿,分明是带着质问,天子的夫子,岂能去教一个商贾家的孩子?
“臣没有教。”苏南枝没有开口,反倒是陈志高笑着替她开解,“那孩子是臣五哥家的小子,才从赫尔温县回来,同他几个堂兄弟一起在家里跟着夫子念书。”
小皇帝不好驳陈志高的话,笑着又问:“请的哪里的夫子?教的可好?即是先生喜欢那孩子,不如叫他去国子监去念,那里的先生多是各地有名的先生,总比你们自己家里教的好些。”
每年科举阅卷,都是由国子监的夫子与吏部文书共同誊抄,再呈递上去给审卷的大人们看,这过一道手就有过一道手的好处,哪些文章写得好,写的精彩,国子监的学生总是第一个知晓的,更不必说官府每个月还贴补俸银,叫他们安心念书。
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进国子监念书,考试都要作难呢,现下小皇帝开口要送苏家那位娘家侄儿去国子监,说起来还算是赏赐呢。
小皇帝看苏南枝笑着不说话,便将目光看向陈志高:“朕还听说,苏家还出了两个夫子在国子监教书呢,那孩子进去,也算有个照应。”
陈志高笑着摇头,婉拒:“谢陛下一番好意,只是……”
“先生不肯?”小皇帝板起脸,弯弯的眉眼收起,脸色也难堪起来。
陈志高道:“初哥儿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呢,真把他送去了国子监,那里的夫子头一个肯定骂的是臣,要骂臣仗势欺人,送个小笨蛋去刁难他们。”国子监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的大道理,初哥儿正是开蒙,一二三四都写不清楚,千字文没有个一百遍,还有《诗经》《论语》等着呢。
“这天底下的人开蒙之时,像陛下这般一点通透的,万里调一。”陈志高先说了恭维话,把小皇帝抬到一个高位,又道,“陛下的好意臣是心领了,可那国子监还是得等着初哥儿跟学里的先生多念两本书,有本事自己考进去了,再说吧。”
小皇帝似是十分满意他这个回答,想了想应是有些不放心,又问:“先生真的没有教他?”
陈志高摇头道:“臣家里大丧,臣是入赘,便是这家里的正经儿子,一应事情都要臣尽心打点,别说是教个小孩子念书识字了,就是能坐下来歇歇脚的功夫,也是难得。”
陈志高这话本是想点名自己赘婿的身份,叫小皇帝收敛一些心思,可听在小皇帝耳朵里,却变成了苏家拿赘婿身份压着他,教他磋磨于琐碎之事,才没了心思受圣恩回内阁供事。
“先生辛苦了。”小皇帝眯眼睛,目光不善的看一眼‘肇事者’——苏南枝。不料,正对上那苏夫人也睁着眼睛在看他,小皇帝虽摆出帝王之气,可苏南枝更不是性子软弱的人,火光石电间,小皇帝竟败下阵来,到嘴边捎带的话也生生给咽了下去,挪开目光,另寻话题。
只是,苏南枝那一个眼神,却叫小皇帝为先生抱不平的心思越发坚定。
这苏家,就是个狼窝,他的夫子,还得他来护着。
作者有话说:
少帝与未来女皇的第一轮交锋,女帝赢。
第97章 V更新
小皇帝离开苏家之前,特意叫了苏初到跟前儿,看了那孩子几眼,意味深长的夸了一句‘教得好’,才小大人似的背手离去。而那句教得好,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又几日,寅时未到,宫里的圣旨便送来,小皇帝夺情,命陈阁老即刻进宫,任内阁首辅,接了萧阁老原先的那一堆事儿。
陈阁老消沉几日,清流一派与南院王的人斗的乌眼鸡似的,眼下再叫陈阁老出来任事,便有了缓和双方干系的意味,陈阁老是摆明了的新帝一党,他是小皇帝身边的忠臣,不属于清流的人,也不属于南院王的人。
虽说之前清流的人打压过陈阁老,可那都是受萧阁老授意,现下萧阁老死了,过往的一切也都抿过,读书人之间,都是为天家效力,哪里有记一辈子的仇,而南院王这边,苏家跟南院王府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依那位女公子的脾气,怕是不能如其他人一样在周英毅名下效犬马之劳的。
更有一样,也叫众朝臣不得不接受陈志高坐上后梁首辅这个人人惦念的高位,那便是大陈往青州城派兵了,先前吕景同一类,不过尔尔,大陈敢派兵来,有木家军在,更有冯老将军在,后梁也不带怕的。
可是这一回,却与之前不同,听冯老将军八百里家里送来的消息,说是大陈派的主将乃当年在明昭太子麾下效力,夺去后梁马赣河以南广阔山脉的崔进忠。
崔进忠乃崔太后的亲侄子,他亲妹子是平嘉帝的发妻,他儿子又娶了平嘉帝的嫡公主,虽有‘平嘉十三年太和殿触柱’一事,可崔家与大陈天家,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平嘉帝愿舍弃自己的亲信,重新启用崔进忠执掌兵权,那必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打一场硬仗了。
冯老将军奏回来的军情,之前东雍州相州的两次大仗,功劳的大头,可全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谦逊和善的陈阁老的手笔。
要对上崔进忠,恐怕还得陈阁老出手,挥斥方遒,大展一番身手。
众朝臣各有各的心思,但面上一团和气,执笔太监宣了圣谕,唱礼散朝,兵部的人便头一个开口,围上来给陈首辅道喜,南院王也拱手相贺,就连最近官司缠身的哲皇叔,也满脸堆笑的围了上来,他可是跟陈阁老有过买卖的,如今陈阁老重掌大权,说不定还能做另一场买卖呢。
可惜,哲皇叔的马屁拍错了地方,陈志高坐镇内阁的第一样事,便是议了萧阁老在刑部大牢无端惨死一案。
三堂会审,审出了三个结果,陈志高倒是不独断专行,奏请了小皇帝,请了小皇帝身边的执笔太监旁审,同着三家的面将先前的物证人证全都拉出来再问了一回,也是那执笔太监眼尖,竟发现了里面有一人证他曾在哲皇叔府里见过。
他是小皇帝跟前的近侍,又是先帝爷跟前伺候过的人,先帝爷常宣旨意去哲皇叔府,这位执笔太监认出哲皇叔府里的人,再不能作假了。
只是,这话出来,倒是坐实了哲皇叔心虚的罪证。
刑部的人顺着这条线索,再审下去,案子便豁然开朗。
没三五日,最终的定论便呈到了小皇帝的面前——哲皇叔买通了刑部大牢里的牢头,毒杀萧阁老,罪证齐全,依律,当斩。
小皇帝翻看了折子,笑着丢回了呈盘里,扭头问道:“小朝儿,你说朕要是批了这折子,父皇泉下有知,会不会生气?”
