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性情爽直又颇为投契,是以只三五句话便将同盟一事聊得清楚。
沈千聿准备告辞,却听宋芸宁道:“你如此行事日后必为朝臣诟病,你身上……”
“实无龙子威仪。”
宋芸宁上下打量沈千聿,继续开口:“可需我寻人授你皇子规矩?”
“在下有一良师,无需娘娘费心。”
想了想沈千聿又道:“不知娘娘可否将宋小姐的粉珠归还?”
“粉珠?”
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让宋芸宁一时未反应过来,怔了一瞬她皱眉道:“挽儿的珠子?待她下次入宫本宫会亲手交给她。”
“还是由我属下归还好些,毕竟拿了宋小姐的东西理应原样送回。”
宋芸宁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微一犹疑后将那粉珠放回盒中递给沈千聿。
虽这珠子值些银钱,但她也不怕沈千聿会私藏了如何。
将珠子拿回,沈千聿走出长信宫。
刚一出来,他便将盒中粉珠拿出,用衣袖仔细擦干净。他这等尊师重道之人,怎会不懂礼数?既是他借去的物品,当然应由他亲自归还。
重新将珠子放回,沈千聿小心回了东宫。
他许久未回东宫,吉荣为他挡去不少危机,称得上险死还生。
“没事吧?”
“奴才无事。”
吉荣面色惨白一见便是受了重伤,他捂住胸口嘶哑道:“皇后那边已有所怀疑,这几日动作频频,不再如以往一般小打小闹,应是想到大皇子受伤是殿下所为。”
“无妨,你能瞒到如今已十分了得。”
沈千聿让吉荣将东宫中藏下的一坛子黑臭物件拿出去丢弃,自己则坐在铜镜前勾唇一笑。
见惯了这张脸,他竟是有些不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主子,万宵那边已准备好,可要将人召回东宫?”
“自然。”
沈千聿站起身,随手扯了东宫金榻上的破旧被褥。
“收拾一下,这东宫该开门迎客了。”
吉荣恭敬跪地应是。
三年时间东厂暗探已尽被万宵掌握手中,宫中并非无沈千聿的人,只是这些人散落四处蛰伏养晦而已。
时机未到,东宫大门自是不能开。
夜色渐浓,往日寂然无声的东宫今日却十分热闹,宫女太监手脚利落的打扫着各处灰尘。
沈千聿大刀阔斧坐在太子金椅上,指尖把玩着一个白色玉牌。见东宫灯火亮起,他对身边吉荣道:“让人送大皇子上路。”
为质十二载,忍辱求生五年,三年谋划等的不过就是今日。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报大皇子已殁,东厂暗探得手。
沈千聿啧一声,万分心疼的将手中玉牌交给吉荣。
东厂天字号暗探,一生只动用一次,既已功成,这一暗棋亦不算白白浪费。
“主子,可要奴才为您准备明日上朝的冕服?”
沈千聿淡笑:“上什么朝?今日不过是告知世人,宋家同本宫站到一处罢了。”
他明日会将东宫出现之人都推到宋芸宁头上,他二人联手必会引人猜忌,但大皇子已死,皇后便不足为惧。
至于皇后母族……
沈千聿嗤笑一声。
这些个世家大族哪里来的骨肉亲情?怕是大皇子还未出殡,便要迫不及待选人上船了。
而宋蓝安想要做墙头草,亦要看他答不答应。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天下祥瑞尽出,五皇子声名大噪之时隐入暗中伺机而动?
他偏不。
他偏要在此时大张旗鼓将宋蓝安同自己绑定,宣告世人他与宋芸宁联手,让宋蓝安不得不上东宫这条船。
吉荣不解:“殿下不准备明日现于人前?”
沈千聿摇头:“若圣上无昭,你便帮本宫继续瘫下去。”
“这几日世人只会猜究竟是东宫同宋芸宁联手,还是宋氏一族为对抗五皇子借东宫使的障眼法,若无朝臣上奏,圣上绝不会召见本宫。”
伸出手摸了摸胸前放着的珍珠盒子,沈千聿道:“趁着那群蠢货都在等他人出手的这几日,本宫还要去寻人学学为君之道。”
“如此日后也好糊弄那一群昏庸无道的软蛋朝臣。”
第129章 酥痒
沈千聿踏着夜色出宫,很快便到了京郊宅子处。
他刚进宅子,就见万宵坐在院中饮酒,沈千聿微微皱眉:“你怎会在此?东厂无事做了?”
万宵道:“属下是来给殿下报信的。”
“报什么信?”
“城阳侯府派了婆子来,这几日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可曾进宅?”
万宵道:“这倒是不曾。”
沈千聿点头,转身便往他房中走去,万宵见他所行方向,并非距离宋挽宅子更近的后门,不由开口:“殿下不去宋家嫡女的宅子?”
