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小张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QAQ~
卫令仪:我一定会探究明白的!
封璟:!
第二十五章
迷雾朦胧, 伸手不见五指,寒月坠于柳梢头,几只老鸹低低鸣嗷, 处处死一般的沉寂。
此处是乱葬岗。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靠在路旁, 靖王始终没有下马车,直到去乱葬岗探路的小厮折返, 才透着一层厚实绒布帘子, 如实回禀, “王爷, 尸首瞧不清面容了, 不过能断定就是桃夫人。”
闻言,靖王一拳头砸在马车内壁上, 桃夫人便是他养在外头的女子,初遇是在勾栏里,那晚是桃夫人第一次“梳弄”,她正当青涩的年纪, 有一个极悦耳的名字,叫桃芯。人与人之间大概当真是讲究眼缘的, 靖王当晚一见倾心,取了桃芯的“红丸”,次日便重金替桃芯赎身。
这桃蕊也出身苦寒, 自幼便会看人脸色,在靖王面前都是温柔解语花,靖王甚是受用。
每回靖王在皇太后, 亦或是新帝跟前吃了瘪, 便会寻桃蕊一解烦闷。
久而久之, 还当真处出了几分真情。
故此, 靖王对桃蕊愈发宠爱,除却无名分之外,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谁又能料到桃蕊那为非作歹的兄长会坏了事,害得靖王痛失红颜。
但痛归痛,靖王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眼下,外室之事已处理干净,他便对外声称一切皆是谣言即可。
靖王不欲再见桃蕊的尸首,就连绒布帘子都不曾拉开,只吩咐道:“走吧,回去。”
马车缓缓开始行驶在坑洼不平的黄土路上,靖王从怀中取出一只酒壶,拔下木塞,借酒消愁。
他恨皇太后心狠手辣,但更恨帝位上之人,若非封璟御极,这天下本就应该属于他。
倘若他是帝王,谁又敢轻易碰他的人?!
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这个亲王当的太过窝囊!
靖王抵达王府时,已是深夜十分,但康王尚未离去,他见康王身披一件灰色裘皮大氅,侯在厅堂静等他,靖王酒意上涌,一时间感慨万千,到底还是嫡亲手足重情重义啊!
康王几乎是迎上前,握住了靖王的双臂,用了一种感同身受的语气,“皇兄,你定要保重。桃夫人一尸两命着实凄惨,可她若是在天有灵,定盼着皇兄能安好。”
康王故意用“一尸两命”刺激靖王,激发起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恨意。
靖王果然一声哀叹,落座之时,一掌拍在了身侧茶几上。
康王继续添油加醋,“此次之事着实蹊跷,要怪就怪桃夫人兄长碰见了卫定修那硬茬,卫定修乃卫美人兄长,纵使当街杀了人,也未被治罪,当真叫人心中不服啊!”
康王抛砖引玉,瞬间将矛头指向了新帝袒护卫定修。
可事实上,公道自有世人评断。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靖王完全被仇恨占据内心,近乎咬牙启齿,眼眶微红,“皇上还真是会包庇啊!”
凭什么帝王可以护着卫美人的兄长,而他就不能护住桃蕊的兄长?!
这便是当不当皇帝的区别么?!
靖王完全忽略了一个根本,卫定修乃百姓仰慕的大英雄,可那恶霸只是为虎作伥的蛀虫。一个是为民除害,另一个是无恶不作。
康王又开始劝导,“皇兄莫要动怒了,事到如今,你我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当初父皇驾崩之前仅在龙椅上坐了半日,老二他就迫不及待登基御极,你我才是嫡出啊!尤其是皇兄你,还是嫡长子。论资排辈也轮不上老二!”
康王一番煽风点火,终于让靖王敢于说出那句话,“今日之仇,本王必报!属于本王的皇位,本王也会抢回来!”
亲口听见靖王所言,康王眼底掠过一丝阴损笑意,随即撩袍跪下,“三弟愿向皇兄效犬马之劳!”
靖王早就有了异心,这一刻野心被彻底激起,“以三弟之见,下一步,你我该如何走?”
康王抬首,眸中野心难掩,“自是决不能让卫家投诚老二!”
一言至此,康王又继续说,“卫家乃旧朝忠良,当初也是老二的死对头,一旦卫美人死在宫里,卫家还会投诚么?”
是以,靖王也深以为然。
*
次日,卫令仪苏醒时,封璟已不在榻上,她早已习惯如此。
她嗜睡,且又睡意深沉,封璟每晚几时上榻,以及几时离开,她皆是全然不知。
侍奉她的宫婢皆是封璟安排的人,卫令仪身边的老人皆留在了碧落阁。封璟私心作祟,不想让旁人轻易引起卫令仪的回忆。
眼下的卫令仪知道过往越少越好。
封璟甚至于想好了打造一个金丝笼,待她恢复记忆,便彻底关起来才好。
洗漱穿戴妥当,卫令仪享受完早膳,就抱着兔子走出殿外溜达,封璟表面上给了她自由,按碍于她前几次的无故失踪,眼下身边皆是暗卫。
卫令仪刚行至御花园,当即水眸一闪,她虽失了心智,但本能的警觉性犹在,故此,就在有人从暗处砸了东西过来时,卫令仪一手接住。
此时,她身边的宫婢皆纷纷对视。
无人能阻挡卫美人,她似是天生反骨,越是阻挡她,她就越是要作甚。
故此,一宫婢急忙转身前去通报帝王。
而同一时间,卫令仪东张西望,没有瞧见人影,不知谁人给她扔了手笺,她好奇心使然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若想获知真相,西边的墨竹林见。
如此神秘啊!
