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跟着,去将白日里本宫准备的节礼捧来。”
白日他已往宫中各殿送去节礼,唯长信宫的留了下来。虽逢正节,但晚间亦不好无由去到皇妃寝宫。
吉荣很快将沈千聿准备好的节礼送了过来,他抬起掂量两下,自觉分量足够方一人大步往长信宫而去。
只是路途上总有宫女太监上前行礼,他心中厌烦,打发了三两拨人转而换了条相对偏僻的路线。
途经凝香阁,沈千聿只听里面传出一阵悦耳琴声。
“装神弄鬼。”
嗤笑一声,他半点不曾停留。
怪道今日所遇太监宫女多得不像话,原是在这里等着他。
面上神色微凝,他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若是有人在此埋伏,那芸妃派人所传之话是真是假?
他微一顿,想了想步子迈得更大。
若是假,无非白跑一趟,可若是真的他却不赴约,那不成不知礼数狂妄自大之人了?
沈千聿如此想,心中莫名雀跃几分。
只是还未等他高兴多久,刚走出凝香阁不远便觉身后袭来一阵香风,浓重脂粉气让沈千聿狠狠皱起眉。
“什么人?”
“太子殿下,您救救小女。”
身后跑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身段风流,腰肢纤弱得仿佛一掐就会断似的,软得不成样子。
且她说话间双眸含水,似嗔似怕看着沈千聿的娇怯模样,楚楚动人也十分勾魂。
“殿下,救救小女。”
那女子跌跌撞撞哭着扑向沈千聿,沈千聿一动未动,却在那人歪着身子马上要倒进自己怀中的时候,猛地侧身。
噗通一声,那女子跌在地上摔了个实打实。
被人扯得凌乱的外衫,顺着滑腻肌肤缓缓滑落到地上,少女露出皙白脊背,娇娇趴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沈千聿正欲离开,却听少女用那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啜泣道:“太子殿下,有贼人在小女身上落了催情香,殿下救救小女……”
“方才殿下也闻见了小女身上的香味,若是不解,于身子有伤。”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绝世娇颜:“殿下,小女……”
将身上衣物拢了拢,她满面羞色:“小女清白已无……小女不求名分,只求能留在殿下身旁为奴为婢,以守名节。”
“名节?”
沈千聿打量那女子一眼,冷笑道:“深更半夜衣衫不整你哪里来的名节?能说这么多废话,想是摔得不够疼。”
懒得同她多说,沈千聿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盒,见东西歪都未歪便利落离开。
直到他走出很远,那女子疼得都未能起身。
“废物。”
江曼自阴影处走上前,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眼神阴鸷。
“娘娘。”
少女欲哭不哭,柔声求饶:“太子殿下中了民女的魅香,不应没有反应,娘娘再给民女一个机会,民女定然……”
江曼朝身后太监不耐一瞥,那太监无声上前捂住少女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若知晓这东西如此没用,本宫也不会费尽心思将她借由看春宴接入宫中。”
“娘娘,那今日?”
江曼眉目一厉:“你当太子是傻得吗?一计不成他还等着你再施一计?”
宫女沉默退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回衍庆宫。”
几人离去后,出现一个身形瘦弱的太监,打扫四周,将周围痕迹全部抹去方无声离开。
沈千聿心中有事,懒怠管他人的歪心思,一心一意往长信宫走去。
刚进入长信宫,他就见宋挽在芸妃寝宫外的石桌上,与蘅芷边写边贴祝春字画。
今日的宋挽与往日格外不同。
沈千聿一时也说不清她变了哪里,但就是让他觉得如何都看不够。
宫灯下的宋挽,仿佛带着一层浅浅光晕,她本就眉目柔和,如今沐在橘色灯火下,更添温柔妩媚气息。
沈千聿只觉胸中雷动,滚烫血液自心间处流淌至全身,很快便灼得他拎不住手中提篮。
心念起,情欲动。
沈千聿忽然就慌了神,抓着提盒的手也忍不住紧张攥了起来。
实在是……不应该!
他怎么会……怎么会呢?
呆呆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沈千聿紧紧皱着眉头,心中纳罕。
南庆时候秦娆也给他吃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但除了年少时曾有过一二次躁动,之后那些药物于他来说早就失了效用。
今日那女子手中的东西,总不会比以淫逸放荡、狗走狐淫出名的南庆皇族更好了。
他根本不可能受其蛊惑。
所以,怎么会?
