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杨翩枝所为他的确十分不齿,对宋挽亦无什么想法。但后续听闻杨翩枝所说,宋挽将宋夫人身边所有下人一起送走,这才让他生出几分赏识。
见宋扶不言语,杨继续道:“我家中父母皆已过世,房中亦无姬妾,若是宋姑娘可下嫁,家中所有都可交予姑娘。”
“在下手中颇有些田产,宋姑娘下嫁虽可能无法过跟宋府一样的生活,但衣食无忧定可保证。”
杨家的家底在江宋这种簪缨世家里头,着实不够看,但于地方上也是响当当的望族。
且眼下杨家皆由他做主,宋挽嫁去便可做当家主母。
宋挽的性情手段他有所耳闻,这对他来说十分难得。
若是宋挽嫁给他,对杨家只会有益处。
至于她是否为再嫁之身,如杨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根本毫不在意。这些东西,唯有上京里头的世家大族看在眼里,去了江南谁人又知她的身份来历?
杨道:“还望宋兄多考虑一二,成与不成……”
将手中提着的拜礼递到宋扶面前:“都是小可一番心意。”
宋扶垂眸,一时未做出什么反应。
他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杨家的身份太低了,但这于宋挽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杨出身低挽儿嫁予他虽会受些委屈,但同样杨家十分好拿捏。便是挽儿自己,捏住整个杨氏一族也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挽儿会不会属意杨家。
“我知晓了,此事你容我考虑考虑。”
将杨手中拜礼接过,宋扶淡淡应了下来。
沈千聿在一旁瞪圆了眸子,只觉这宋扶也不若他想象中待宋挽那般诚挚。
这样的人家他竟然还说考虑考虑?
一个低微的商贾之家,他还要考虑什么?
沈千聿面色微沉,又目光苛责地打量杨去了。
这男人不仅家世不妥,长相亦十分普通,丢入人群里怕是闪个神就再寻不到了,这样的人也不知读过几本书,可能同宋挽说得到一起?
怕是没读过几本书的,说不得大字都不认得几个。
沈千聿面色阴郁站在一旁,暗自摇头。
这人实在不堪,哪里能做得天子师夫婿?
杨刚离开,沈千聿便走到宋扶身边一脸严肃:“此人想要求娶宋家嫡女?”
宋扶略有些窘态,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太子。
宋府嫡女同杨家做亲,确实不太妥当。
正琢磨要怎么开口,宋扶便听沈千聿道:“这户人家地位着实太低了些,宋姑娘嫁给这等人,日后回了上京见人都要行礼下跪,与家中亲眷往来时皆会落人一头。”
宋扶尚未想到这层,如今沈千聿一说他方觉得不妥。
确实如此,日后若宋摇宋拈,哪怕是宋招都不会嫁给商贾庶民。
挽儿这做人嫡姐的见了她们还要行礼……
刚刚升起的心思瞬间淡了下去,宋扶道:“的确是我疏忽了,如此看来还不若让挽儿嫁去苏家。”
“苏家?”
沈千聿暗忖这何时又出现一个苏家?
“是我兄妹母族。”
沈千聿眉心紧锁:“苏骞苏大人之子?”
“正是。”
苏骞之子好似无可挑剔,半晌后沈千聿缓缓吐出一句:“家世尚算般配。”
第147章 表弟
直到回了东宫,沈千聿还在为宋挽的婚事忧虑。
苏骞虽为宋挽的嫡亲舅舅,应该不会苛待她,但那苏骞之子却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这女子嫁人过得又不是公婆,若枕边人性情恶劣日后又怎能有个安生日子?
宋挽对他帮助良多,他怎么忍心看她再入火坑,再次所托非人?
略显烦躁地掸了掸衣摆,沈千聿起身去了东厂。
东厂中万宵正百无聊赖地饮酒听曲儿,见太子一脸阴沉不由暗暗叹息。
也不知为何,一见沈千聿这表情,他便觉得今日事有七成同宋家嫡女有关。
“你倒是悠闲,东厂无事做?”
万宵眼带哀怨,心道自家主子这到处找不痛快的模样,九成九同宋挽有关。
“可是宋府嫡女出了什么事情?”
沈千聿眉眼立时瞪了起来:“你有所闻?”
万宵暗道一句果然。
他眉心微皱,视线瞟向沈千聿,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就明白了他家主子反常的原因。
只是……
这事儿实在是不好办呐!
收敛面上笑容,万宵道:“不知殿下指的是何事?”
“你说的又是何事?”
“属下前段时日听闻宋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奴,都被宋家嫡女送回了苏府。”
“为何缘由?”
“据闻是宋夫人带了外男到府里给宋姑娘相看。”
沈千聿眸中一厉:“可是姓杨?”