沈千聿闻言步子一顿:“你……”
“属下不懂。”
万宵提着酒壶似带着几分醉意,沈千聿嗤笑一声:“深更半夜闯女子闺房,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又当人姑娘家是什么人?”
“如此不顾女子名节,如此宵小之行岂是君子所为?”
万宵张口,还未出声沈千聿又道:“那内侍只是明面上的身份而已,我到底是个男子,岂能因她不明真相,便欺负一个娇柔女子?”
“且你难道不知外头还有城阳侯府的人在?明知会给他人带去祸患还执意前往,我是这等卑鄙无耻的人?”
这几句话沈千聿说得铿锵有力,万宵一张薄唇张张合合,终是闭得死紧。
这义正辞严的模样,让万宵险些以为前几日趁黑进入宋挽宅子的人是自己。
“厨房可烧水了?”
万宵点头,沈千聿道:“我去沐浴,明日再去见宋家嫡女。”
说完,沈千聿离开,留下拎着酒壶一脸莫名的万宵。
也不知他家主子最近怎得了,言辞奇怪不说,大晚上跑到这里来沐浴,实令人费解。
将沈千聿抛在脑后,万宵拎起酒壶径自喝了起来。
这处宅子不大,浴房中只有一个木桶同盥洗架,及盛放衣物的小几。
沈千聿掏出怀中珍珠放在小几上,将衣裳随手丢在地上跨进浴桶中。
男人闭目休憩,睁眼正瞧见了肩头上硕大一个奴字烙印。
这东西是那南庆妖女发疯时烙在他身上的,这么多年早跟那一身伤疤融为一体。
他往日从无感觉,不知为何,今日见到却觉得十分刺目。
拿起水中巾帕狠狠擦了两下,沈千聿烦躁丢下起身穿衣。
待穿戴妥当,他方收起小几上的珍珠盒子揣进胸前。
一夜无梦,第二日沈千聿便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推着辆装满青菜的木车去了宋挽的宅子。琅婆子开门见他这副装扮心中忽而一跳,瞬时便知晓附近有人盯梢。
将人迎了进来后,沈千聿方直起身。
宋挽正在院中同蘅芷蘅芜、锦书鸾笺融虫白蜡绞红花汁做口脂。旁边摆放着几盘已经做好凝固的,宋挽正拿了一个细细抹在唇上。
手中的铜镜恰好将进门的沈千聿映在其中,宋挽惊讶回头去望。
“吉荣公公到了?”
忙拿了手中帕子将唇上胭脂擦干净,宋挽面色微红,只觉自己仪容不整的模样十分失礼。
她耳上带着薄红,邀沈千聿入正堂落座。
“姑娘的东西,今日奉还。”
将那珍珠放到宋挽面前,沈千聿淡淡开口。
“劳烦公公。”
把母亲遗物小心收起,宋挽一如既往体贴,并未问东西为何没留给芸妃。
沈千聿将昨日东宫入人同大皇子殁之事告知宋挽,宋挽闻言眨着眼一时无言。
她本就姿容出挑,如今未施粉黛只唇上沾染淡淡口脂余色的模样柔媚可喜,惹得沈千聿面色紧绷,僵硬着移开视线。
他便说万宵不懂。
若万宵在场,怕也会同意他先前所言。
沈千聿一脸肃色,看得宋挽几不可查的轻轻颦了眉。
这吉荣公公一边将逼迫父亲站队之事告知,一边神色寡淡严肃,可是对宋府不满?
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宋挽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思索片刻,她柔声道:“这段时日同公公相处也算有些情分,有些话挽儿便直问公公了。”
“不知太子可是对宋家不满?”
沈千聿正默默咂摸那句有些情分,听闻此言淡淡摇头:“太子并无此意,姑娘怎会生出这般想法?”
宋挽只见沈千聿面色愈发沉凝,有些紧张的捏起了手中帕子。
太子此举已将整个宋府拉上船,若太子对父亲不满,日后说不得要秋后算账。
想到虽然是宋扶先同吉荣相识,但到底是她将宋家拉拢到太子面前,思及此,宋挽便觉心中不安。
“公……”
“宋小……”
二人异口同声,沈千聿道:“宋姑娘请说。”
宋挽摇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说得多了只会给太子留下一个宋家贪婪无度的印象,如此反倒不美。
沈千聿似乎明白宋挽所想,略一思索道:“审时度势而已,太子不会因此记恨宋大人,宋姑娘自可放心。”
他可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今日来是太子有一问题不解,想要问问姑娘。”
“公公请说。”
沈千聿道:“虽太子如今可在后宫站稳脚步,但众朝臣同天下人怕不会承认我……家主子的身份,此等窘境不知该如何化解。”
宋挽垂眸,琢磨此话。
太子虽然背靠东厂同姑母,但眼下也仅仅只能暂时保住太子之位而已,想要让朝臣和百姓承认他的身份实是艰难。
他一无母可依靠,二无真心相扶的朝支持臣,背后可说空无一人,想要在朝中行走可谓举步维艰。
想了想,宋挽轻声道:“太子身无长物,只能以德致位。”
“姑母眼下支持太子,待太子出现在人前后,她之拥趸定会琢磨太子之势,若太子是个值得追随的明君,必会有人投诚。”
“五皇子实在年幼,等其成长便是好大一个未知,更遑论无人知晓他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莫看这几日天下各处祥瑞尽出,可那些东西哪能糊弄朝中众人?说是祥瑞,倒不如说是江曼借天降异象之名,洗刷侯府先前闹剧留下的各种污名蠢相。”
“太子虽无母族,但只要其仁义礼智根于心,日后能实行仁政,造福天下万民,会有人自愿跟随的。”
“毕竟眼前大好人选在,又何必去等一个未知慢慢长大?”