沈千聿呆呆站在院门前,宋挽同蘅芷贴完宜春帖,刚一转头就见一高大男子站在身后不远处。
还不等瞧清那人面目,宋挽便双膝跪地低头拜见起太子来。
太子冕服太过刺目。
“宋氏长女拜见太子殿下。”
见自家小姐都跪了下来,蘅芷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沈千聿脑中纷乱,他低头看着宋挽仍旧是心如擂鼓。
今日宋挽穿了身矮领褙子,低头时乌黑长发自肩头滑落,露出一只如白玉般的耳朵。
沈千聿向后退了一步,不曾言语。
宋挽跪在地上,太子不曾发话,她亦不敢开口起身,只能静静等太子动作。
哪儿想过了片刻,她只听咣当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凌乱脚步声响起。
待听见太子已经跑远,宋挽才愣愣抬头。
“小姐,方才那个……可是太子?”
宋挽亦眨着眼:“身着绛袍,脚踩赤舄,应是太子无疑……”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宋芸宁抱着披风从寝殿中出来,就见这主仆二人跪在地上,都呆愣愣的。
“怎么回事?你二人跪在这处做什么?正是反寒时候,仔细坏了膝盖骨。”
将宋挽拉起,宋芸宁皱着眉:“做什么呢你?”
宋挽道:“姑母,方才好像是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来了?在何处?”
宋挽指着地上散落的一堆东西,神色忧虑:“不知呢,丢下这些便跑了。”
第163章 情义
“跑了?”
宋芸宁一脸震惊。
宋挽点头,面色也不好看。
宫宴过后太子一人来寻姑母,应是有要事,可她在此也不知是不是耽误了什么。
且太子的反应着实太奇怪了些,实是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宋挽只觉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才让太子失态至此。
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自幼为质的太子,慌张成这般。
宋芸宁皱眉:“不必理会,再大的事明儿也就知道了。”
“姑母说得没错。”
将手中织锦披风为宋挽穿上,宋芸宁道:“我让昌平送你回府。”
宋挽点头,哪里知道沈千聿回了东宫,心都未曾静下来。
万宵同吉荣在东宫看着宫女粘宜春帖,二人站在檐廊下,就见沈千聿面沉如水,急匆匆自外面大步而来。
“殿下不是去……”
万宵还没说完,他家主子就已消失在面前,只留下一阵刮人的风。
“怎么了这是?”
吉荣摇头,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沈千聿褪了太子冕服,一头扎进东宫里的白玉池中。
二人进来,吉荣捡起地上衣物,万宵则半蹲在池边,看着闭眼且一脸烦躁的沈千聿。
“殿下这是怎么了?”
“别吵。”
他有些事情未想明白,如今正在想。
沈千聿心脏还咚咚跳个不停,他睁开双眸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面上。
“我应当负责。”
万宵不解:“负什么责?”
他同宋挽数次相见,应是坏了她的名节,理应负责。
沈千聿抿着唇,没有开口。
不对,这些都是借口,他对那人生了欲念,同那女子口中的催情香有关又无关。
脑中浮现起今日宋挽的一举一动,沈千聿将头扎进白玉池中许久方出来。
他竟然对宋挽生了那样的心思!
想到宋挽,沈千聿忽然一愣,他方才就将那人丢在原地,自己跑了?
“派人去长信宫问问,宋姑娘可曾离开。”
吉荣应是,转身走了出去。
万宵一脸兴味看着沈千聿,暗想今日真是难得,他家主子居然化身那晒裂的葫芦瓢,开窍了。
见他一脸躁意,万宵笑着寻宫女给太子熬凉药去了。
二人离开,沈千聿扯过软巾囫囵擦了擦脑袋。
若不是钟情宋挽,他哪里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南庆皇族无论男女,都是嗜淫好欲之人,他在南庆皇宫见过不少荒唐事,实对男女之事恶心得紧。
可如今他竟对宋挽生出亲近之心,必是不知不觉爱慕了她。
沈千聿眼皮微垂,莫名有些羞意。
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又觉近日所作所为实在是蠢得很,好在那人不知也想不到别处去。
盘膝坐在白玉池边,沈千聿已经琢磨起,要如何将宋挽拐回东宫好生护着了。
吉荣从外头回来,禀告宋家姑娘已经离宫,只是他说话时面上悻悻,很是无精打采。
“发生什么了?”
吉荣哀怨抬头:“殿下可是得罪了芸妃娘娘?娘娘扯着奴才骂了大半个时辰。”
“……”
沈千聿轻咳一声:“辛苦你了,明儿我去长信宫给她赔罪。”
他还有事想要求芸妃娘娘,若不好生赔罪,怕是难夫妻共白首了。
在东宫辗转反侧一整夜,天刚蒙蒙亮,吉荣便来报,说昨日五皇子沈千沭跌落池水中被淹死了。
沈千聿皱眉:“谁的手笔?”
