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漏洞百出,且无端引人猜测之处太多,可也正是如此,那些下人才会三缄其口,生怕犯了主家忌讳。
宋拈一时不知该怨兄长狠心,还是恨自己逞口舌之快害了宋摇。
主仆二人正在房中暗自抹泪,朱叶从外走了进来。
“小姐,宋嬷嬷寻您。”
宋拈站起身擦了擦面上眼泪,知晓定是明湘有话要同她说。
此事府中下人同其他两房可以不知,她却是不能不明真相。
且嫂嫂也需看她对此事的反应。
净面过后,宋拈缓缓走了出去。
宋府正堂,明湘正同几个管家婆子商议事情,见宋拈过来她微微挥手屏退众人。
她动作自然流畅,虽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但眼神与其散发出的气势却是无人能敌。宋拈微微垂眸,已想不起她刚嫁入宋府时候,讲话还不甚利落的模样。
“你来了,坐。”
随手点了点眼前座椅,明湘道:“今儿你可听府里人说什么没?”
“你如何想的?”
宋拈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后她才道:“她言辞不敬还是恃宠生娇?”
她这话问得无头无尾,明湘闻言却是淡淡勾唇,心下赞赏。
“我往日便知你聪慧,却是不知你如此聪慧,既你能问出这话来,便说明你是个知礼的。”
“你阿兄怕你对府中生了嫌隙,这方让我来开解开解你。”
明湘长叹一声:“往日我未嫁到宋府前,很是不解父亲为何会任由挽儿去到城阳侯府守寡,可如今我知晓了。”
她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有些事身为兄长可以无动于衷,身为一族之长却不能不做。”
“揽儿日后会养在我房中,宋嬷嬷也会在旁教导。”
宋拈微微张口,心下酸楚却不得不说上一句嫂嫂辛苦。
见宋拈未有怨怼之色,明湘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好在宋拈她不似宋夫人同宋摇,倒真令人欣喜。
第254章 渐远
宋摇没得悄无声息,不曾在宋府掀起一丝波澜。
她本就是深闺中的小姐,家中无人问津外头更无人知晓。
宋拈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景色,性子愈发沉默起来,偶尔见到明湘的时候,才会扬起个甜甜笑脸以展示她活泼伶俐一面。
年节之时,她也会同兄嫂以及二房三房的人一齐用膳,宋扶愈发有父亲的样子,有几次宋拈看着他的背影同侧颜,都会生出几分恍惚,仿似又在府中见到了父亲。
而她的嫂嫂,则变成了她心目中一个主母该有的模样,变成了她曾经最希望母亲该有的样子。
“小姐,您送去家庙的信都被老夫人退了回来。”
宋拈接过信笺,低声道:“是她退回,还是府中人退回的?”
银粟道:“是夫人亲自退回的,夫人说她如今已远离尘世,让小姐您不必记挂她一个方外之人。”
“母亲她……”
宋拈低着头,并不知母亲是无心管她,还是终于醒悟不忍拖累自己。
她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再去想。
将那些信丢入铜盆子,宋拈点了火,亲眼看火舌将纸笺吞噬,变为黑灰。
“银粟,日后不必再去家庙,府中人会好生照看母亲的。”
“小姐……”
宋拈笑着摇头:“若她如往日一样心中无我,我去探她只会让她想起二姐姐,反令她伤心难过。”
“若她心中有我……应该会希望我恨她,再不理会她,安安心心嫁去明家。”
银粟看着自家小姐明明正处豆蔻年华,眸中却硬是透着沉沉暮气的模样,酸了鼻尖。
宋拈性子本就乖巧,如今更是安静得仿佛府中没有她这人一般,明湘每每想起她成婚那日,宋拈端着点心送与新房甜甜喊她嫂嫂的画面,便觉涩然。
“在想什么?”
宋扶站在明湘身后,伸出两指轻轻划过她面颊。
明湘红着脸:“夫……夫君。”
宋扶哼笑一声:“你如今在外口齿伶俐得很,怎得在房内与我一处的时候,说话反倒不利落起来?”