“太子礼贤下士,视群臣如手足,时日久了群臣必视君如腹心。”
宋挽的语气温温软软,许是二人在谈论这大逆不道之言让她有些拘谨,是以有些个字咬得不甚真切,听在沈千聿耳中好似一个个棉花团子弹在心尖上,又酥又痒。
他抬眸隐隐瞥了一眼宋挽,只觉宋家一定是安了些不太正经的心思。
第130章 前夫
“公公觉得何处不对?”
“没有。”
宋挽只觉他今日实在怪异,也不知是不是东宫对宋家生了什么误会。
正暗暗揣测太子心思间,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琅婆子凑上前询问是哪一府的哪一位,门外停顿一瞬一道男声响起:“我家主子城阳侯亲临,请夫人开门。”
琅婆子一惊,忙让身边的鸾笺去通知宋挽。
“江行简?他来做什么?”
宋挽拧着眉,心下生出一丝厌烦,只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转头仍态度温和同沈千聿道:“公公不便出现在此,委屈公公到厨房暂避片刻可好?”
沈千聿挑眉,他倒是没什么不好出现在江行简面前的,只是他不想令宋挽为难罢了。
大步进了中堂后方的小厨房,沈千聿拉了个小木凳直接坐了下来。
院门开,江行简坐在竹椅上被几个婆子抬了进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人瘦了大半,看似憔悴,宋挽却见他进门时视线淡淡扫过门口装菜的木车。
宋挽垂眸,遮掩眼中一丝淡嘲。
将人抬到正堂前,江行简看着宋挽心中颇不是滋味。
看得出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恣意悠闲不说,人也不似在侯府中那般紧绷。
她今日穿了件粉底染杏黄花的对襟褙子,头上插着一根银点翠花簪,小小巧巧显得很是活泼俏丽。
在侯府时,他从未见她这般穿过。
江行简见此淡淡一笑:“你这般穿十分秀丽,我很喜欢。”
沈千聿坐在厨房中,哧一声冷笑出来。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江行简道:“我来接你回府。”
他本不急着接宋挽回侯府,以他对宋挽的了解,便是齐顺家的看见有男子出入此处,他亦不信她会做什么违背妇德之事。
所以江行简一直在等,等宋蓝安将宋挽风风光光的送回去。
可昨日东宫有变,让他生了一丝危机感。
“三皇子同五皇子……如今已说不上谁欠了谁,我向你保证日后无论江妃娘娘亦或是侯府,都不会对三皇子同芸妃出手。”
“挽儿,同我回去,日后我定会以正妻之礼待你,夫妻和顺。”
宋挽垂眸:“虽我乃弱质女流,但也知什么是言信行果,说一不二。既你我已恩断义绝,就绝无回旋余地。”
“你回吧,不必再说这些。”
“义绝……”
江行简轻声道:“未经过两族族长同意,只要我不追究你杀伤我一事,又谈何义绝?”
“挽儿,莫再同我置气,与我回府。”
“我不会同你回去,你有这缠磨的时间,不若好生待府中其他两位姨娘。”
“江行简,我二人放过彼此不好吗。”
“你我二人是夫妻,你是我城阳侯府明媒正娶拜过祖宗天地的妻,何为放过?挽儿,你是我的妻,生死不论。”
“日后便是你我百年,你亦要入我城阳侯府的祖坟,享我城阳侯府的香火,又谈什么放过?”
江行简按着胸口,缓解坐久的浑身钝痛,继续道:“如今大局已定,你此时同我回府总好过岳父大人送回,若落得个被母族遣回的下场,你日后又要如何维系侯府主母的威严?”
宋挽抓着帕子,气得咬紧了牙。
“此次回府,我绝不会如先前那般待你。”
江行简一脸真诚,他用力按着身下小轿强撑着站了起来。宋挽向后躲去,江行简道:“挽儿,若你再主动伸手,我绝不会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