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理了理皱了的衣裳，抬头看着他道：“你竖着耳朵听仔细了，我总觉得这事儿和离不算完，我把丑话放在前头，你要是奉命娶了那婆子，这家门儿，我是不会再教你进来一步。”
陈志高斩钉截铁：“谁要和离？”他眉头拧起，“打死，我也不和离。”他好容易守来的姻缘，谁也甭想抢去！
苏南枝到门口喊琼玖进来，扭头笑他：“反正我不管，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处理，而且……还得哄着我，这事儿，我不高兴的很。”
琼玖当是两个主子拌了嘴，打趣儿道：“姑爷要是有需要，也能花银子顾我来帮忙，一日三嘴巧，什么好听话我都能说。”
想到方才提起的月钱银子，陈志高笑着去看某人，接话道：“银子我可没有，我是吃的公里的饭，你要银子啊，得同我夫人商量。”
“你敢拿话捎带我？”苏南枝笑着怼他。
“哼。”陈志高笑着到她身边，打横将人抱起，得意洋洋道：“拿话捎带你都是轻的，本官威风凛凛，官威不小，本事也不小呢，不光敢拿话挤兑你，还敢伺候你洗脚呢。”
两个人笑着挤到里间说话，琼玖端了洗脚水进来，摇头笑着出去，就听两个主子在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逗闷子。
*
宫里的圣旨传的倒快，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在桌子前吃饭，小孩子们由冯袂带头，从厨房弄了几块青椒酿肉，架了火炉子烤着吃。
琼玖叫人端了小排来，冯袂提着割肉的刀，分成小块儿跟初哥儿几个小的一起吃。抢夺之际，外面婆子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传旨，叫小姐跟姑爷去前头接旨呢。
“可是挑了个好日子。”苏南枝知道那圣旨里写的是什么，不紧不慢的夹一块头梅菜扣肉，又吃清粥。
“梅梅。”坐在一旁的苏恒出声提醒，她才促狭的看向另一侧的某人，“你还不快去接旨，仔细误了时辰，得罪了人。”
陈志高笑着起身：“你就得意，等我回来再与你仔细地算。”
“那我同你一起？”苏南枝笑着怼他。
“不用，你坐下好生吃饭，我去去就来。”陈志高出去，苏南枝又想起来什么，招手叫了琼玖，低声交代两句，将人打发出去。
小两口的哑谜打的屋里众人皆是不解，唯有苏老爷一人听明白了话里的玄机，瘪着嘴问：“叫琼玖把那杆玉如意给他们还回去。”
苏南枝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那玉如意是她与陈志高成亲之时，苏家作为皇商依规矩捐了银子，景文帝亲自赏下来的，天底下自古没有儿子忤逆老子的道理，小皇帝要拆她的姻缘，岂不是忤逆了他老子的旨意？
苏恒脑子愚钝，一时间没有听明白玉如意里的道理，可苏澜却是个机灵鬼，又是宫里的旨意，又是玉如意，当即就隐约猜到了父女俩在说什么。
苏恒不解的要问，苏澜拿公筷夹一块头放在他碗里，打断了他的好奇：“六哥吃菜。”苏恒就是后知后觉，也知道后面的话不该说。
上房的团圆饭吃完，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去街上放炮，苏南枝叫人买了呲花，由着他们玩儿。苏澜通透一些，叫苏凯领下哄孩子的活儿，撂下筷子就催他们出去，一行人浩浩汤汤出去，苏逸、苏茂两个做兄长才开口问其原由。
苏南枝淡淡道：“段太后看上了咱们家的女婿，要强取豪夺，他们惦记着人，也惦记着银子呢。”
“什么？”老二苏逸一向是好脾气的，学里的学生再顽劣不堪，他也不曾急过眼，可只听这一句话，就坐不住了，拍案起身，厉声道：“凭什么？”
“他们欺人太甚！”老三苏茂跟着咬牙。
苏澜更是咬着牙不服：“癞种！老子去他们拼了！脸都不要了，能想出这馊主意？”就连最鸡贼的苏季也气的不信，附和道，“就是就是！写檄文！大家一起丢开脸不要了！那婆娘生了个儿子当皇帝就无所顾忌了？放他娘的屁！”
