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包里黯淡下来,沉入一片昏暗,他们能听到毡包外的笑闹声变得稀落,宴席也在渐渐散去。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起,正要转过身来,耳尖却突然一动,沉下了脸。他站起身,绕过床铺,大步走到旁边的毡包壁前,一脚踹了过去。
紧接着,穆星河便听见包壁外传来一阵“哎哟”“哎哟”的呼痛声,和人仰马翻的摔倒声。她才明白,原来有人在外面听壁角。她的脸不由烧了起来,得亏方才什么也没做,不然明天都不知道怎么见人了。
阿木尔又冲着包壁狠狠踹了一脚,外面传来那日苏伴不满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嘶……咋这么机灵……”
她听见几个人跌跌撞撞离开的脚步声,阿木尔犹不放心,开门走了出去,绕到包壁那边,果然还见一个黑影伏在旁边草丛里。
阿木尔无声地站在了他面前,他讪讪地起身,嘴里说着“我也走我也走……不打扰你们哈……”
确定毡包附近没有了人,他才又回了里面。
穆星河总觉得这样干坐着有点傻,待他出去了后,便解了首饰,又脱了外袍,躺了下去。阿木尔回来,虽然毡包里昏暗,但挨到床边后,他便发觉穆星河已经躺下了。
他不由又紧张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才悄无声息地将外袍脱掉,轻轻躺到了她身旁。
他定定地望着毡包的穹顶,不敢往身旁侧一下头。他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跟以往不一样,他们做什么都已是名正言顺。
夏日的夜晚本来便有些炎热,他穿着衬衫和长裤,不一会儿,紧贴着床铺的后背便湿了一块儿。身畔人的呼吸很清浅,如果不去细听,甚至都感觉不到,但她带着一点莫名香气的气息,却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手心渐渐也渗出了汗,浑身一点一点地绷了起来。
之前两人在包中独处的时候,穆星河还有些紧张,经过外面这么一闹腾,她反倒没了情绪。等阿木尔回来,躺到了她身边,她不由又吊起了心,结果等了半天,他没有任何动静。想起去年暑假过后,他送自己去学校前的那个夜晚,她白紧张了一晚……便不想再让自己这么可笑。她一大早就被拖起来装扮,又闹腾了一天,这会儿疲乏不堪,不由迷糊了下去。就在这睡意朦胧中,一旁的手却被人握住了,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撇过头。
阿木尔靠近了她,近到两人呼吸相闻,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类似青草般的气息。她想起之前,塔娜扭扭捏捏跟她说了一堆之后,见她还是一脸迷茫,只得面红耳赤地扔下一句:“这种事男人天生就会,你只管等着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不紧张了,眯了眼睛,静静等着。
阿木尔心里天人交战,他知道他们今天已经成为夫妻,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可她还在读书,万一怀了孕,学业便到此为止了。他可以继续隐忍下去,直到两年之后,她拿到毕业证书。
可是当她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却后悔了,他发现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自己莫大的诱惑。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只亲一亲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醉酒
穆星河顺势转过身来,侧躺着,与他面对面。似乎因为被他虚晃了许多次,她对他已经生不出期待,倒不是说她对这种事有所热衷,只是情绪一次次被消磨,她连紧张都懒怠地生了,更何况她现在确实困乏得很。
黑暗中,阿木尔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变化,他凑近了她,蹭了蹭她的额头。年轻女子的气息弥漫在他的四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少女十分安静,似乎任他予取予求,他伸出手,捧住她的面颊,轻轻吻上了她温软的唇。她仿佛浪涛里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直到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手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她才觉出有些不自在,蜷了蜷脚趾。她心里生了一点细微的火,不足以将她点燃,却生生不息,让她不上不下,难以落到实处。
这种感觉,她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觉得不自在,想让它快点过去,又觉得可能不止如此。
她被吊在半空之中,想起塔娜让她等待的话语,她又忍耐了下来。然而,阿木尔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就像山里那次,他又骤然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不行……你还在读书。”
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不能真地对她做什么,即便他们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穆星河没有说话,她好像早就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并不觉得意外。他的身躯像烙铁一样炙热,她身上出了汗,却一动也不想动,默默消化着身体的不适。
