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两位额吉意犹未尽,吃了晚饭,又拉着孟和商量了许久,天色渐晚,阿木尔只得回了自己毡包。
  诸人散尽,包里只剩了母女二人。孟和折腾了一天有些疲累,便偎在椅子上小憩。穆星河主动将两人的铺盖打理开,铺好起身时,见孟和正定定地看着她。她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和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些怅惘地说道:“你们两个的事,我想了很多……我也不知道,让你们两个在一起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阿木尔那样爱着你,也再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对你好。这是我唯一能确定和感到欣慰的地方。”
  “额吉,”穆星河坐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双手,说道,“您不用担心。我想和哥哥在一起,不是因为他对我好,不会伤害我,只是因为我喜欢他。我也不怕伤害,我觉得自己有能力面对和处理任何伤害。”
  孟和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她想,孩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要做的就是放手,给她们做好后盾,任何时候都尽力给予她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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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星河急匆匆走后,陈斯远一直心有不安,他怕阿木尔真的出事。即便他目下对阿木尔有些偏见,但如果因为他有什么闪失,他良心上很难过得去。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他决定再去一趟他家的营盘。
  大约是这件事让他没了底气,他思绪繁杂,乱如麻团,一路走走停停,不能放开马蹄驰骋。
  红鬃马带着他不紧不慢地跑着,眼看营盘在望,他放松了缰绳,竟莫名生了点“近乡情怯”的意味。他不由下了马,牵着它,慢慢往营盘走着。没走几步,不期然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哥哥”,他抬起头,看见阿木尔牵着马往河边走去,一位丰姿俊爽的少女从毡包里钻出来,叫住了他。
  她快走几步,抱住了他的胳膊,向他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几乎可以算得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跟你一起去。”
  陈斯远从未见过她这般俏语娇声的模样,像一只活泼伶俐的黄鹂鸟,围着阿木尔叽叽喳喳,眸中的爱恋和依赖毫不掩饰。而在他以往的印象里,她一直是沉静疏离的,疏离到甚至有些清冷……他这时候终于相信,她嫁给阿木尔是因为喜欢他。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他从头顶凉到了脚心,霎时心灰意冷。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上前,他牵着马,掉转了方向,往来时的路回返。
  出了营盘,草原上一览无余,穆星河不经意抬头间,瞥见了他的身影。她拉了拉阿木尔的衣角,指着陈斯远说道:“哥哥,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阿木尔看见,点点头,便目送着她快跑几步,追上了陈斯远。
  陈斯远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她,便停了下来。穆星河停住脚步,问道:“怎么又回去了?”
  阿木尔没事,两人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她心情轻松了许多,对陈斯远的怨气便也散了。她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且还有穆家和他们的交情,不好与他闹得太僵。
  听到她问话,陈斯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的论文答辩再等不得了。”
  “哦,那祝你答辩成功。”
  陈斯远又是一阵沉默,他抬起头,看着她,郑重地道:“对不起,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不该那样妄自揣度阿木尔,还有,”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始终目视着他们的阿木尔,说道,“替我谢谢你哥哥,谢谢他那天晚上救了我。”
  他虽然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心思,却也从来没有明确向她表露过心迹,如今说出“嫉妒”两字,几乎就等同于告白,但这样的告白却也同时在昭示着他的放弃。
  在知道她爱着别人的时候,自尊心已经不允许他再执迷不悟。
  穆星河想不到他这样傲气的人竟能放下身段,承认自己的缺失,并向她们道歉,心里不由想到,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总归不想与他结怨的,她沉思了一会儿,坦诚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但就像你说的,毕竟依着和爷爷奶奶那边的交情,你问一句不过分。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跟你说一下和哥哥的事,我不想因为被你误会,而让爷爷奶奶误会。”
  陈斯远虽然刺心难平,但确然也想知道,自己为何来迟了,目光中便带出了询问。
  穆星河便静静道:“我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了,刚好遇到□□,福利院养不活这么多孤儿,就把我们送到了内蒙古。那时候爸爸妈妈的孩子刚夭折,就收养了我——你应该能明白,我说的爸爸妈妈是谁。但是我八岁那年,我们在草原上遇到了沙尘暴,爸爸妈妈不幸罹难,是阿布和哥哥救了我……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那之后我就失语了,不能说话……是额吉一家,尤其是哥哥,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我和哥哥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后来也是因为他,我又能重新说话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都有他在我身边。在草原上生活并不容易,他救了我很多次,你可能不知道,他为了我差点被狼咬死,他的胳膊上至今都少了一块肉,那是为了救我被狼咬去的。可我喜欢他,不是因为感恩,是因为他很好很好,我忍不住想靠近他,想跟他在一起。其实我们之间,是我起的头,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可他从不会拒绝我……”