明湘瞪他一眼,耳尖红得厉害。
“明……明知故问。”
从手边抽出一本书,宋扶放到明湘面前,自己则换了常服倚在榻上,明湘把书拿起翻至昨日未唪诵完的地方,念了起来。
这算是她夫妻二人的闺中情趣,自嫁给宋扶那日起,宋扶便每日都会寻些书让她慢慢读给他听。
先前一晚上也读不完一页,可宋扶从不失耐心,还会一个字一个字陪她反复练习。
想到往日情形,明湘心中羞涩,突然走神念错了一句。
宋扶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惹得明湘红透了一张脸。
他如今言辞愈发少了,可便是宋扶不开口,她也能瞧出这人眼中的打趣同调侃。
明湘皱着鼻子怒嗔他一眼,可不仅未能摄住宋扶,反惹得他低沉一笑。
不敢再看他,明湘敛了心神慢慢读书去了。
直至二人要休息之时,宋扶才缓缓道:“挽儿月份大了,日后莫要再往宫中去信,渐渐淡了罢。”
黑暗中明湘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应承下来。
挽儿便要生产,若诞下皇子便是圣上的嫡出皇长子,若府中孝期过他重回朝堂,这前朝同后宫便不好再来往了。
宋扶仰躺着望向头顶帷幔,想起他幼年时候,父亲曾抱着他同姑母一起在院中酿酒的情形。
那时的父亲也很是疼爱姑母,可自姑母入宫,他兄妹二人便渐行渐远。
少年时宋扶不懂,至如今他追随父亲脚步,方能一点点理解他当年感受。
有些情,虽未表,确仍存于心中。
抬手将明湘揽进怀中,宋扶叹息:“听闻挽儿此胎怀得累,反应又极大,不知她可还好。”
明湘伸手握住宋扶的手:“圣上爱慕挽儿,会给挽儿最好的照顾,夫君莫要忧心。”
宋扶低低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道:“你不知,挽儿小时话极多,她牙牙学语时便整日阿兄、阿兄的喊着,后来她长到丁点大,正粉雕玉琢惹人喜的年纪,每每见了我都要喊一声阿兄甜甜。”
“何为甜甜?”
“那时不知宋嬷嬷从何处买了些刘记酥糖给她甜过嘴,她便记下了。”
“挽儿自幼便聪慧。”
宋扶笑道:“自那后我便总给她买些酥糖吃,七八岁年纪时,她吃掉了牙这方吓得我再不敢买给她。”
明湘捏了捏宋扶的掌心,不知该如何安慰。
圣上待挽儿再好,也先是一国之君,后为挽儿夫婿。
宋府虽会借挽儿之势青云直上,可也注定双方再不能如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不知挽儿同圣上的孩儿,会是什么性子?”
宋扶想了想道:“应会聪慧无比。”
他夫妻二人闺中夜话好不亲昵,却不知沈千聿整个人憔悴不已,犹如重病一场。
宋挽此胎反应极大,从显怀之时便开始食不下咽,且但凡屋中有些什么奇味异香,她便会面色发白,腹胃翻滚,且一整日吃多少吐多少。
若非她状态尚可,并无颓靡模样,沈千聿都要掀了太医院屋顶,让那些个老太医日日受风吹雨淋、暴晒严寒之苦了。
将煮得微微泛着油光的纯白米粥端到宋挽面前,沈千聿拿了羹匙让她张口。
“这白粥是我亲手熬的,未经他人沾手过,绝无胭脂熏香味道。”
“这羹匙也是新烧的,未曾舀过荤腥,挽儿你尝一口。”
宋挽扶着肚子伸手去接那瓷碗。
“我自己来便好,你如今这模样,瞧着比我憔悴多了。”
“且哪里需要这般娇养,让小厨房之人去熬便成,我不忍你如此疲累。”
宋挽语气温柔,话中又透着心疼,沈千聿听着她口中软软的你呀我的,心中甜出了花儿。
往日挽儿殿下圣上的唤他,他不觉如何,可待到如今他方感受到,自己终于一点一点走进了挽儿心中。
沈千聿笑得憨傻,男人大掌捏着特制的小巧羹匙,顶着眼下黑青美得喜不自胜。
“挽儿心疼我,唯有我煮的才会多吃些。”
“挽儿张口。”
宋挽无奈一笑,只能由着沈千聿去。
她这一胎也不知怎的,怀得格外辛苦。
不仅折腾她,还折腾沈千聿,看着沈千聿比她更显憔悴疲惫的模样,宋挽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肚子。
第255章 选秀
“挽儿觉着不舒服?”
宋挽摇头,心疼地摸了摸沈千聿面颊。
男人微微歪着头在她掌心蹭了蹭,继续舀了碗中白粥喂宋挽。
桌上放着四个甜白釉小碟,简单朴素并无花纹的素雅白瓷底,配上只用热水汆烫过的翠绿青菜,看着清爽非常。
这般菜色才能引起宋挽的点点食欲。
沈千聿将油绿的青菜夹起,放入熬出米油的白粥上,再次送到宋挽眼前。
“今儿腹胃还泛酸?”
“不曾了。”
宋挽只吃了两口便觉吃不下,可她不想沈千聿担心只能勉强自己再用一些。
“若吃不下便别吃了,待晚上你饿了我煮些汤面给你。”
“圣上这几日一直陪在我身侧都不曾休息好,要不今儿您回养心殿歇一日可好?”
