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危月燕出来了。她像玛图索招了招手:“走了。你不是说要去看灯集么?虽然不是晚上,但可以去订灯。快出发吧,免得一会儿好看的都被订走了。”
“行。”玛图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刚才看到黎司非,他那个脸臭得和什么一样!太好笑了!瑞州人不是在乎女子的名节么,怎么他也和被玷污了一样?我说,依诺凰,要不你把他娶回来吧,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危月燕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是什么人吧?”
玛图索点点头:“说过啊。他是瑞朝皇帝的外甥,要是死在南疆,整个朝堂都会震动。这不是和你门当户对嘛,有什么可犹豫的?”
“不是这个!”危月燕无奈地扶额,“他的父亲是边关大将,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和他都怀疑是瑞朝皇帝下的手。如果我们结交了黎司非,或者说和他来往过密,引起瑞朝皇帝的疑心。第一个被从南疆连根拔起的部落就是云诏!”
“疑神疑鬼的瑞州人真可怕。那还是等战争结束以后再说吧,至少保险一点。”玛图索缩了缩脖子,“好了好了,不说这种事了,我们走吧。我要买一个凤凰花灯,最漂亮的那种!”
黎司非回房间把昨天没写成的信写完了。想着隔墙有耳,他没敢提太多以前的事,只是叫泰格诺暂且按兵不动,等着单昭那边的消息就好。写完信他就去找单昭。黎司非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对方表示认同。他便将那封信封起来:“老将军,我要怎么把它寄出去?”
“交给此地的驻军首领就好。”单昭说,“他们自有一套联络手段,也更安全些。”
“好。那我现在就去拿给他。”黎司非封好了信,作势要走。单昭突然叫住他:“等等,司非!我有话要和你说。”
黎司非不解地回头:“您说?”单昭清了清嗓子:“你……昨天晚上,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完蛋了,肯定是单永暮说出去了。黎司非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里,但显然不可能。他只能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没有。怎么了?您是抓到了禹谷的探子么?”
“随口问问,别太紧张。”单昭摆了摆手,“老夫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谨慎的孩子,只是容易走牛角尖,也容易被骗。多加小心总没错。”
的确如此。黎司非点头附和,单昭又说:“所以,当年做事的时候要多想想你的家族,你的母亲。敬德长公主已经失了丈夫,不能再失儿子。而靖远黎氏是很难再出第二个黎晖了。你虽不如你父亲那么有天赋,但也是难得的良才。陛下平日应当也有教导你,你还是要多为大局考量,关键时刻不要被儿女情长绑住手脚,也不要越陷越深,到最后做出一堆糊涂事来。”
单昭话说得极为委婉,但黎司非不傻,知道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老将军的好意,司非心领了。司非会尽力而为,定不辱没父亲的声望,本家的门楣。”
“你真的懂了?”单昭有点怀疑地看着他,黎司非坦坦荡荡得回看过去。他看起来放心了一些:“那你去吧。记得小心那些探子。”
“好,末将告辞。”黎司非替他关上门,拿着信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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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ddl太多,差点忘记更新。有点想罢工了……
第9章 征伐之角
三日后
局势如行船,无论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大船也得稳稳当当走在上面。黎司非在长宁寨的这些日子发现了,它完全没有名字上那么和谐。暗处似乎有无数的人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黎司非打死了第八只爬到他屋子里来的蝎子后,他终于妥协,主动去找了危月燕。黎司非提着那只蝎子“砰砰”敲了两下房门,很快门开了,危月燕探出头了:“哟,黎少将军。怎么,有事?”
“帮我个忙。”黎司非抬起手,把那只蝎子放到她面前。危月燕皱了皱眉:“你不是……?它伤不到你吧。”
“我倒是希望它只是来要我的命的。”黎司非把那只蝎子翻过来,蝎子的背上有一个图腾,“这不是普通的蝎子吧。”
危月燕看了那个图腾一眼:“你很聪明。是西岭的蝎子,一般是用来探查的。不止一只吧?”
