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璟深深的看了一眼卫定修。
没错,卫家曾是他的劲敌。但彼时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卫家此前效忠旧朝,与他抗衡自是无可厚非。
扪心自问,封璟甚是欣赏卫家。
他这人惜才,也爱才。
更何况,卫定修是卫令仪的兄长。
封璟语气不明,“怎么?卫爱卿是不信任朕?可朕却对你寄予厚望,否则亦不会将你提拔到了金吾大将军一职。”
金吾大将军掌京都一半禁卫军。
帝王这是等同于将身家性命交给了卫家。
历朝以来,但凡掌金吾令牌之人,必定还是帝王亲信。
这下,卫定修无话反驳了,他只好暂时不提妹妹的事,遂将今日朱雀街一事如实禀明,尤其记得傅青的提点,将矛头指向了靖王。
果不其然,待他言罢,看向帝王时,就见帝王脸上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封璟修长的指尖敲击着龙案,笑道:“爱卿今日此举,实乃为民除害,朕不会委屈了你。”
卫定修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帝王的布局之中。
他杀了恶霸,正好引出恶霸的妹妹乃靖王外室,如此一来,靖王养外室的丑事便会满城皆知。换做是寻常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可靖王大婚在即,所娶的正、侧妃还都是朝中肱骨大臣之女。
无疑,靖王这一次会被架在火上烤。
就算不能彻底将靖王置于死地,但至少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
这厢,卫定修安然无恙回到卫府时,大理寺那边已经罗列出了恶霸的种种罪证,总之,大理寺对外界呈现出来的迹象,便是——恶霸死有余辜。
卫蛮是旧朝的镇国大将军,新的皇朝建立之后,他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上。
新帝非但没有治罪,反而以德报怨。
但卫蛮还是难以原谅新帝“夺/女之仇”。
得知卫定修是从宫里归来,卫蛮盯着他问,“可见着梵梵了?你妹妹她眼下如何?可当真痴傻了?”
卫定修神色复杂。
痴傻么……?
倒是不像。
准确的说来,妹妹像变了一个性子,孤高又狂妄,仿佛是被骄纵坏的刁蛮女子。
卫定修不知作何回答,只说:“父亲,梵梵入宫这几月倒是高挑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人也瞧着机灵了,就是不记得人。再者,若非皇上这次明察秋毫,儿子只怕会被烂事缠上。或许咱们对皇上有误解也说不定。”
卫蛮一手朝后,另一只握成拳头砸在了案桌上。
真是可恨又可气。
他又不是没与帝王交过锋,自是领会过帝王的厉害之处。
论起行军打仗,亦或是掳获人心的手段,帝王皆是翘楚。
卫蛮,“哼!梵梵此前不欲入宫,真不知皇上对梵梵使了甚么手段?!”
卫定修思及一事,道:“梵梵眼下正得宠,咱们也无法将梵梵直接带出宫。好在卫家军只听令于卫家人,皇上一时半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卫蛮轻叹,“也只能如此了。”
旧朝君主昏庸无度,卫蛮哪里不知山河破旧,迟早垂亡。可他乃镇国大将军,此生唯一夙愿便是护好疆土家国。如今这般局面着实叫人唏嘘又感慨。
父子二人又商榷了一会今日朱雀街一事,卫蛮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叮嘱儿子,道:“日后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皇上乃深谋之人,万不能被皇上利用了,却还感恩戴德!”
卫定修愈发觉得今日之事蹊跷。
他杀了一个恶霸,却好像成全了皇上……
*
夜幕降临。
景仁宫,烛台灯火晃动,浓郁的沉香弥漫内殿。
皇太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只觉得无比羞辱,抬手就是一巴掌,怒其不争道:“你这个逆子!那勾栏里的/贱/婢有甚么好的?竟叫你豁出前程也要养外室?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出来!这下可好,张、王两位大人都来哀家跟前吐露不满。亏得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否则你这堂堂亲王,只怕也要被人退婚!”
勋贵高门养外室本就不体面。
何况,靖王尚未正式娶妻。
那外室还是烟花柳巷的女子,其兄长更是当地恶霸。
这一条条罗列起来,足够让靖王在婚事上吃瘪。
而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出,靖王在满朝文武眼中的地位与形象,便大有折损。半点不及英明神武的帝王。
靖王挨了一巴掌,立刻撩袍跪地,“母后,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此事再不会发生第二回 ,可桃氏她已经怀上了儿臣的骨肉,儿臣不可不顾啊。”
此时,皇太后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儿子,眼中闪过阴狠,“就她的低/贱出身,也配诞下皇家的骨血?做梦吧!”
靖王愕然抬头,眼底俱是不可思议,在笃定了太后眼中的坚毅时,靖王瘫软在地,“母后,那是儿臣第一个孩子啊。”
皇太后俯视着靖王,对自己的儿子愈发失望,“笑话!你乃堂堂靖王,今后还能没有孩子么?你的儿子会从世家贵女的肚子里出来,身份必定尊贵。”
靖王了解皇太后。
他知道皇太后一定会斩草除根,豁然爬起身就要离开景仁宫,皇太后却叫住了他,“我儿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哀家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命人出宫,这个时辰只怕你私藏的那只雀儿已经不在了。”
皇太后言词清冷,全然不是在开玩笑。
靖王身子一晃,又笑了笑,半嗔半痴,“母后,你好狠的心肠!”
