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闻言气急且羞,她怒瞪着江行简抿唇不语。
江行简正要上前去揽宋挽,便听厨房中哐啷一声巨响。
沈千聿砸了柜上瓷碗,手中正挥着锅铲挨个比量。
他着实听不下去,烦躁同怒火越积越多,若非还有残存一丝理智,他只想冲出去将江行简身上其他没断的骨头一一敲断,让他今生都下不了床。
这闹出的动静让院中人都吓了一跳,江行简垂眸道:“齐顺家的说你在此私会外男,我是不……”
私会二字刚出,宋挽便瞪圆了眼睛,她怒视江行简,眼中全是被污蔑的怒气。
“锦书,送客!”
锦书站在一旁瞬间抬起了头,见江行简艰难站在自家小姐面前,上前说了句见谅,便一手环住江行简的腰将人勒在腋下,走到那竹轿旁边又伸出一只手将小竹轿拖了出去。
“侯爷,侯爷……”
几个粗使婆子被锦书这阵仗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们知江行简身上有伤,并不敢轻举妄动。
而江行简空有一身武艺,却疼得在此时半点动弹不得,只能被锦书勒着送出了宅子。
出了院门口锦书将江行简轻轻放下,看着还有一半落在门内的简轿,她抬起脚将它踢至门外,咚一声将大门关起。
“侯爷,您没事吧?”
陶泓只见江行简面色惨白十分渗人,忙上前将人背起送进马车。
江行简躺在马车上缓了许久,才忍过浑身剧痛。
他以手遮住眼,有些烦躁道:“宅子中外人在,气息粗重确实不是女子。”
“以挽儿的性子绝不可能收留外男在宅,厨房里的应当是个阉人。”
“宋芸宁同东宫联手并非宋家使的障眼法。”
“谁能想到东宫太子,藏得这样深……”
江行简皱眉强忍疼痛道:“通知娘娘让她提防东宫太子,另外务必护好千沭,尤其要小心宫中宫女太监。”
大皇子突然暴毙,太医说他乃重伤不治。
可江行简不信会这般巧合,东宫刚有动静与之有旧怨的大皇子便突然没了?
先前多年无人察觉此人,只能说明东宫太子手上,有远比他们想象更为厉害的隐秘手段。
江行简心中烦躁,莫名不安。
这边他刚离去,沈千聿便面色阴郁地走了出来,见宋挽双眸怔怔的模样,心头愈发愤恨。
“实在委屈了公公。”
“宋姑娘哪里话。”
沈千聿皱着眉,此刻忽然有些不喜宋挽的模样。
她眼底忧虑未散,面上却仍勾起温和笑容,好似江行简对她的欺辱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她惯会粉饰太平,不争不怨,不嗔不怒,甚至永远都是那副温婉柔和,敛手低声、轻行缓步的模样。
“你……”
沈千聿狠皱着眉,在见到宋挽带着浅浅笑意看着自己时,又将话咽了回去。
说得深了,太失礼。
沉默片刻,沈千聿道:“城阳侯府那边,可有需要太子帮忙的地方?”
第131章 对食
宋挽柔柔一笑:“不妨事,我处理得来。”
见吉荣关心,宋挽心中一暖出言提醒:“江行简方才定猜到我同东宫有所联系,还望公公提醒太子,莫让他坏了太子的事。”
“坏不得什么,左右太子这几日便要上朝,世人都会知东宫太子活得好好的。”
宋挽微微抿唇,未想到太子动作如此之快。
先前她本还想着太子会再蛰伏一段时日,如今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太子改变了主意。
她正暗暗琢磨,沈千聿眉心微拧:“若是侯府逼人太甚,宋姑娘或可求助于太子殿下。”
宋挽淡笑:“这等小事哪值得惊扰殿下。”
“女子从父、从兄、从夫,同江行简义绝之事除了父亲同我阿兄,谁人都帮不上的,若真说与他人听,也不过徒惹人厌烦罢了。”
“公公不必为小女劳心,不妨碍。”
宋挽眼中带着安抚性笑意,少女眸光流转间,眼底眉梢透着往日不常见的娇与甜。
沈千聿眸色渐深,心中微微不适。
他忽然发现,宋挽并非如他想象得那样聪慧。
她将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宋家、宋扶、宋芸宁,曾在宫中仅有过片面之缘的吉荣,甚至是如今未曾得见的太子。
可她却从未考虑过自己,亦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日。
她好似是个无喜无悲的化外之人,青葱之年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之人近乎暮气的包容。
沈千聿不知为何,这一刻忽然有些气愤。
这股怒意不知从何而来,他说不清亦道不明。