“是意外。”
吉荣道:“早上宫女在荷花池子里,发现两具尸首。”
“应当是五皇子晚间领了身边随侍去池中放船,今早打捞出来的时候,他手中还攥两艘木船。”
“衍庆宫那边……死了不少人。”
沈千聿微微皱眉,停顿片刻道:“让东宫之人远着些衍庆宫。”
“主子是怕江妃娘娘对咱们下手?”
沈千聿摇头:“本宫不愿做那痛打落水狗之事,实不体面。”
亦非君子所为。
思及君子二字,沈千聿淡淡一笑,到此时此刻,他方明白为何饱受苛待之人会钟意宋挽。
因为只要站在那人身边,便会心境平和,生出无畏勇气。
随手拿起枕边宋挽赠予他的书,沈千聿翻至那句‘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时,又是勾唇一笑。
修身求己做君子,行光明事,果真是快乐的。
起身换上常服,沈千聿去了长信宫拜见宋芸宁。
宋芸宁方见到他,便觉此人举止气度大有改变。
原来的沈千聿狂妄有余,落拓不足,今日的他却无论神色举止,皆显潇洒超脱。
本还想问问沈千沭之死是否与他有关,如今却是不必再问了。
想了想,宋芸宁道:“你昨日怎么回事?”
沈千聿轻咳一声:“让姑母看笑话了。”
一声姑母,喊得宋芸宁眉眼间满是欢欣愉悦。
“如何想明白的?”
他哪敢在宋芸宁面前,大谈自己那想要“欺师灭祖”的心思?
沈千聿淡淡一笑带了过去。
“不想说?”
宋芸宁面上笑意变得温和了几分:“说吧,今儿来寻我所为何事?”
“想请姑母召挽儿入宫,我有些话想同她说。”
“看来你已有万全准备。”
沈千聿笑而不语。
如何让挽儿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他早有定夺。如今难得并非是此,如今难得是如何让挽儿心甘情愿进入东宫。
宋挽守礼,她绝无可能与任何男子,于缔结婚姻之前先有私情。
若想要她来自己身边,唯有一个办法。
沈千聿看向宋芸宁,神色肃正:“姑母放心,我今生必以真心待挽儿,护她一世无忧。”
宋芸宁双眼一热:“你好好待她,挽儿也会好生待你的。”
她的挽儿温柔又柔软,若是真心喜欢一个男子,必然全心全意待他。只是不知沈千聿有没有那份福气,能打开挽儿的心了。
“姑母放心。”
他生于皇家,长于囹圄,虽流着皇室血脉,但他并无皇家人的薄情同寡义。
他见过黑暗,亦知晓世间万物尤其是人之善意最为难得,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挥霍宋挽的真心。
他也会好好将宋挽护在羽翼下,直至身死魂消。
第164章 妥当
“娘娘连召小姐入宫,可是为了五皇子之事?”
“应当不是。”
宋挽捏着帕子,也觉得有些奇怪。
“阿兄说圣上派人仔细巡查过,五皇子的的确确是意外身亡,无论太子还是姑母,如今都没有对五皇子下手的必要,所以今儿召我入宫,应是其他事。”
宋挽抿唇:“只是不知为了什么。”
蘅芷道:“小姐无需忧虑,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
从衣橱中选了件樱红色百花裙,蘅芷刚要为宋挽更衣,便见她摇头:“换身雅致些的。”
“宫中有丧,虽五皇子年幼不办丧仪,但我们亦不好招摇过市。”
待换过鹅黄色披风同月白长裙后,宋挽这才坐上昌平来接的马车。
宋芸宁一早便在长信宫等她,见人过来不由笑着称赞她今日穿戴。
说了几句后,芸妃轻笑道:“今日姑母也是受人所托,有人想见见你。”
宋挽不解,正欲询问,宋芸宁又开了口:“让他自己同你说。”
示意蘅芷跟自己离开,整个院中便只剩下宋挽一人。
正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她便听有人轻咳一声。
沈千聿身穿太子常服,几步走到宋挽面前,宋挽看着他的面容,神色数变。
“参见太子……”
她刚准备跪拜,便被沈千聿虚扶一下,阻拦了她要下跪的动作。
宋挽向后退了一步,仍旧跪了下来:“见过太子殿下。”
“姑娘快起。”
沈千聿刚向前,宋挽便起身继续后退一步。
她微微低着头让人猜不出心思,沈千聿却是知晓她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