靖王再度跪跌在地。
皇太后走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头颅,一字一句道:“我儿要记住,无毒不丈夫。哀家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唯有握在手里的权才是最实在的,等你御极,想要怎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
御书房,火炉熏开了一室的腊梅,刚一踏足,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与馥郁温香。
细心的风十三还发现,自从卫美人跟在帝王身边之后,御书房的摆设也精致了起来,还特意更换了累丝镶红石熏炉,就连各处摆放的青花白地瓷梅瓶也煞是精细。本是叫人肃然生敬的御书房也平添了一丝丝风月气息。
见卫美人似趴在暖炉旁的软椅上睡着了,身上裹着大红色披风,巴掌大的脸蛋掩映在滚白色兔毛边的领子里,显得清媚娇俏。风十三只瞥了一眼,立刻避开视线,他垂首行至御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宫外送来消息,靖王那外室已被太后的人毒杀了,一尸两命,所有知情人皆被处理了干净。”
如此,便是太后给了联姻大臣们一个交代。
可靖王的名誉无论如何洗,也洗不净残渍了。
封璟想要的结果已达成,至于太后是否以绝后患,自不是他所关心之事。
“退下吧。”封璟淡淡启齿,幽眸扫向软塌上正酣睡的小女子,她这几日长得极好,眉目间又平添了些许年少稚嫩气息。
风十三的头垂得更低,后退了几步,便即刻转身迈出御书房大殿。
四下无人,封璟从龙椅上起身,行至软塌旁,见卫令仪怀里还抱着一只汤婆子,大抵猜出她的小腹不适,这小女子亦不知在做什么美梦,粉唇扬了扬,“娃娃……我想要一个娃娃,皇上给我一个娃娃。”
她嘴里支吾不清,可封璟耳力过人,又会唇语,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紧盯着卫令仪的粉色菱角唇,自是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封璟凸出的喉结滚动,生了薄茧的手指在卫令仪微微泛红的面颊上轻轻划过,惹得美人轻轻蹙眉。
封璟附耳,唇即将触碰到卫令仪的耳垂,低低哑哑,“小乖,你想要多少,朕就给你多少。尽数都给你,可好?”
正酣睡的人儿似是听懂了,在梦里呵呵笑了笑,甚是满足的翻了个身。
封璟已见过御医,自是知道女子来了月事便会嗜睡,加之卫令仪自从伤了脑子之后,每日都要睡上六个时辰以上,故此,便没有打扰她,索性也在一旁的软塌上睡下了。
*
翌日,又逢早朝。
因着昨日靖王外室的风头远盖过了卫定修当街杀人,纵使卫定修未被治罪,早朝之上也无人当面弹劾他。
一切皆如封璟所预料的一般无二。
靖王此次要娶的正妃乃户部尚书之女张小姐,侧妃则是恩荣公府的嫡次小姐。早朝之上,张大人与恩荣公的脸色俱是不太好看。靖王尚未成婚就闹出了外室谣言,更是让那外室兄长为虎作伥,足可见靖王谋略不足,非成大事之人。
封璟一双幽眸横扫大殿,将文武百官的神色尽数纳入眼底,在场大多官员皆是老谋深算的人精,帝王心中自是明了。
“有事启奏,无本退朝。”年轻的帝王,嗓音仿佛具有穿透力,他寥寥几语,似在大殿之内引起回音,自成一派的天子威严。
今日竟是提前结束了早朝,堪称新帝御极以来头一回。
傅青似笑非笑,秦邵走出大殿后,故意与傅青肩并肩,附耳问,“傅大人,昨日卫少将军当街砍杀恶霸一事,可是你一手促成的?不然又岂会那般巧合?”
傅青耸了耸肩,“秦大人,你也太高估我了。只能说是天意吧,卫少将军嫉恶如仇,又恰逢在朱雀街碰见那恶霸欺/辱/女子,谁又能料到恶霸之妹,会是靖王殿下的外室呢。啧啧,天意,都是天意。”
傅青摇头轻叹。
秦邵自是不信,呵呵一笑,“傅大人,你这张嘴里很少说出实话。”
傅青斜睨了他一眼,不作任何解释。
总不能到处宣扬,这是皇上的奸计吧。
*
封璟来到偏殿,御医刚给卫令仪把好脉。
因着卫令仪各方面进益都过□□速,封璟不得不提防。遂让御医每隔一日便过来请脉。
“如何?”帝王尚未摘下头顶的琉璃冠冕,随着他的动作,琉璃珠微晃,在他俊挺的面容上投下迷离的光影。
御医内心暗暗思忖,皇上这么焦灼,当真是对卫美人上心了,遂只敢如实回禀,“回皇上,美人主子身子骨十分康健,甚至比寻常同龄女子更适合生养。”
御医的言下之意已着实明显。
新帝御极已近三载,至今后宫嫔妃的肚子皆是毫无动静,皇上又正当年富力强,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暂时不欲让后宫女子有孕。
封璟不知在想什么,眉目舒展了些,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掠过一丝流光溢彩,又问起了另外一桩事,“她大抵几时恢复?”
