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柏的伤势虽好了大半,但半面额头同眼角都留下了大面积烧伤痕迹,自沈千柏受伤后,宋芸宁便在长信宫许久未出,一门心思陪伴自己的孩儿。
见到沈千聿时,她还很是震惊。
“太子如此打扮,是为何事?”
沈千聿道:“娘娘近日事忙,许是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宋芸宁眉目一厉:“发生什么了?”
能让太子如此鬼祟行动,必不是什么小事。宋芸宁在脑中思索自己所知前朝后宫各种异动,正暗自恼怒她不知何处疏于防范,被人钻了空子时,沈千聿突然道:“是宋挽。”
“挽儿?”
宋芸宁皱眉:“可是她母亲又做了什么?”
沈千聿闻言眸中一亮,满眼都是止不住的赞赏。
他就说来寻芸妃必不会错,芸妃才是真心心疼宋挽之人。
将宋夫人同宋扶为宋挽说了两门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的婚事讲个透彻,沈千聿道:“本宫觉得宋府并非真心待她。”
“……”
宋芸宁沉默一瞬,目光幽深:“你深夜乔装而至,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是也不是。”
沈千聿面色肃沉:“本宫希望芸妃娘娘可告知宋蓝安,让宋府不要再插手宋挽的婚事。”
宋芸宁沉默无言,一时没明白沈千聿是个什么意思。
思索许久她才皱着眉:“不知太子是何意?你不妨直说。”
“宋挽对本宫有恩在前,本宫不忍她只因同城阳侯义绝,便沦落至许配商贾之家,亦或求亲族庇佑嫁予表亲的地步。”
“苏家婚事看似完美,实则问题甚多。”
宋芸宁哼笑一声:“有何问题?”
“苏家以施恩者身份求娶宋挽,一旦她嫁入苏府便等同低苏家一步,这一步她之一生都不可能追平。便是亲族,便是嫡亲母舅,也无法保证可永远待她如闺中甥女疼爱。”
“与人媳同与人亲眷,怎会相同?”
宋芸宁淡淡一笑:“太子继续。”
沈千聿觑她一眼,义正辞严道:“本宫便不同了,本宫敬她若师,她进入东宫不仅会得本宫敬仰,还会拥有至高身份,再无人可欺她辱她。”
“至高身份?”
宋芸宁冷笑:“你的意思是要给挽儿正妃身份?”
“自然,难不成还能让本宫恩师做侧妃不成?”
“……”
宋芸宁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噎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话答对他。
“你知不知道挽儿是何身份?”
“当然知晓。”
宋芸宁唇角微勾:“你想让挽儿以二嫁之身做太子妃?”
“本宫想让宋挽做中宫之主。”
他不怕展露自己的野心。
宋芸宁怔在当场,居然被沈千聿说得动了几分心弦。
他太笃定也太自信,那股子傲然挺立睥睨天下之意,竟让她生出些许臣服之意。
天子威仪,应当如是。
抬头打量沈千聿片刻,宋芸宁忽然笑道:“你如此执意娶挽儿,是为了什么?”
“宋挽才学深厚德容俱佳,且她于本宫有恩,本宫敬她为……”
宋芸宁手一挥,打断沈千聿的话:“这天下没有睡一个被窝的师徒。”
睡一个被窝?
跟宋挽?
沈千聿耳尖一红,随后又紧紧皱起了眉。
他身上皮肉完好的地方实在太少,宋挽又娇,她定会害怕,且那奴字烙印……
熟悉的烦躁涌上心头,沈千聿垂眸半晌方抬头道:“芸妃说得什么话,本宫从未想过此。”
他又不是嗜好女色之人。
“本宫只是不忍宋挽以贵女身份下嫁至此,且她待本宫有恩……如何就说到别处去了?”
宋芸宁盯着他,见他这嘴硬模样愈发想笑。
她忽然有些好奇,太子在南庆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方养成这么一副不懂情爱的性子。
“你需要多久时间?”
宋芸宁道:“我总不可能帮你一直拖下去,且……”
“你可曾问过挽儿,若她不愿做中宫之主你又要如何?”
沈千聿皱眉:“这世上竟还有女子不愿做中宫之主的?”
“别人不知,挽儿不好说。”
沈千聿闻言也觉有几分道理,那女子并非寻常庸脂俗粉,别人喜爱的她真未必看在眼中。
想起二人宅中分别时那人落寞笑容,沈千聿心中不忍。
“若她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若是强求,还算报哪门子的恩?