苏季跳着脚骂，也不顾苏老爷就在跟前，打转拖着苏澜就往外面走，要去敲登天鼓，将此事昭之于众。
第102章 V更新
苏季的登天鼓自然是没有敲成,被苏老爷叱了一声，虽是气焰收敛一些，可面上的火气不减，兄弟几个又是一阵嘀咕,各自揣着怒气退下。
“还是爹爹您看人准。”苏南枝笑着敬茶,苏老爷接过,蔑笑道：“虚情假意，便是面子活儿也得做出来给人瞧不是。”小十一那点儿子心眼儿,还敢拿出来现？敲登天鼓？。老二是真心要替他妹子出气,可小十一，哼。
苏老爷骂了虚情假意的，又夸真心实意的：“小七倒是改了不少。”
苏南枝道：“七哥打小就是最疼我的。”自赵姨娘被送去了庄子里,苏澜便搬回了家里住，那赵氏一个人住在外头,原本是要闹着要和离的，苏澜也点头答应，就差衙门口文书公证这一道了，偏陈志高坐了高位,赵家赖着反悔,再不提和离的事儿。
苏澜待那赵氏,也不是没有过欢喜,赵氏哭闹着不肯和离,又低头认错服软，苏澜便丢开不管,只是也不再去外头那处宅子里住了。
赵氏好好一正经抬进门儿的七奶奶,现在弄得有家不能回,苏澜连面儿都照一个,正妻倒像是个外室。
加之赵氏先前的所作所为，苏家从主子到奴才，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替她说一句好话的。这事儿，便就拖着不提了。
苏老爷欣慰道：“他能迷途知返，念起小时候的那点儿情分，是他的福气。”若不然，老四就是他的下场。又问后面的打算，苏南枝如实道，“我同他商量了，准备过些日子去趟青州府。”
“你们……”苏老爷有些不敢确定女儿女婿的主意了。
苏南枝笑着点头：“这后梁天下本就该是她的，景文帝抢了她的皇位，她疼我一场，我帮她夺回来，又当如何。”小姑娘歪着脑袋，目光微微上扬，“记得小时候您教过我一个笨法子，‘要上山先下山’，眼下上山的路是行不通了，倒不如下山一遭。”
苏老爷意味深长地睇了眼神，管家去门外守着，苏老爷才开口道：“主意虽好，可是那位……却未必会领你这份情。”周芳庭被逼落跑之时破了容貌，一个面有残疾的皇太女，便是在当年，也未必能登上那个位置。
更何况，周芳庭隐姓埋名做了这么多年的钱婆，离开朝堂这么久，再叫她做回皇太女的身份，她可否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我又不需要她领我的情，只要人到了，给我个由头把鸠占鹊巢的那对儿母子俩捻下去，我这心里就舒坦了。”苏南枝道。
苏老爷问：“之后呢？”
“之后？”苏南枝下巴微微扬起，有些小得意道：“爹爹当初送我去认她这个姨姥姥，难道只是为着替外祖母正名？”
苏老爷笑而不语。
苏南枝继续道：“我是您的闺女，您心里面是怎么个打算，外人不知道，我岂能不知？况且……您从没想过瞒着我，不是么？”
苏老爷看着女儿脸上自信的笑，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一如那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笑着为他敬茶，“你心里面揣着怎么个打算，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不阻拦你与小狸见面，那是我不没想过，不代表你的能耐，不是么？”
“爹爹……”苏南枝出声喊了两回，苏老爷才回过神来，“您在想什么呢？”
苏老爷耷拉下眼皮，脱口而出：“老虎的崽子还是小老虎。”苏红的小字叫做玉面狸，而那秦甄则为自己取了字叫金丝虎，真龙不做甘为虎，那人丢了性命，也是有前兆的。
“金丝虎么？”苏南枝想了一下，笑着问。
苏老爷脸上的显出一丝不自在，端起手边的水杯掩饰，嘴上笑问：“哪里来的金丝虎，你又瞧了什么稀罕的话本子了？”
苏南枝道：“母亲房里挂着的那副画上，落款的三个字儿里便有一个虎，我钻研了许久，才辨出了模糊不清的那两个字儿。”