阿木尔平复下情绪,抬起头去看她,却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一点细微的呼噜声。他慌忙松开了她,她的呼吸才变得通畅。
他心中生了难言的懊恼,暗暗叹了一口气。
营盘里扎了十几座毡包,人满为患,又有牲畜挨挤,即便是夜晚,也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人声,和牲畜时不时的嘶鸣声。天蒙蒙亮,各种声响更是纷至沓来,阿木尔睡觉一向警醒,在毡包外如沸水般的声响中醒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妻子,是的,她如今是他的妻子了。她仍然睡得香甜,一缕头发不经意落在她的面颊上,他忍不住伸出手,将它绾到了她的耳后。
他内心充斥着难言的满足,他们结婚了,他们结婚了……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才起身换了衣服,穿上外袍走了出去。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只透出一点光亮。
营盘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做着事,有人看见他,似乎很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毡包。这一瞥不要紧,穆星河也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们的目光便变得微妙起来。
那日苏一大早便被额吉拖了起来,帮忙张罗早饭,正睡眼惺忪地端着托盘路过,看见阿木尔,吓了一跳,忍不住吐了一句脏话。他瞪大双眼,盯着阿木尔,嫌弃道:“你行不行啊……”
阿木尔没理他,目光锁定了孟和,向她大步走去。
孟和见到他,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没有多嘴,只是说道:“你去把火堆点起来吧,一会儿把锅吊上。”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穆星河揉着眼睛也走了过来,孟和一看便知她是什么情况,心下叹了一口气,听她说“额吉,我能帮什么忙”时,又将她往毡包里赶去:“你是新娘子,不用你做什么,天还早,再去睡会儿。”
营盘里热热闹闹了两三天,渐渐开始有人拆了毡包往家回返,等到了第四天,营盘里便只剩下孟和家的三座毡包了。那日苏的表弟也要成亲,人们又往他们那边去了。
一连两家喜事,最近草原上的气氛格外喜庆。那日苏还要做陪郎,便叫了阿木尔去帮忙,一整个白天都不在。
夜色渐沉,收音机里已经没有了信号,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穆星河顺手关了开关,转头往门口看去,目光带着担忧。
黄昏最后一丝光亮褪去之前,她看见天边有积云在慢慢汇聚。孟和让她早点歇息,不必等阿木尔,婚礼都要闹到很晚,可她却睡不着。今年的雨水有点多,她怕他回来路上遇到暴风雨。
她看了会儿书,灯光实在昏暗,便开了收音机。音量调得很低,她时不时听着外面的动静,但直到所有频道都没有了信号,他仍然没有回来。庆幸的是,雨也一直没有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毡包旁的牧羊犬终于有了动静,低低吠了两声。她立即起身,往门外走去。毡包外漆黑一片,她打开手电筒,晃了几下,一匹黑色的骏马出现在灯光中,“哒哒”小跑着,向她而来。
她赶紧迎上前去,它的背上伏着一个人。穆星河皱了下眉头,阿木尔平常不喝酒,只有节庆的时候,会跟着喝一点,两人结婚那天是他这辈子喝酒最多的一次,但也没醉成这般模样。也得亏旭日干老马识途,把他带了回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旭日干绊在马桩上,便要去扶他下来,谁知她的手刚碰到他,他便“唔”了一声,自己直起了身,看见她,立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穆星河到了嘴边的责备便再也说不出来,象征性地责怪了一句:“怎么喝这么多……你又不是陪郎……”
阿木尔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她笑,穆星河无法,伸手将他扶了下来。他浑身绵软,整个人倚在了她身上,两条腿已经站不住,她心里不由埋怨起那日苏来——让哥哥去帮忙,却叫他喝成这样,又放他一个人回来。
她扶着他慢慢回了毡包,给他擦洗干净手脸,又叫他漱了口,给他脱掉了外袍,他身上的酒气才散去大半。
她扶他去了床边,帮他摘了手表,发现指针已经走到十点以后了。她将手表收到枕边,回过头来便看见,阿木尔垂着头,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着被她安排。
大约这会儿大脑有些迟钝,不能思考,她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她没叫他动,他便不动了。穆星河便觉得,他这般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想逗一逗他,反正他现在也是迷糊着。
她伸出手轻轻一推,他便倒了下去,她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阿木尔已经眼饧骨软,酒意昏沉,一时不明白她笑什么,只怔怔地看着她。这般懵懂困惑的模样,让她心里像有个小刷子在轻轻地刷——他大她六岁,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稳重的,可靠的,即便是在那样的时候,也没有失控过。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十分好欺负,然后,她就这样做了。
阿木尔怔怔地看她俯身下来,趴在了自己的胸口,却什么也不做,只是低着一张笑脸,静静地看着他。
一阵酒意袭来,他有些昏沉,眸光开始变得饧涩,正在这时,穆星河垂下头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那美好的触觉,让他本能想去追逐,可是它的主人,却调皮地按住他的双肩,将他摁了回去。他有些不解,可不灵光的脑海里,又隐隐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