宋挽见他一直神色深沉,只当他今日遇见了什么棘手之事,她也不过多询问,只进屋捧了一叠书过来。
“这些书,应于太子有益劳烦公公代为转交。”
沈千聿视线扫过,只见宋挽递来的书册崭新整洁,上头书肆绑着的绳结亦未曾拆过。
她在避嫌。
哪怕只是几本书,她亦不会落人口实。
沈千聿接过,抬眸看了眼眼前人心中一滞,若日后她得知自己并非内侍,不知要如何。
这般沉闷之意一直回了自家宅子亦未消除。
万宵只见他拎着一叠书回来,面色如土。那如丧考妣的模样令万宵咧了咧嘴。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万宵让人端了酒来,请沈千聿一起。
他一言不发,想来今日不会再挨那没来由的训斥。
将手中书籍放在身旁的石凳上,沈千聿同万宵一起用膳。酒至酣处,他皱眉将江行简今日到宋挽宅子的事说了一遍。
万宵夹起一块酱肉,随性道:“这城阳侯说得也没错,虽宋家嫡女叫嚣着义绝,但未经两族族长开祠同意,来日人家不认好似也没办法。”
他还没见过真敢以杀伤之罪,强行义绝分开的女人。
这宋挽可说是上京头一人。
“此事虽有律法但无先例,结局如何终不好说。”
“就算现下宋蓝安突然过来,要将女儿送回侯府,亦无人能阻拦。”
莫说他家主子是太子,就是圣上也没理由阻止人家夫妻团聚。
万宵刚提起筷子,正要将筷中酱肉放入口中,就听沈千聿沉着声道:“你懂个什么,一日只知吃吃喝喝,你既不懂,又何必瞎说?”
想到宋挽会被送回城阳侯府,沈千聿便觉莫名烦躁。
他乃尊师重道之人,如何能亲眼瞧着同自己有着恩师之情的宋挽再入火坑?
沈千聿捏着酒壶,竟是个气急的模样。
万宵无奈叹息:“那您倒是说说,此事要如何解?”
沈千聿略略思索,随后道:“若是这二人再娶亦或再嫁呢?”
“若二人在此期间有了其他婚约,是否便默认此段关系作废?”
万宵皱眉:“未有前例,但应是如此。”
“只是城阳侯府声名狼藉,应当不会做出此等事。且主子这几日便准备入朝,属下猜测江妃同江行简只会于暗中窥伺衡量您的真正实力,不会在此期间做任何出格举动。”
“且城阳侯府,也找不出比宋家更合适的人选了。”
“若主子真同五皇子分庭抗礼,形成相互制衡之势,那城阳侯府更会牢牢抓住宋府。沈千柏已不足为惧,宋家同江家由敌转盟亦并非不可能。”
应该说,江曼会用尽一切办法拉拢宋府。
沈千聿闻言,指尖轻轻拈了拈:“那若是宋挽再嫁呢?”
说起再嫁,沈千聿心尖猛地一抖。
万宵漫不经心道:“再嫁何人?宋府之女伤夫义绝已是惊天丑闻,这嫡女二嫁更不能听了。”
“且以宋挽的身份,谁会、谁又能、谁又敢娶她为妻?”
“上京可同宋家匹配的人家,不会娶一个二嫁之女,而能娶二嫁之女的宋府必然看不上,且谁又愿意为一个二嫁之女,得罪江曼同城阳侯府?”
沈千聿目光沉沉,幽幽道:“若是我娶她呢?若是我娶了她,便可同宋府站到一处,且宋挽此人聪慧知机变,她之夫婿必可得其全部助力。”
“届时亦不必如此鬼祟,日日出宫请教于她。”
沈千聿越想越觉得一箭数雕,再完美不过。
他数次同宋挽见面,娶她为妻也不算唐突,那人如此重规矩如他先前的行径,怕只能娶人入门方算负责。
万宵举着酒盏,木然道:“您怎可能娶世家贵胄被休弃的弃妇为妻?便是您想收她做太子良娣都无可能,更别提太子妃之位了。”
将酒饮尽,万宵眨着眼:“主子三番四次为那宋家嫡女愁肠百结,可是您对她有意?”
沈千聿嗤笑一声:“大局未定,我怎可能于这小情小爱之上浪费心力?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万宵只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
沈千聿冷哼一声:“若我无法娶宋挽为妻,亦不能让她再回城阳侯府。我二人之间到底有些……师徒情分,我怎可亲眼见她再入火坑而无动于衷?”
“便是宋挽再嫁,我亦要亲自帮她选一个可托付终身的自己人,如此方是两全其美之道。”
万宵道:“您哪里认识什么自己人,除了一个宋扶,便是东厂这群太监,哪个称得上两全其美了?”
话音刚落,万宵忽而皱着眉道:“其实若宋家同意,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同那宋挽做对食。我虽是侍人,但这东厂督主之位亦足够震慑世人,帮您拉拢宋府也正合适。”
第132章 真容
话音刚落,万宵就见沈千聿啪一声将酒壶重重落在桌上。
“你想做太子师公?”