她白日吃不下,晚间却常会突然饿得难受,总要寻了身边人起来给她准备吃食,沈千聿已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囫囵觉,宋挽总觉心疼。
可他性子执拗,无论如何说都非要宿在长乐宫,倒是让宋挽心头愧疚。
“挽儿莫唤我圣上,不爱听。”
将桌上碗筷收拾起来,沈千聿半扶着宋挽去到凤榻上坐了下来。
“挽儿来。”
将太医院专为宋挽研制的润肤霜捧在手中,沈千聿帮她褪了衣衫缓缓擦了起来。
他擦得心无旁骛,动作温柔轻缓,即便二人因有子嗣未能同房,沈千聿也从未有过怨言。
许是孕期心境起伏过大,宋挽看着他的动作眼中发酸,染了几分泪意。
沈千聿正帮她轻轻揉着肿胀得厉害的小腿,一抬眼就见他的挽儿双眼泛红。
沈千聿一惊,僵硬着抬起双手慌张道:“可是捏疼了?”
宋挽摇头。
“挽儿……”
沈千聿凑上前,将人揽在怀中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觉着委屈了?”
她为他生儿育女吃了这般多苦头,定是委屈了。
沈千聿愈发心疼,忙扯了衣摆将手上滑腻霜膏擦净,帮宋挽拭去面上泪。
“挽儿你怎的了?”
他语气焦急,多次催问后方听宋挽道:“前段时日前朝上折让圣上选秀女入宫,圣上不该推拒。”
沈千聿闻言怔愣低头,心中正委屈难过时,就见宋挽睁着一双眸子,眸中尽是柔情缱绻,和他往日从不曾见过的依赖。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宋挽眸中看见这样的情绪。
沈千聿先是一阵狂喜,随后又立马涌起满腔怜惜。
他与宋挽相识已久,见过她茕茕孑立却可独当一面的英毅模样,也见过她果决利落斩断情丝毫不手软的绝情之态,可唯独这份依赖柔软,他从不曾在宋挽眼中看到过。
沈千聿想了想,轻声道:“我曾说过要跟挽儿做寻常夫妻,此话是真心之言。”
“寻常夫妻家中没有的事,在我二人身上也不会发生。”
“我可没见外头那些个杀猪匠、打铁匠隔年便要选秀女的。”
沈千聿低头把玩着宋挽耳边长发,低声道:“我知挽儿虽听进了这话,心中却是不信的,所以你哪怕心里有我,也总不停提点着自己我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你的夫婿。”
“挽儿心中依赖我,却又不停提醒着自己要防备我。”
“虽我知你并非有意,但……”
“我也会伤心委屈。”
沈千聿的语气带了些急切:“挽儿不要因我的身份防备我,也不要因我的身份在心中偷偷远着我。”
“我知世人口中誓言多如镜中花、水中月,是那一切看似繁华至极实际却缥缈空洞之言,可我说的话从来发自真心。”
“我知挽儿不信我的话,可挽儿能不能试着信我、依赖我,就在当下。”
“今日我值得信,你便将自己交予我,来日我不值得信,你尽管抛弃我,防备我。”
“人心易变,我不敢承诺对挽儿至死不渝,可眼下,在你想要依赖我信任我的时候,你别拘着自己,别强迫自己时时小心防备。”
他想让挽儿依赖他,不想见宋挽于脆弱时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之真心。
他的挽儿就该永远都如天上月,清冷矜贵。他宁愿一直仰望着挽儿,也不忍见她露出半点小心试探之色。
挽儿有孕后心思颇重,加之她身子不适吃睡艰难,很被折磨一番。这期间她几次心情浮躁、苦闷难言却也只埋藏于心,从不表露出来。
他日日在她身边,自然能感受到宋挽的情绪变化,可他寻不到缘由,亦无法开解。
唯有今日,他方在她眼中窥探出一丝端倪。
“挽儿,你若厌烦我你便开口,我会到远处躲一躲,可你若中意我,亦或不愿朝臣再提起选秀之事,也要同我说。”
他性子粗笨,难懂女儿家纤柔细腻的情感。
沈千聿低声呢喃:“你莫让我猜你心中所想,你若不说我便总是怕自己会猜错。”
“挽儿……”
“你可是不愿有人提起选秀之事?”
“不愿。”
许久后,宋挽点头。
同江行简成婚之时,她从未在意过对方纳妾抬妾与否。甚至当年在林葭h喊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她也只觉可笑又愚蠢。
可与沈千聿成婚后,哪怕她略想到日后会有人站在他身边,如她一般得他照看,宋挽便觉心中烦闷。
“不愿……”
沈千聿喃喃重复,脸上笑容却如何都掩饰不住。
无人知晓他等今日等了多久。
他一直期望挽儿在他面前可恣意一点,放下一直禁锢着她的规矩和伦常,今日终于等到了。
沈千聿低头轻轻将唇印在宋挽唇上,感受着心爱之人的淡淡体温。
“挽儿,真好。”
只要想到这世上只有他,能让宋挽自束缚住她的规矩条框中走出,只为他一人绽放柔情媚态、甚至为他拈酸吃醋,沈千聿便觉此生足矣。
“挽儿放心,日后不会有人再拿选秀之事来烦你了。”
宋挽虽不愿见沈千聿身边再有其他女子,可也知晓皇家子嗣不丰于社稷有碍,正想让他不必理会自己的言语时,却被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