卫令仪来了兴致,抱着小兔子立刻往墨竹林方向而去。
几名宫婢神色焦灼的紧跟其后。皇上交代过,无论卫美人做任何事,都莫要阻止她,因为一旦出手阻止,后果可能会更糟糕,谁也不能预料一个痴儿会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出来。
墨竹林就在眼前,宫婢们开始隐隐不安。
然而,这一刻,却见卫美人迈出一只绣花鞋,却又收了回来。似是思忖片刻,她又迈出另一只脚,顿了顿却又重新收回。
宫婢们不明所以,只能看见卫令仪垂首,似在沉思。
此时的卫令仪犹豫不决、前后矛盾。
她好奇心甚重,太想知道竹林里有谁在等着她。
可……
她傻么?让她去小竹林?她便去小竹林?
这必然是阴谋啊。
她才不会上当。
帝王一双沉稳的皂靴停在几步开外时,便见卫令仪正无奈摇头轻叹。
封璟原本是风尘仆仆赶来,见此景,竟被取悦了,她驻足此地,又摇头感慨是作何?
“在叹什么气?”帝王柔声问道。
听见熟悉的嗓音,卫令仪转过身去,毫不保留的将手笺递给了封璟,还煞有介事的揣度,“皇上,你瞧,这种骗人的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小傻子罢了,怎还好意思拿这种拙劣手段来诓骗我?”
小女子一脸不可思议。
对方是拿她当做傻子了吧。
封璟捏着指尖的手笺,原本应该留作证据,再顺藤摸瓜抓到背后之人,可帝王终究还年轻,总想在自己心悦的女子面前不着痕迹的显摆一二。
封璟稍一催动内力,那手笺便在指尖化作碎屑,轻风一拂,扬屑而去。
这一幕,卫令仪看呆了,忽然就觉得帝王的手掌也十分赏心悦目,抓着帝王的手掌前后看了看。
封璟垂眸,唇角似笑非笑,“朕的令仪,当然不是傻子。”
卫令仪喜欢听这话,重重点头,“嗯!那……我和皇上一块进去瞧瞧?”机灵归机灵,可她着实太过好奇了啊。
封璟没有拒绝,但在牵起卫令仪的手时,他走在前面一步,眸色瞬间由柔和转为阴冷,如从十八重地狱爬上来的罗刹,看向前方的眼神锐利狠辣。
二人来到林子中间,并未看见任何人影。
封璟止步,未在继续往前走,一双狭长凤眸扫向四周,宛若是蛰伏的猎豹,一旦发动攻势,猎物便无处可逃。
卫令仪哪能待得住?
一停下步子,空出的一只魔爪就在帝王身上徘徊,不知不觉就来到腰封处,封璟知道她的小心思,一把摁住了她作乱的爪子,男人垂眸看着面前人时,眼神又恢复柔和,深藏了一切狠厉与阴霾,他像是故意提醒,附耳说,“今后你可一定要记住,是你整天都想对朕动手动脚,嗯?”
他不是柳下惠,并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清冷如君子。
卫令仪只觉得耳蜗痒痒的,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封璟的嗓音极具磁性,尤其是在附耳低低轻语时,让人一阵昏昏然、熏熏然。
卫令仪只觉得身子放空、发软,她呆呆的仰着小脸望着帝王,抽出自己的手,触碰到了帝王的唇,又故意摁了摁。
唇形十分好看,且薄厚适中,让卫令仪无端联想到了她近日来十分爱吃的糯米桂花糕。
她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半咬粉唇。
封璟眼底掠过一抹危险气息,低低问,“卫令仪,你是不是自己在做甚?”
她是堂而皇之勾搭他么?
封璟倒是半点不介意提前成全了她。
卫令仪并没有意识到帝王眼中的危险气息,就在两人四目相对,帝王逐渐低下头时,忽然有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传了过来,且就在几步开外之处。
封璟眸光一凛,几乎是瞬间侧过身,因着距离颇近,卫令仪又在自己身边,封璟没有留下活口,下手即是死路。
那藏在桦木后方的人,只因探出头来,被当场封了喉。
卫令仪侧过脸时,才看见一身着碧色宫装的女子当场倒地,她双眼睁大,倒地之后脖颈之处才喷出血来,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做垂死挣扎。
封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卫令仪的双目。
然而,这痴儿哪里会害怕?