此言一出,封璟眉目又沉了沉,像敛了眸中的光,显出几丝阴冷出来。
御医抬手捋了捋发白的须髯,拧眉思量须臾,“回皇上,微臣亦不敢妄自揣度啊。”
此时,内殿传出动静,是那小女子已下榻了,封璟的手随意一挥,“退下吧。”
御医讪讪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他算是悟了,皇上根本不欲让卫美人恢复如常。但这事着实说不定,许是几个月,又许是一年半载,更甚至是长达几年,卫美人才可能会记起一切。
他不便言明,亦不敢妄言。
封璟款步迈入内殿,这是卫令仪第一次看见他戴着帝王冠冕的模样。封璟本就身量高大,戴上冠冕更是叫人望而生畏,仿佛他天生就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额前琉璃珠晃动,映入男人漆黑的瞳仁里。
卫令仪眨眨眼,仰着脖子看他,“好一个俊俏的郎君呐。”
封璟薄凉的唇猛地一抽,“……”
这戏谑之言,换做是出自旁人之口,必定见不到外头的太阳了。可这调/戏的话从卫令仪/粉/嫩/丰/盈/的唇/瓣溢出,竟是意外的好听。封璟手掌一握,幸好及时催动内力压制住了逐渐滚/烫的耳垂。
帝王面无他色,只垂眸看着眼前小女子,“穿戴好了,便陪朕用早膳吧。”
他掐着时辰退朝,便是算到了卫令仪几时起榻。
这还没真正“窃玉偷香”,他便已体会到了“从此帝王不早朝”的微妙之处。
封璟意识到了这一点,剑眉倏然微拧。
他看着卫令仪的神色愈显复杂。
不成想,他封璟也有当昏君的潜质。
这时,卫令仪一手抓住了封璟的玄色龙袍广袖,另一只手摁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边无奈的抓了几下,一边埋怨,“兜衣太紧了,勒得我实在难受。都快年关了,皇上为何不给我添新衣?”
封璟的目光落在了卫令仪的那只小小魔爪之上,仿佛能够想象得到,那兜衣是如何的不合身,男人忽然侧过身,抬手刮了刮高挺有型的鼻梁,嗓音带着淡淡的喑哑,“朕让尚衣局给你重新赶制。”
卫令仪这才罢休。
她受不得半点束缚。
兜衣勒紧了着实让她不自在,她虽放开了封璟,却总时不时揉了揉她自己。
封璟眼角的余光看得真切,帝王并非对女子疑难杂症皆有涉猎,他只是过目不忘,因着卫令仪来了月事,他便翻开了相关书籍,方知女子月事会致/胸/口/酸胀疼痛。
两人落座之时,封璟持盏饮了杯凉茶,这才淡淡启齿,“莫要乱动了,过几日就能好。”
卫令仪想到那日在冰室里观察过封璟,她直勾勾的盯着封璟的前/胸。
此时,封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食不言,寝不语。”索性让这小女子闭嘴才好。
可卫令仪岂会那么轻易就揭过这一篇?
她嘴里塞了一只水晶虾饺,含糊问道:“为何皇上与我长得不一样?”
痴儿的好奇心一旦开启,那便如同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封璟耐着性子解释,“男子与女子自是不同,朕是男子,而你是女子。”
卫令仪长长“哦”了一声,又想起那日瞧见帝王亵裤里面的动静,她很会融会贯通,又联想到话本子所描述,童言稚语的喃喃问道:“那皇上与我还有哪里不一样?可是那里?”
一言至此,卫令仪伸手指了指帝王腰/封往下的方向。
“哐当”一声。
封璟豁然站起身,连带着绊倒了锦杌。
卫令仪一脸茫然仰望着男人,嘴巴子一鼓一鼓的,勾人而不自知,可帝王一站起身,卫令仪就正好可以面对着他的腰身。
卫令仪目光缓缓放平,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在探究着些甚么。
封璟几乎是瞬间僵住,下一刻当即侧过身去,避让开了小傻子孜孜不倦的探究。
一旁的小张子心情甚是复杂,可以说是内心零落如雪。
卫令仪颇为失望的喝了口羊乳,“哼,小气。”
越是不给她看,她便越是好奇使然,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天生反骨,可她又自知打不过封璟,更是知道彻底得罪了封璟会饿肚子,故此,卫令仪灵机一动,打算暂时作罢,且静等时机,再一探究竟。
封璟睨了她一眼,许是猜出了这痴儿的小心思,他耳垂又开始隐隐发烫。不过,好在帝王一惯清冷卓绝,不苟言笑根本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