万宵点头:“正是。”
“好一个宋蓝安!他究竟是做什么吃的?让人如此作贱自己的嫡女?可是他也觉得宋挽离了城阳侯府,便可被人肆意羞辱了?”
沈千聿语气中带着七分恼怒,万宵偷觑一眼,不敢讲话。
他生怕自家主子突然就开了窍,惦记上宋家嫡女。
“你怎得不说话?往日不是很有些话说?”
万宵眉头紧蹙,半晌挤出一句宋蓝安当真不做人。
沈千聿闻言却道:“虽宋蓝安的确称不上慈父,但他到底是宋挽生父,亦称得上本宫师爷,你怎能如此说他?”
“……”
万宵轻咳一声,只觉自己近日最好寻个远些的差事,出去走个三五月方好,省得日日挨呲闹得他如今话都不会说了。
“你又做什么锯嘴葫芦?”
万宵长长叹息一声:“属下让人为您熬碗祛火降噪的凉药,殿下稍等,属下去去就来。”
“大冬日的喝什么凉药……”
虽是如此说,但沈千聿仍随万宵去做,并未阻拦。
实在是他也不知这满心的烦躁之意从何而来,无来由的憋闷让他想恼又寻不到可恼之处。
许是他最近真的肝火旺盛,方瞧什么都不顺眼。
万宵端来一碗放凉了的苦茶递给沈千聿,沈千聿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他道:“你去寻两个人,查查这苏杨二子人品心性可否值得托付。”
万宵一挥手,走上来两名东厂探子,他交代几句便打发二人去查。
待身边无人,万宵幽幽开口:“属下觉得宋姑娘若真能嫁去苏府,对她来说百利无一害。”
抬眸看了沈千聿一眼,他继续试探道:“宋姑娘早晚要再嫁,她乃二嫁身份,能入得苏家的门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知殿下还有何不满?”
“本宫有何不满?本宫并无不满。”
“只不过本宫尚不知那苏家子品性如何,若是个性情顽劣的酒囊饭袋,倒还不如不嫁。”
万宵摇头:“属下倒是觉得去到苏府比留在宋府好得多。”
沈千聿凝视万宵:“你如今惯会同我唱反调。”
“属下不敢。”
不敢试探太过,万宵看着沈千聿眼角眉梢都透着浮躁的模样,闭口不言。
他如今并不想多说,若是那宋家嫡女能顺利再嫁,让他家主子这还未升起的心思直接按下,便再好不过了。
一时无话,沈千聿把玩着小几上头的流苏穗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派出去探查之人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到东厂,其中一人道:“禀殿下,苏骞苏大人家中只有三位嫡子,长子苏桢同次子苏檀都已娶妻,其妻族为……”
沈千聿一挥手:“三子如何?”
那探子道:“三子苏榭今岁方过十六,此次同苏夫人上京乃是因他要进入径山书院求学,此子伶俐乖巧,但因年岁小颇有些执拗之气。”
“苏家家风清正,苏榭平日除了跟同窗读书游玩外,唯一爱好便是斗蛐蛐玩玩蹴鞠等物。”
简单说了两句苏榭平日接人待物之事,沈千聿略带躁意挥手打断。
另外一人谈及杨时同他自己说得差不多,唯一区别在于,这杨早年曾跟自己恩师家的闺女提过亲,怎奈那女子双腿有些残疾,又接连为父母守孝耽搁了花期,这才拒绝了对方。
如今二人虽有些往来,但多是杨接济此女,倒也说不上有什么首尾。
沈千聿闻言道:“此话一听便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过碍于女子面皮薄,曾拒绝一次不好再开口而已,两人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本宫觉得十分般配。”
“你去寻个机会,让那杨娶自己恩师之女,如此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万宵对那一头雾水的探子使了个眼色,那探子愣愣点头退了下去。
他于东厂多年,稽查暗杀之事做过不少,但这给人扯红线做冰人的,还真是头一回。
剩下的另一个探子看着沈千聿,眼中同样带着几分莫名。
沈千聿勾着小几上的穗子神色不明,万宵开口道:“苏家三少爷同宋姑娘着实很般……”
“本宫亲自会会他。”
他眼神凌厉看着万宵,万宵轻声道:“属下觉得此法可行。”
沈千聿起身,眉眼间的烦躁瞬时散去,步履轻快地离开东厂。
苏骞一家长居保定府,所以苏榭虽对上京不算熟识,但也有几个昔日同窗在上京求学。如今他来到此,自然要做东请同窗饮茶叙旧。
沈千聿只派人稍一打听,便见到了身量尚未长开的苏榭。
苏榭年岁尚轻,面上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轻狂与张扬。但因苏家人长相都很出众,他看着便也有种少年如玉的清俊,配上浑身隐隐散发出的矜贵世家子气韵,颇能让人心生好感。
沈千聿站在翠微楼门口,看着正在为友人斟茶的苏榭眉尾一挑,从容走了进去。
第148章 南庆
翠微楼本就是沈千聿的地盘,此处原是东厂用来查探市井传闻,以及察听上京各衙门官吏可有不法之行所在,后被段宜亭占为己有、为己所用。
沈千聿同万宵联手废掉段宜亭后,这处地方便成了二人宫外的歇脚地。
此处无论掌柜亦或小二俱是东厂之人,是以沈千聿方一出现便有人上前。
走至掌柜身边,沈千聿让人为苏榭所在的座位送上两壶好酒,一盘熏肉。
“这是我们东家所送,几位公子慢用。”
苏榭同窗道:“子轩在上京还有其他友人?”