至于时间……
“来年冬日前,还望芸妃娘娘帮我拖至来年冬日。”
“好,我答应你。”
宋芸宁微微一笑。
她会看着沈千聿如何一步步为挽儿扫清障碍,迎她入主中宫。也会看着沈千聿何日同挽儿入一个被窝。
思及此,宋芸宁盯着一脸‘恩情为重’的太子,突然笑得花枝乱颤。
也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憨呆之人,日后会将挽儿捧在手中小心仔细地疼爱,珍而重之地呵护。
第154章 添妆
宋芸宁笑得癫狂,笑得沈千聿一脸莫名。
他朝芸妃说了句多谢,转身离开长信宫。
待回了东宫,沈千聿对吉荣道:“前几日不是有几个老臣上奏要给本宫选太子妃?”
“让他们接着上折子,将那些门第高的人选送到皇后面前。”
吉荣点头,恭敬应下。
沈千聿这边不声不响将自己同宋挽的婚事定下,哪里知晓宋府因他今日拜访险些闹开了花。
太子刚离开,宋扶便将宋摇一人去拜谢太子,且惹了太子恼怒之事告知宋蓝安。
“孩儿知晓父亲打算,但摇儿不是姑母,这般性子若真有居高位那日,怕只会给族中带来无尽祸患。”
“为父知晓了,你下去吧。”
宋蓝安眉心微颦,指尖轻轻点在书案之上,见宋扶离开他方对身边丫鬟道:“去将夫人请过来,另外去二房将宋拟带来。”
那丫鬟应是,不多会儿便将宋夫人带了过来。
宋夫人这几日过得实在不好。
宋挽未归家之前她是一府主母,哪怕府中正经的管事婆子都是前人留下的心腹,便是她插不进手但好歹身份在,也无人敢对她不敬。
可自从宋挽回府,她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被人砍了去。
她连自己的贴身婆子都护不住,府里哪还有下人肯尽心给她做事?
这几日虽不曾被人怠慢,但下人眼中的轻视她并非看不懂。
且她正窝火着还想再扳回一城,未等动作就又被宋蓝安身边婆子告知,老爷让她继续为府中几位小姐少爷抄写经文……
揉按着手腕又缓缓顺气许久,宋夫人才端正了神色走进宋蓝安书房。
“老爷,您寻妾身?”
“坐,等宋拟过来。”
宋夫人不解,不知宋蓝安是何意思。
不一会儿,二房的宋拟在丫鬟陪同下走了过来,刚进屋她便朝着宋蓝安福身一拜:“见过大伯父。”
宋拟与宋摇同岁,二人皆到了要准备谈婚论嫁的年岁。
宋拟之父乃宋蓝安嫡亲胞弟,但这些年一直外放至永州府未曾调回,教养宋拟之名便落在宋蓝安身上。
“自明日起,你同摇儿拈儿一起跟教养嬷嬷学规矩,其余的我会去信告知你父亲。”
“拟儿知晓。”
利落回复后,宋拟便跟着身边丫鬟退出宋蓝安书房。
她没有过多询问亦没有好奇,乖顺守礼且端庄的模样,让宋蓝安想起幼时的宋挽。
太子出现的太晚,若……
宋蓝安眼露惋惜,又很快恢复寻常。
“明日开始,宋摇宋拈以及宋拟的教养之事,都交由宋嬷嬷看管,你安心在府中礼佛,莫要打扰几个孩子。”
宋夫人闻言心下惶恐:“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让我管教女儿?”
“且老爷将宋拟喊来同摇儿一起学规矩又是何意?老爷不是属意摇儿做太……”
宋蓝安眼皮轻轻一抬,宋夫人瞬时住了嘴。
“你自己去问摇儿,好生问问她做了什么无规无矩、丢人现眼之事。”
说完,宋蓝安站起身走出书房。
“云锦……”
“夫人,奴婢名唤檀竹。”
檀竹说完便垂下头退到宋夫人身后。
“罢了,去寻二小姐。”
宋夫人咬着牙硬生生逼回眸中眼泪,大步离开。
宋夫人如何哄慰宋摇不得而知,只是自在太子面前丢丑后,宋摇便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一心一意跟宫中教养嬷嬷学起规矩来。
她不再处处盯着宋挽,倒是让宋挽轻省不少。
到了初九那日,宋挽早早起身让蘅芷蘅芜帮她梳妆绾发。
“今儿是个好日子,一大早的奴婢便看见外头喜鹊成双成对的飞,想来是个好兆头。”
宋挽笑道:“我亦觉得如此。”
听阿兄说姑母派人传了信,让府中不要插手她的婚事,姑母自有打算。
得知此消息她彻底放下心来,再不去想那些令人着恼之事。
她信姑母,姑母为她安排的路必然是最好的。
“小姐,戴这支石榴簪如何?”