  这一番话让陈斯远所有的不甘尽数散去,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没有机会的,一直以来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独角戏。两人这样的经历和感情,是别人插不进去的,不是他不行,是所有人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竟然稍稍有些释然了,他低下头,掩下了心中的酸涩。许久,他才抬起头,对等着他回应的穆星河说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是我冒昧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穆星河笑道:“谢谢你,也希望你一路顺风。”
  陈斯远勉强向她笑一笑,告了别,便提鞭上了马,策马而去。
  穆星河了了一桩心事,一身轻松,像只翩飞的蝴蝶一样,向着阿木尔走来,重新挽住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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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两个人的婚礼,让同浩特的人无比得兴奋,且不说阿木尔一直蹉跎至今,亲友们盼了许久,就说两人亲上加亲已足够让大家惊喜,几乎男女老幼都发动了起来,为他们的婚礼奔走。
  穆星河几乎成了工具人,每天被人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今天试头冠礼服,明天又被叫去教婚礼的仪式,连孩子们也整天围着她嬉闹玩耍。
  来不及打新的毡包,孟和便把她们的毡包让了出来,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了阿木尔的小毡包里。婚礼的一应物什都是齐全的,只是有些现用的需要采购,有大家帮忙,倒也有条不紊。
第97章 迎亲
  托娅家里装饰了起来,张灯结彩,她家的两个孩子每天进进出出,东家串门儿,西家玩耍儿,到处跟人显摆姐姐要从他们家出嫁,引来不少人来看热闹,顺便帮着忙里忙外。
  索隆高娃路过的时候,有时会听到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和热闹的谈笑声,起初她以为托娅老师家要办什么喜事,后来听人闲谈,才知道敖登格日乐要从这里出嫁。
  她对人们对敖登格日乐的偏爱已经感到绝望,似乎所有人在最初的议论之后,都坦然接受了她和阿木尔的结合,甚至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进来。
  那热热闹闹的景象让她分外刺目,每次从羊毛厂回家经过的时候,她总是快走几步,或者索性绕路,不想被激起心中那些翻腾不息的怨念。但她都如此避让了,却还是躲不过,这天她特意绕了一条巷子往家走,对面却有人说着话往这边而来。
  两人一人提着一个奶桶,一个说道:“没想到这么热闹,得多做些白食才好,不然不够用……”另一个说道,“也不要做太多,这个天气放不住的……”
  “也是,先跟奶站说好了,到时候收了鲜奶,多给我们留出来一些,阿木尔拖到现在不容易,可不能给他耽误了……”她还未说完,身旁的伙伴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抬眼一看,便见索隆高娃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她立时噤了声。索隆高娃中意阿木尔的事,公社里的人多少有所耳闻,如今人家没与她成事,反而娶了别人,无论哪个姑娘遇上这种事,面皮上也难挂得住的。
  索隆高娃低下头,飞快地与她们错身而过,那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俱自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索隆高娃踏步如飞,没多久,便到了家门口。她一把推开家门,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自己房间,“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额吉不满的声音,“你发什么疯?人家没看上你怪得谁?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好条件的,都说不行,可行的人家没看上你呀……”
  索隆高娃趴着被子上,用枕头捂住了脑袋,将那些刺耳的话隔绝在外。
  她额吉又念叨了几句,见她没有动静,只得无趣地离开了。周围恢复了安静,索隆高娃坐了起来。床边柜子的顶上叠放着一件浅棕色的羊皮袍子,她怔怔望着,突然激动起来,将那袍子拖了下来,抄起一把剪刀,剪了下去。
  她发泄般胡乱剪着那件袍子,不多时,那袍子便被剪得一片狼藉,羊毛翻了出来,床上落了一团团的碎毛皮。
  她发泄够了,才停了下来。她没有看手中乱糟糟的袍子,而是望着窗口出神,当时那日苏为了帮她解围接了袍子,可是过后却又悄悄还给了她。她本想着,总有一天能穿在阿木尔身上,便一直视若珍宝地珍藏着,可如今看来事没机会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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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嫁娶都在自家,孟和却丝毫没有怠慢,该走的礼数一样不少,请媒、求亲、下定、订婚……只是进度比旁人赶了一些,今天求亲,明天就下定。
  终于到了迎亲这一天,一大早穆星河就被托娅老师喊醒,换上了孟和给她准备好的婚服。冠饰用的是孟和结婚时的那顶华冠,圆顶礼帽上缀满了绿松石、玛瑙组成的流苏,她以前试过一次的。礼服也是之前给阿木尔准备婚服时,顺便给她做的那件,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阿木尔已经连续好几天睡不着觉了。营盘里又扎了十几座毡包,比去年巴雅尔结婚的时候还要热闹,非但一个浩特的人家,附近的牧民,巴伊德日布赫的一些老友,阿木尔原先生产队的同事……拉着勒勒车,赶着牛羊,都自发过来帮忙,毡包就越扎越多。
  营盘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没有举行婚礼,便到处是歌声和琴声,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闹到很晚才歇息。
  孟和已经和他换了毡包,主包里焕然一新。穆星河在请媒之前就被接到托娅老师家了,晚上他独自坐在毡包里,抚摸着身下崭新的铺盖,有些恍惚。白天的时候还好,人们来来往往,他忙忙碌碌,身边的热闹让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可到了夜深人静,他就总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真的要和她成为夫妻了吗?这里从此就是他们两人的家了吗?