苏榭摇头,略有疑惑问道:“不知掌柜东家是哪一位?”
那掌柜指着不远处站着的沈千聿道:“那位便是我们东家。”
见苏榭等人看向自己,沈千聿大方走了过去。
“孙公子,今日得见实为有幸,不知令兄可好?”
苏榭身旁一位面容倨傲的少年眯着眸子看向沈千聿,想了许久方吐出一句原来是你。
“这位乃我家中兄长之友人,姓……”
“敝姓萧,虚长各位几岁,几位小公子若赏脸可唤我一句萧兄。”
姓孙的少年喊了声萧兄,苏榭亦跟着喊了一句。
孙姓少年的父亲乃光禄寺少卿,他兄长长袖善舞,与京中各家子弟都有些交情,沈千聿以前常跟他兄长打交道,同他亦见过几次。
只是以往沈千聿未曾用真容出现,是以这少年很是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谁。
苏榭见沈千聿容貌出众,且举手投足处处透着上位者风范,不由猜测此人应该有些来历。若能与之交好必有利无害,便让出身边位置请他坐下。
那孙姓少年不住打量沈千聿,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沈千聿未把他放在心上,倒是跟苏榭相谈甚欢。
他见多识广人又圆融练达,不过三两杯酒下肚,便让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眼露敬仰。便是先前的孙姓少年亦丢了倨傲,盯着沈千聿不住赞叹。
这段时日他不知收服了多少朝中老狐狸,几个小娃娃更不在话下。不过一炷香时间,苏榭几人便对他推心置腹,说起体己话来。
一位崔姓少年喝了些酒,红着脸道:“所以啊……我家中便为我说了这样一门亲。”
“若我那姐姐是个男儿身,我也不必娶那处处管着我的母老虎了。”
沈千聿闻言眸中一亮,总算寻到个话头。
转头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苏榭,他轻咳一声低声道:“娶妻还是选性情娇柔些的好。”
苏榭赞同地点点头。
见苏榭听闻娶妻之言仍面色如常,浑然不觉如何,沈千聿便猜苏夫人还未曾同他说过与宋挽的婚事。
略想了想,他又道:“常言道妻贤夫祸少,但这身边人光贤惠也是不成。”
“尤其女子若年长于自己,定会端庄自持寻常难见娇柔之色,若再是个性情古板的,岂不是要将相公当儿子管了?”
“这好不容易成了亲,不仅不能软玉温香在怀,还要再多个‘娘’敬顺管教,如此……不成不成。”
沈千聿摇着头,苏榭举着酒杯亦跟着直摇头。
见他听进心里去,沈千聿将手中酒盏放下:“若是来日定了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亲事,定要早早推脱,免得受你那同窗之苦。”
苏榭叹息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亲事真的定下,哪里又有回旋的余地呢?”
沈千聿拍了拍苏榭的肩膀,温声笑道:“那可就要跟自己不钟情的女子,相对无言过一生了。”
说完,沈千聿让翠微楼小二帮着给几人再上些酒菜,自己则去了三层。
他今日出宫,远不是为了苏榭这等小事。
收敛一身酒气,沈千聿推开翠微楼厢房之门。
走至厢房最深处,他抬手叩开衣橱后的暗门弯腰踏了进去。
“属下拜见主子。”
柳长阙跪地行礼,沈千聿扶他起身。
“闫叔如何了?”
柳长阙道:“属下已将东宁国国主暗杀国君之事传到南庆,秦湛大发雷霆,如今朝中正欲派秦娆出使东宁,想来主子不日便可见到闫叔。”
秦娆。
听闻秦娆之名,沈千聿眸中杀意翻涌,却被他很快压了下去。
对方知晓闫叔对他有恩,若出使东宁必会将闫叔带来,以此为要挟他的筹码。
“可说何时出发?”
“据属下推算,大约明岁冬日前可到。”
沈千聿点头,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再会秦湛秦娆两兄妹。
“南庆在东宁的探子名册可拿到手了?”
柳长阙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简递给他,沈千聿接过放在烛火前,墙壁上隐隐透出七八行字迹。他快速扫过记在心中后,猛一用力将那玉简掰成数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