她掰开了封璟的手掌,看了看倒地宫婢,又看了看那直直/射/入桦木树干的枯叶。
这片枯叶先是割破了宫婢的喉咙,又/射/入桦木树干,可此时的枯叶还似乎毫无损坏,由此可见,方才出手之人有多厉害。
卫令仪张大了嘴,一张粉唇张得浑圆,桃花眼更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封璟,完全不顾及仪态,像瞧见了什么天大的离奇事,眼神之中俱是震惊、好奇,还有明显的崇拜。
男子都希望自己心悦的女子崇拜自己,帝王也不例外,见卫令仪如此凝视自己,封璟剑眉微微一挑,“你看够了么?”
无疑,封璟心情甚好。
卫令仪水眸晶亮,回过神来,“皇上要不要教教我?嗯?”她委婉的嗯了一声,歪着脑袋。
而下一刻,封璟的好心情又像泄了气的羊筏子,说沉便沉了。
其实,封璟初次见到卫令仪,还在更早之前。只不过,彼时,他并不知卫令仪会在几年之后长成睿智女军师。
他曾经随父入京都拜访各大世家,登门过镇国大将军,那天日光和煦,他被小厮领到卫家校场,看见当初还是太子的慕容苏,正手把手教授一红衣少女舞剑。彼时年少,他在一旁观望,提出了些许剑术上的质疑,却是被红衣少女出言回怼,“哪家的小儿这般猖狂,你又可知苏哥哥的恩师是谁人?那可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剑仙。”
那红衣少女立于校场石台,高高在上,是那般矜贵孤冷,高傲的像只冰凤凰,让凡夫俗子不敢企及。
彼时的封璟并不喜欢这少女。
可谁又能料到后面的孽缘呢?
封璟甚至怀疑到卫令仪是老天派来折磨他,是他杀戮无数的报应结局。偏生他就魔障一般的着了迷,后来得知卫令仪身份,更是一时心绪复杂。
这小女子哪里会知道,那最负盛名的剑仙也是他的师父。算起来,他入门还在慕容苏之前,算得上是他二人的师兄。
思及面前女子曾与慕容苏那般亲密,还一口一声“苏哥哥”,封璟好心情消失殆尽,面色冷沉如涔涔冰泉,“不教。”
卫令仪堆积的一脸殷切期盼皆凝结住了,似是无比疑惑,“皇上不欲教我?”
宫婢们皆说,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呢!
这便就是宠爱了么?
封璟抬手吹了口哨,须臾之间,几名护卫“嗖嗖嗖”从暗处出来,纷纷抱拳,“皇上,微臣在。”
封璟冷眼扫过枯叶上的尸首,“彻查此人身份。”
“是,微臣领旨。”
封璟迈开腿往林子外走,卫令仪一路走在他身侧,一直仰着脖子看他,“真不教?”她急了。
封璟没有正眼瞧她,“嗯,不教。”
卫令仪抱着小兔子,哼哼了几声,“小气!”
说着,她气吼吼的跑开了,发髻上价值连城的宝石珠串一晃一晃的,背影决绝,跑得倒是极快,还似是抬袖抹了把泪。封璟见此景,竟莫名愧疚。但帝王很快就自我说服了。
此前卫令仪待他太过疏离傲慢,也难怪他如今偶会矫情发作。
他也是个人,不是神明。
卫令仪眼下心智不清,谁知道她清醒过来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帝王刚到御书房,影卫就送来了线索,“皇上,那林中尸首是浣衣局的人,身上藏了一把沾了毒的匕首。”
闻此言,封璟眸色乍寒。
所以,那诱惑卫令仪去林中的人,告知她真相是假,杀她才是真。
“继续查!”
“是,皇上。”
暗卫退下之际,封璟单手掐断了指尖的银狼豪笔,本就心情堵闷,此刻更是盛怒,无疑,有人触碰到了帝王的逆鳞。
“好得很!三翻四次在朕的地盘杀朕的人!”
小张子鲜少见到帝王这般愠怒,忙上前续了茶,又毕恭毕敬道:“皇上息怒,算着时辰,顾先生就快要入宫了呢。”
提及顾长安,封璟更是眉目阴沉。
顾长安原先是他的军师,他二人师出同门,只不过一人习剑一人习了兵法,真要是算起来,卫令仪也算得上是他二人的半个师妹。
顾长安与卫令仪数次交锋,每回都是以败收场,如今封璟怀疑,这厮是有意让着卫令仪,并且先一步知道卫家军的军师就是一介女子。
封璟挥手,让小张子退下,他兀自缄默,一手抵着额头,阖眸假寐。
*
顾长安入宫时,恰是晌午时候。
御膳房那边早已准备好丰盛午膳,自打卫美人跟在帝王身边,御膳房的厨子每日钻研新的菜品,但凡得到卫美人大似褒奖的菜品皆列入了宫廷菜谱。
可今日气氛凝重,帝王不发话,小张子亦不敢擅做主张。
顾长安还是一袭白袍加身,二十来岁的光景,额前坠下的两绺碎发随着他的走动,显得十分飘逸。他一手置于小腹处,一手持扇,款步走来,迎面带风。真真是衣袂飘然,如谪仙降临。
封璟眉目抬眼,眉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