执笔太监低着头,恭敬作答:“萧一鸣的案子事小,皇叔自己的罪名事大,千刀万剐,也是使得。”
小皇帝开怀大笑,拍手为他鼓掌:“说得好!那老不死的,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借萧一鸣的案子了解了他的性命,已是朕的网开一面了。”敢碰他的母后,哲皇叔,就该死一百次,他们当他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么?可笑!他可是后梁的皇帝陛下,是后梁万千百姓的主子!
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他的。
执笔太监依旧是那副眉目恭顺的样子:“陛下慈悲。”
此时此刻,刑部大牢里,也不知是清流的人有意交代,哲皇叔被关押的这间牢房,恰恰是先前萧一鸣无端惨死的那间。
哲皇叔虽知道萧一鸣并非自己所杀,可一个死过人的地方,他一个人独坐,心里也有害怕。
“放我出去!本王要面圣!本王要求见太后!本王要见太后……”哲皇叔整个身子都贴在牢门栅栏上,仿佛身后有萧一鸣的冤魂似的,这刑部的鬼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他得想法子,想个能救命的法子才成!
哲皇叔在刑部大牢里喊了三天段太后,第四天晚上,景寿宫的大嬷嬷便被喊来了。
“嬷嬷!嬷嬷救我……”哲皇叔张牙舞爪的伸着手,他抓住那嬷嬷后退的脚,就像是抓住还上的一块浮木,死死的不肯撒手。
“王爷……”那嬷嬷蹲下身子,用力拨开哲皇叔的手指,扶着身后的丫鬟后退几步,维持了面上的端庄,才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的同哲皇叔说话,“王爷何必呢,奴婢我不过是个过来传话的,做不了王爷的主,也不能拉王爷出这刑部的大牢。”
嬷嬷倒是客气的很,抬抬手便有小宫女拿两锭银子,给一旁的牢头塞在怀里,才出了之前萧阁老的事情,那日当值的牢头因收了银子,被免了职,现在还在隔壁牢房里关着呢,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这两锭明晃晃的银子,牢头有些不敢拿。
“放心收着吧。”那嬷嬷笑道,“我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光明正大从刑部正门进来传话的,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你还怕出什么事儿不成?”
“不……不敢……”牢头磕巴作答,盯着那银子吞了吞口水,常言道人为财死,他当这差事,不就是为了这些嘛,牢头低低眉眼,慌忙将银子收下,揣在怀里,一言不发的到门口去等。
跟前儿没了外人,嬷嬷才笑着同哲皇叔继续道:“奴婢传太后娘娘的懿旨,告诉王爷四个字——谨言慎行。”
嬷嬷刻意说的一字一顿,恨不能提着耳朵让哲皇叔把这四个字记到耳朵里去。
“那……那太后娘娘要怎么救本王?本王是冤枉的!本王没有杀萧一鸣!本王没有!绝对没有!”哲皇叔哭丧着脸,伸长了手臂还想捞那嬷嬷,“本王在这大牢里住不下去!本王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本王想回家……本王要出去……”
嬷嬷突然弯嘴角笑了出来,好心道:“王爷您真是被先帝爷宠昏了头,怎么这般年纪了,还是一副心思单纯的样子?”
嬷嬷压低了声音,看在先帝爷的面子上,多与他开解几句:“就连奴婢都瞧的出来,眼下这般情形,萧阁老是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清流的大人们要替萧阁老讨个公道,南院王府的大人们要替南院王洗脱罪名,而陈首辅,想要一个权衡之术。而王爷您,好巧不巧的就是那个公道,是那个能叫几家子权衡的人。”
陈首辅是能干之臣,可陈首辅天大的本事,不愿为你哲皇叔出力,不也白瞎,连她这个宫里的老婆子都瞧出来的端倪,那些个聪明人心里岂会不明白。
这朝堂上啊,就跟宫里是一样的。
权衡二字,最为重要。
听他说到权衡,哲皇叔聂呆呆坐在地上,目光里的期待也慢慢消散:“那皇嫂……是……不救我了?”
嬷嬷不忍心再骗一个将死之人,道:“不是不救,是不能救,也救不了。”如今是必死的局面,死一个哲皇叔,后梁闹闹哄哄的乱子,就平了。
风平浪静,才是天家最希望看到的场景。
要怪,也只能怪哲皇叔命不好,偏要擅自做主,到刑部大牢里走过那么一趟,又偏偏撞上了萧阁老被人下了毒手,更偏偏自大的以为能够斗得过南院王府的那些个狼崽子。
嬷嬷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再叮咛最后一句:“王爷记住那四个字儿,家里儿孙无虞,毕竟,那也是皇室血脉,太后娘娘心善,一向是善待这些个小辈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