穆星河抿嘴一笑,以前他就是这样虚晃自己一枪……见他安静下来,她又低下头。这次她没有一触即开,而是轻轻吻着他的唇,舌尖从他的齿缝间溜了进去。
美好的感受让他愈发沉沦,他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本能地与她痴缠着。渐渐的,血液在他体内如岩浆般沸腾起来,眼见有爆发之势,他被醉意侵蚀的大脑却突然灵光一闪,似闪电划破夜空,他一把推开了穆星河。
穆星河被推到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本来只是捉弄他的心思,这会儿却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她愤怒地爬起来,将反应过来后不知所措的阿木尔重新推倒,双腿一叉,将他压制住。脱掉外袍,解了发辫,浓密的长发瞬间倾泻下来,将她两个肩头遮蔽,姣好的面容在灯光和长发映衬之下,如天上月般皎皎生辉。
阿木尔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蒙古族的姑娘平常都是挽发的,他其实从未见过她长发散落的模样。他没想到,她散下头发后会如此不同,让她从犹带几分青涩的少女,瞬间化为妩媚多情的雪山神女,陌生又熟悉,冲击着他的感官。
然而,短暂的清明却在此时唤醒了他的灵台,他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别动!”穆星河厉声喝斥了一句,他立时不敢动了,眸光中尽是无措。穆星河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唇,又吻上他的喉结,像一只不明的羽翼轻轻卷过。他身躯一震,放于两侧的手抓紧了床单。
她一寸寸吻到他扣紧的领口,便去解他的衬衫扣子,他下意识一把抓住领口,惊慌失措地看着她。穆星河见他这般模样,不由恶向胆边生,一口咬了上去。他吃痛松手,她趁机扯着他的衣襟往两边一用力,扣子崩到了地上,滴溜溜滚了出去。
她杂乱无章地亲着他,他的身躯却愈发紧绷,甚至不断蜷起,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如堕火山地狱,受无间炙烤,他再不能忍受这种折磨,伸手便要推开她。
“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的意识本在脑海中沉浮不定,时昏时清,此时却本能接收到了话语里的情绪,乖觉地停了手。
穆星河冷笑一声,扯向他的裤带,此时天空中却突然一声炸雷,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手。她吓得一激灵,凭一腔孤愤构建起的勇气,在片刻间尽数化去。阿木尔一张脸涨得通红,难堪充斥了他的胸腔——他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可在发觉穆星河受了惊吓之后,他立即起身将她拥进了怀中。
穆星河安静地伏在他的怀中。她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双手捂住了脸,身体不住轻颤。他感受到,将她从怀中拉起,见她眼中已经含了泪,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他意识在半醉半醒之中,已经不能思考,此时心下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该让她这般难堪,这种事应该由他来做。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他翻身将她压了下去。酒意不断侵袭,理智沉入深渊,他彻底沉沦了下去。
就像一位未经培训就上岗的舵手,他驾着船下了河,却因为没有经验,不得章法,只能在原地团团乱转,连闸口都找不到。
他急得满头大汗,当终于找到闸口,冲破闸板进入河道之后,又因为不善驾驶,控制不了方向,一时撞向岸边,一时又撞向水中的礁石,河水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他渐渐掌握了技巧,在河道中乘风破浪,驶向远方风光无限的险峰。
毡包外,响雷一声连着一声,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风急雨骤,包壁下开着的一株蓝色桔梗花,颤巍巍地挣扎着,不断地伏倒,又不断地立起,最终在雨水无情地冲刷下,零落成泥。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赔罪
孟和一向起得早,昨晚一夜风雨,她心里记挂着羊圈的围栏会不会被冲倒,天刚亮,她就出了毡包。
羊圈果然有一块栅栏松动了,所幸并没有翻倒,羊也没有走失。她将栅栏加固好,又去看其他牲畜,给几条狗喂了食。做完这些后,太阳也出来了,她直起身,却发现儿子的毡包一直没有打开。
牧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人都不是惫懒的性子,寻常天一亮,他们就都起了。她心中微动,有了猜测,却是摇了摇头,径自回自己毡包里去了。
早先阿木尔他们住这个毡包的时候,平常只是用来休息,没有起炉灶。她换过来之后,不便总去他们包里打扰,便找人砌了火塘,她熬茶做饭也方便一些。只是灶头不大,一家人吃饭还是得用阿木尔包里的。此时二人既没有起床,她便回了自己包里,去烧火做饭。
阿木尔是被毡包外此起彼伏的牲畜嘶叫声吵醒的,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醒来的瞬间便一阵晕眩,不由要伸手去扶额头,却发现胳膊被压住了。
他立时清醒了过来,昨夜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他转过头去,女孩枕着他的胳膊,还在熟睡之中,浓密的长发像水藻一般将她包裹,只露出一张洁白如玉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