知道她是指那副画的事情，苏老爷这才放下心来，道：“那副画是你母亲的一个同窗所赠，赠画人的名字，连我都给忘了呢。秦甄虽也曾在宋大儒名下学习，可他到底是林老太傅名正言顺的学生，宋大儒倒不曾吃过他的敬茶，只有师徒的虚名，终归不是正经师徒。苏老爷这句同窗，也有遮掩的意图。
苏南枝笑道：“我母亲也说是同窗所赠，为着这个我还多问了两句，宋嬷嬷还骂了我呢，说我多嘴，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
苏老爷不接她的话茬儿，另捡别的话题来问：“什么时候去南边？”
苏南枝明眸轻转，已然明白了想知道的答案，顿了一下道：“等他回来，吵一架就走。姨姥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我得哄着她，少不得还要听些难听话儿。”
苏老爷道：“我与你同行？”
“我一个人去挨骂就算了，还能带着您一起去听她骂人？”苏南枝婉拒父女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陈志高回来，她也一同起身回五华居去。
*
刷牙漱口，外面炮仗噼里啪啦，热闹的叫人睡不着，陈志高索性抱了个没做完的漆器镯子在那儿摆弄，琼玖在里间收拾南下要带的东西，苏南枝闲闲无事，又没有晚上看书的习惯，便抓了鲁班锁，坐在一旁摆弄。
“哎。”
矮桌底下，苏南枝轻轻踢一脚某人。
“嗯？”男人低头细心拨弄着珠片，腾出一只手在她腿上拍了拍安抚，“你说，我听着呢。”
“其实……爹爹什么都知道。”苏南枝把拼好的木球塞在他的手心，“那副挂画他知道，秦甄太子他也知道。”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住，贴了一半儿的珠片从漆液上滑落，掉在手上也不曾察觉。
沉默些许，陈志高才开口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该直呼其名的。”
苏南枝拍掉他回握的手掌，别过脸道：“谁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陈志高捉住她逃跑的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是主子唯一的血脉，主子待她的好，就如同这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般，从知道她的存在的那一刻，主子所有的筹谋，都留着为她的那份考量。
“你也是他留给我的？”
陈志高张口就想答是，可想了想，又改了话音：“我可不是，主子只说教我守着，别让人欺负了你，是我自己胆大包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男人笑的甜美，“我自己的主意，可赖不到别人那里去。”
苏南枝嘴角笑意扬起，脸上却做起嫌弃模样：“不够你嘴巧的，我去了南边，这巧嘴可有的在别人面前显摆了。”
她推开他撩帘子到外间，忽又回头，点指头警告：“我给你留个眼线在身边，等我回来，你一言一行我都知道。”
男人扬起脸骄傲：“他们都夸我寡言少语，嘴巧只在你一人跟前儿。”又问起把谁指过来，苏南枝笑着冲琼玖努了努嘴，小丫鬟面有微红，摸着耳朵尖儿道：“一个机灵的小子，他以前在北边跟着马队跑过，办事儿机灵，又会些拳脚功夫，跟在您身边，凭您吩咐。”
陈志高没听明白小丫鬟说的是什么，扭头看向笑的花枝乱颤的某人，苏南枝掩了掩嘴，方道：“是个关系户，那小子攀上了咱们家有能耐的主，且叫你带着历练些日子，回头也好放他出去做个独当一面的掌事。”
“琼玖这丫鬟的小郎君？”陈志高笑着打趣儿。琼玖家里先前给她找了个指腹为婚的小郎君，年纪比琼玖小上好几岁呢，听说模样俊俏，性子也怪，她家里父母兄嫂都喜欢的不得了，还领着那孩子去上房给老爷子磕了头。
就连琼玖这丫鬟，也从先前听到就恼，变成了如今听了就害羞，跺着脚不准人提，八成是看对眼儿了。