那石榴簪红艳艳的,红宝石娇翠欲滴,仿佛能让人闻见榴花香气。宋挽见状微微勾唇,露出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便戴它,喜庆且应景。”
蘅芷闻言哎一声,小心为宋挽戴上。
衣裙同样选了喜庆富贵的样式花色,且破天荒的,宋挽还在胸前挂了串略显孩童气的翡翠憨猫压襟。
“走吧,到时辰了。”
马车一路驶到白家接待女眷的院子,宋挽在锦书蘅芷的搀扶下,慢步自马车上下来。
白家的婆子一早便等在此,刚见到宋挽便满脸笑意迎上前。
“宋大姑娘,我们家小姐太太可等您好一会儿了,我们小姐一直念叨着您呢。”
一句宋大姑娘让宋挽眼中浮现点点笑意,白家满满的善意让她心中一暖。
“劳烦嬷嬷大冷天在这儿受冻。”
“宋大姑娘折煞老婆子了,您快请进,廊中放了挡风的帘子同炭盆,莫给您冻着了。”
喜气洋洋迎了宋挽进廊,直把人送到白蕊珠所在的喜房那婆子才离开,且还推了宋挽准备打赏的银稞子。
“挽儿。”
白夫人满面喜色地喊了声宋挽,从屋中甩着帕子走了出来。
她今儿身上穿了件绛红色金丝绣百福莲花褙子,头上带着甚是扎眼的金丝绒海棠绢花。
令人一见便知她极为满意这桩亲事。
“挽儿,你到了?”
亲昵拉着宋挽的手,白夫人笑着将她拉进喜房中。
来给白蕊珠添妆的夫人小姐着实不少,白夫人一一给宋挽介绍过去,众人面上神色各异,白夫人却是一直护在她身后。
屋中满是摆出来给人观赏的聘礼等物,宋挽扫视一圈淡淡一笑。
先不说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实是男方心意满满,很看重这门亲。
给人做了门好亲事,她亦觉积德不少,上前为新娘子添妆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
“挽儿你自便,我去前头儿招呼蕊珠表姑母,你万万不要拘谨。”
“夫人去忙,不必忧心我。”
白夫人哎呦一声,笑得合不拢嘴,又颠颠儿走了出去。
没了白夫人在屋中,一群夫人小姐面对宋挽的时候态度便淡了许多。宋挽也不在意,自己一人走到院中赏景去了。
院中枯树枝桠交错,本透着几分萧疏凋零,但因裹着红绸又生生添了几分喜意,一枯一荣融合交错,乍看去好似伤情中参杂几分滑稽,反倒成了幅别样美景。
宋挽看着看着,忽而抿唇笑了出来。
林葭h在一旁捧着手中贺礼,眼神微微一黯。
第155章 萧瑟
“你……”
林葭h刚开口,宋挽便转过头,二人对视眸中神色皆有些复杂。
宋挽看着林葭h身穿一身素色棉裙,头上也只戴了根白玉簪子,微有些不适。
她变了许多。
并非样貌,而是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片刻后,林葭h柔柔一笑:“宋姑娘。”
不知为何,宋挽听闻这一句宋姑娘,心尖竟是泛出一阵酸涩之意。
“我先去给白姑娘添妆,若你得空可在此等等我。”
宋挽淡笑着点头,指了指檐廊尽头,示意自己在那处等待。
林葭h从房中出来,便奔着宋挽所在而去。
其实她同宋挽没什么好说的,但今日得见,却忽然就生了些叙旧的心思。
“你如今可好?”
宋挽点头,说了句身体康健便未再开口。
她也实在不知能同林葭h说些什么。
二人沉默许久,宋挽才淡笑道:“你身子如今养得怎么样了?”
“身子恢复得不错。”
林葭h沉稳了许多,往日眉眼间处处透着的意气风发,仿佛被城阳侯府蚕食殆尽,再不见半点踪影。
宋挽想了想,柔声道:“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林葭h道:“本不应来的,府中老太太同二爷接连过世,我来添妆本也不合规矩。”
“但……”
她想来看看,她想看看嫁给兰云鹤的白蕊珠,今日是个什么样子,也想看看兰家公子是不是个值得嫁的人。
今日她看到了,心中却更为愧悔。
“二爷过世?”
宋挽一脸震惊:“何时的事?”
“你不知晓?”
林葭h道:“有段时日了,花灯节那日他受了重伤未曾挺过去。”
宋挽微微张口,话语尽堵在喉咙中,未能发出一声。
那个浑身是伤哭着说世上无人爱我疼我的孩子,为救她阿兄重伤不治过世了……
为何一直无人同她说?
宋挽皱眉,心中憋痛。
再提及江晏,她所能想到的还是那日满头泥污血渍流淌,脸上布满掐痕,喊着嫂嫂你教教我的少年。
“我的确不知。”
宋挽语气中带了些讶异和疼惜:“自离了侯府,再无人同我说过侯府之事。”
“是你府上心疼你,不忍再提起那些不堪过往。”
林葭h说完,又淡淡一笑:“你说得很对。”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