  他环顾着四周,箱柜被桌、马具佛龛一应俱全,什么都是新的,披着红挂着绿,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身孔雀绿的礼服,和黑色的卷檐礼帽。
  他将那顶黑色礼帽拿了过来,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抱在怀里,躺了下来。像想起了什么,他偏了头去看身侧空着的一边儿,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过了明天,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们会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似乎只打了个盹儿,外面就传来了动静,他立即像被松开的弹簧一样坐了起来。
  毡包里还是暗着的,他以为自己是做梦,怔怔地望着门口,然而不多时,门外却传来了孟和的声音:“阿木尔,你醒了吗?”
  知子莫若母,他这几天的恍惚,她看在眼里,知道他昨晚大约是睡不成了,所以这会儿连门都没敲,直接问了一声。
  阿木尔醒悟过来,忙下了床,把门打开。孟和走了进来,把灯点亮,看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快把礼服穿好吧,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他慌忙回身,将礼服捧了过来,孟和接过,顺手帮他穿戴。将腰带系好后,她满意地打量了他一番。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再加上逢喜事精神爽,这一身穿戴上,她都几乎都不认识他了,这个英俊到有些耀目的青年竟然是她的儿子?她心里不住赞叹着,嘴上却只说了句:“真精神!”
  让她直白地夸自己儿子,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阿木尔一出去就惊起一片赞叹声,那些老嬷嬷和额吉们都围着他啧啧称赞:“新郎官就是不一样,这推出去,恐怕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能比的来……”
  那日苏几个伙伴推着他到了营盘里临时搭起的席位上,一众人闹哄哄地吃了点东西,清点完彩车和礼品,便告别了营盘的亲友们,往公社进发。
  一路上欢声笑语、琴歌不绝,沿途路过一些毡包,不时有主人家闻声出来,给新郎披上哈达,送上祝福。等到了公社的时候,阿木尔的脖颈上已经厚厚的一层蓝色哈达。
  穆星河是“国家的孩子”,孤身一人,所以塔娜和父母、其其格、陶丽……还有一些老师同学,连公社也派了人来,给她做娘家人。等阿木尔一行到来,他们守在门口,倒也能凑出几分气势来。
  她们之中有些人没有见过阿木尔,之前听了一些流言,难免往不好处想,此时见了阿木尔,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孔雀绿的缎面礼袍,头顶礼帽,腰扎彩带,脚蹬长靴,肩背弓矢,端的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想起华冠丽服、明眸皓齿的穆星河,不能不说两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迎亲队伍已经绕着托娅老师家绕了一圈,到了门口,那日苏作为“陪郎”,给主人家献上“碰门羊”,紧接着陶丽和托娅的女儿端着马奶酒出来,第一杯鲜祭洒过天地,第二杯才献给新郎。阿木尔接过,一饮而尽,周围便爆发出哄笑声。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祝词者唱起了祝词,他被人们簇拥着进了托娅家的大门。
  塔娜在屋里陪着穆星河,她爬到窗子前,一边往外瞧着,一边跟穆星河报告着外面的情况。等阿木尔一进来,她就惊叫了一声,“呀!阿木尔哥哥今天真精神啊,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便向穆星河招手,让她过来一起瞧。穆星河怕她一激动挤着肚子,一边让她悠着点,一边也好奇地挤到了窗前。
  阿木尔被簇拥在人群中,她从未见过这样开心的哥哥,尽管他抿着嘴角,并没有笑得很开,但他的眼睛亮如星辰,无论对着谁,他的目光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似有所感,转头往窗子这边看来,一眼便瞥见了她,她冲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刚要回应,却被这边的亲友看见,捉弄般挡住了他的视线。
  阿木尔等人被迎进了屋里,向托娅老师和她的丈夫献了哈达,敬过酒,行过跪拜礼,这边的祝词者才唱词去新娘出来。
  在祝词者说完之后,阿木尔就已经再顾不上别的了,他目光紧紧盯着里间的门口,门帘微动,塔娜先从里面出来,接着打着帘子,将穆星河迎了出来。
  四周都是欢笑声、打趣声,在这样的嘈杂中,阿木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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