“姑爷！您胡说什么呢？”果然，琼玖拧着眉头不依。
苏南枝笑着出来哄她：“好乖乖，你去忙，我替你收拾他，教他日后好生善待你那小郎君。”促狭的笑声里哪有帮腔的阵势，琼玖绞着手上的帕子跺脚，“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你们……你们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们了……”
小丫鬟噘着嘴跑了出去，只留下小两口笑做一团。
苏南枝自己起的头，却把责任全都推在了陈志高身上：“都怪你，招她做什么，瞧瞧里面的东西可没人给我收拾了。”
陈志高点她鼻尖，嗔一句‘坏东西’，进里间接了琼玖没做完的活，两个人小声咬耳朵说贴心，直到嬷嬷过来催促，说明儿一早还要包馄饨呢。
依着老理儿，原是要挂红灯笼，小姐跟姑爷是新喜，要赶早挂门口最大的一对儿，可赶上还在孝期，红灯笼是不能挂的，老爷交代了，让小姐跟姑爷一早去厨房，包一对儿圆滚滚的馄饨，求个团团圆圆的好兆头。
二人这才收了玩心，安生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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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高挂，五华居外头的荷花池边上，羞着跑出去的琼玖正红着脸训一个比她还要高一头的清瘦少年。
那少年绑袖扎腿，一副利落的习武之人的模样，挨了骂还要冲琼玖笑，小姑娘气不过，提着耳朵斥他：“都记清楚了么？我说你，你要听，不要眨眨眼话顺着风吹走，一个字儿都不记得。”
“记得！”映着月亮地儿，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
“要听话，跟着姑爷不准使性子，主子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去做，不要多有打听。”
少年认真点头，又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那……我要是听话了，等你打南边回来，我就能喊你一声媳妇了？”
风一吹，琼玖耳朵尖儿红的滴血，小手举着帕子捂住了少年大胆说话的嘴：“别说话！”
第103章 V更新
“那……我不说话……你能……”少年吞吞吐吐。
琼玖好奇：“能什么？”
“能……”少年眼珠子滴溜溜转,羞赧的压低了嗓音，“能像上次那样……捏捏我的脸么……”
“你……”琼玖被他一句话噎的无语，红着脸沉默好久，才拧着眉头骂他,“无赖！”
少年追上来认真辩解：“才不是无赖呢！我阿耶说……我阿娘也说过,男人的脸,只给女儿捏给自家媳妇捏，你……你不做我媳妇,难道要给我做闺女？”
说罢,少年还扭捏的想了下，自己摇头否定：“才不要呢！你是我媳妇，我不准你给我做闺女！”
琼玖被他气得再也忍不住性子,抬手拍他两下，少年不怒反笑,“打吧，打吧，我才不还手哩，打是亲骂是爱,你打的越欢实,心里就越稀罕我。”
琼玖气笑,揪着他耳朵问：“哪里来的歪理,难不成你也想打我？”她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妥,手上力道加重，想要遮掩过去。
少年倒是个死脑子,振振有词道,“不能！我阿娘打我阿耶,阿耶可是从来不还手的。阿耶说,阿娘好比是雪山上最温暖的的心，雪白的狐狸皮都不如阿娘温暖。”他伸手抓紧琼玖的双手，“以后，你就是我的那颗温暖的心。”
“谁要做你的心。”琼玖被他耿直而又缠人的情话说的面红耳赤，丢开他的手，不肯抬头。
少年活泼开朗，也不管她回答不回答，只喋喋不休的围在她身边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