万宵面色一顿,恭敬道:“属下不敢。”
他抬眸觑了沈千聿一眼,心道他家主子这心思真是不好猜。
说要为那宋家嫡女寻个自己人的是他,如今不愿让人做太子师公的也是他,怪道人家说伴君如伴虎,果真诚不欺我。
沈千聿眼皮微垂,想了片刻道:“还是不成,无人够格做太子师公。”
万宵眼神空洞:“您心思变化实在快了些。”
“你懂什么?兵者诡诈也。”
万宵拿起桌上酒壶,心道这都是不挨着的事儿。
不想再纠结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为沈千聿斟了酒道:“主子选这几日现于人前,可是因为江曼搞出的那些祥瑞?”
“正是。”
沈千聿勾唇一笑:“这祥瑞又没写名字,我亦可说是为我所降。我本就是太子,名正言顺,几处祥瑞当得起。”
万宵暗道虽厚颜无耻了些,但亦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虽说那祥瑞未写沈千沭的名字,可却也处处暗含五皇子之名。”
“就好似那五颗明珠……”
沈千聿道:“你去段宜亭库中再翻出四颗补上,凑个至尊之数便好。”
“那沭字碑?”
“让东厂的人在同地界继续立碑,每隔个三五日再立个知府、知县碑,再隔半月将那什么村长、族长、里正碑都立上。”
他嗤笑一声:“不足一月,沈千沭之名只会成为笑柄。”
万宵笑道:“好手段。”
“那七彩佛光?”
沈千聿眉尾一挑:“你去寻几个人到市井上吆喝,便说那佛光中显现出太子身影亦或太子面容之类,百姓惯喜人云亦云,时日久了传着传着也就成了真。”
万宵无言以对,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好法子。
他放下手中酒壶道:“属下这就去办。”
蛰伏多年,他亦迫不及待想要大展拳脚。
他匆匆离开后,沈千聿看向身旁石凳上的书籍,他眉眼见笑将之细心打开。
随手翻看,只见书中写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上下不和,令乃不行……”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沈千聿眼中浮上淡淡笑意。
那女子是个光明磊落的,自然觉得言谈举止皆需同书中君子一般胸吞百川流,豁达坦荡。
可她哪知君子累其名,富贵却不论奸小?
她是个女中君子,也未见她过得如何,反日日被那虚名所拖累。
虽然如此想,沈千聿眸中仍带出点点不自知的疼惜。
将那些书小心收拾妥当,他决定晚间熟读一二。
虽不屑于君子之名,但沈千聿不得不承认若为世人眼中的君子,行事会畅顺不少。
回到东宫已是晚间,吉荣告知今日有多方人马暗中来探,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想要硬闯,被东宫之人伤了腿拦了下来。
沈千聿挥手打断吉荣的话。
“你处理便好。”
将手中书籍放在屋中,沈千聿让人打了热水来。不多时宫中女官端着黄铜盆子走了过来,将水盆同明黄色布巾放在他面前。
“去寻两个懂宫中礼仪之人。”
吉荣应是,恭敬退下。
沈千聿低头看着眼前软巾,微微蹙眉,随后将它丢入水中。
温热巾帕敷在面上,让沈千聿难得感受到一阵放松之意,他仰躺在木椅上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待发觉面上出现麻痒之意时,方用软巾仔细擦掉面上薄物。
待卸掉东厂专为探子所准备的改容秘术时,沈千聿微微皱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面容令他陌生,虽同之前有几分相似,但又不是十分相同。
镜中男子衣襟半湿,面色因久不见日光而显得有些苍白。沈千聿眉尾微挑,只见镜中人英眉挑动,黑眸中波光流转带着几分狷狂同邪肆。
这张脸他很不喜欢。
“殿下,奴婢为您更衣。”
宫女端来一件明黄色内衬为沈千聿换上,又拿来一件绣着银线竹纹的紫色外袍披在外面。
沈千聿坐在铜镜前,任由宫女为他戴冠。
墨黑缎发披下,将那张俊美到带了三分妖冶意味的俊颜,衬得更为放荡妖艳。
沈千聿垂眸,遮挡眼中不屑。
一个男人生成这般模样,实在是恶心。
他嗤笑一声,却是吓得身后宫女险些摔了玉冠。
“不碍你事,继续。”
不再看向面前铜镜,沈千聿闭目休憩。
若非这张脸,他在南庆之时或许也不会受到那么多无端羞辱。
思及旧事,沈千聿心中愈发烦躁。
他双眉微蹙,精致到带着锐意的五官带出冷意。身后宫女只觉镜中人无一处不散发着强烈的傲然之意,令人心生敬畏。
她心中暗忖,怪道这些年主子不曾用真面目示人,面容如此锋利俊美令人见之难忘,若是不做遮掩怕是方一出现在人群便会被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