“已经是第八只了。”黎司非说,“大军即将开拔,有什么办法摆脱它们么?”
危月燕摇了摇头:“很遗憾,不能。这座寨子里至少有五百只这种蝎子,你才碰见多少只?你来了这么多天,还觉得这个寨子这是个和平安宁的地方?”
“这是你们的地盘,西岭的东西出入自在,没有人管么?”黎司非盯着她的眼睛。而只得到了危月燕的冷笑:“我们的地盘?这座圆楼不是你们瑞州人的领地么?你稍稍清醒一点吧。长宁寨是瑞州人建立起来的,而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你们有血海深仇。我们只能尽力去约束各部的行为,让它表面上安静些。你大可猜猜,这些蝎子有多少是你们口中的‘自己人’弄进来的?”
黎司非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他在瑞州圆楼以外看到的那些人,他们的眼神。他打了个寒战,没再说话。危月燕顿了一下:“这种蝎子是群居的。你把尸体拿到你的住处以外,处理得稍微干净点,就不会再有太多了。你们的圆楼向来是各部重点盯着的地方,这种事没办法根绝。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黎司非垂下眼帘。
黎司非花了一点时间,处理了屋子里蝎子留下的痕迹。前两天他为了留存证据,把那些蝎子的尸体留下了,看来根源在此。他心情很沉重,也想明白了一点问题。他对南疆各部落的态度好像是错误的。黎司非以前觉得,云诏是弱小才不得不向瑞朝求援,所以他们该低声下气,该畏惧瑞朝。可是瑞朝帮他们,真的是在帮么?不过是借他们的手做自己的事罢了。黎司非还在因云诏把他们当成棋子愤怒,可他们不也是这么做的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愤怒呢?黎司非打来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点。
黎司非想,他或许不该怪危月燕,但他还是过不去。
他叹了一口气,把那些蝎子丢出门去。收拾干净的时候单永暮来叫他。后天他们俩就将作为先头部队出发,单昭还要嘱咐他们一些事情。黎司非便跟单永暮过去,单昭拿着泰格诺的回信。看来是要跟单永暮说一说这件事。他见两人进来便开口道:“准备得差不多了?”
“是。末将随时可以出发。”黎司非抱拳。单永暮有样学样:“末将也是如此。”
“那好。这几天在寨子里,有什么看法么?”单昭并不着急。单永暮皱了皱眉:“他们……似乎很讨厌我们。我和玛图索在寨子里逛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盯着我。而且他们看见我和看见玛图索的时候,是两幅脸色。我们,我们不是来?”
“你以为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来帮忙?”单昭抬眼看他,“我们是来平南的,在他们的土地上杀他们的人,只是为了我们的私心。”
“……”单永暮说不出话,黎司非则是默默点了点头。单昭又说:“所以老夫要告诉你们两个,如果遇上不能抵挡的情形,不要多留,立刻离开!我们的目的是让瑞朝南境稳定,而不是帮二诏灭了西岭。若是他们出现颓势,即刻撤军!”
黎司非心中一凛:“如果云诏要被灭了呢?我们至少还和云诏为盟——”
“盟又如何?”单昭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和你们带领的军队都是我朝的精锐,现在北线战事吃紧,你们不能全折在这里!南境终有能平静的一天,退一步又能如何?”
“……是,末将领命。”黎司非拉住单永暮,向单昭道了声同意。单永暮不解地望着他,黎司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出去以后再说。单永暮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单昭点了点头:“好,那老夫么来说另一件事。南疆还有另一个地方的驻军,在靠近越川的地方。他们的将领是黎晖的旧部,名叫泰格诺。他们不会随我们一起行动,而是会抓住时机从背后突袭越川军队。若是出现什么状况,可以转移他们的视线,也有利于你们撤退。你们到达云诏大寨后记得和他取得联系。”
“是。”黎司非和单永暮一齐道。单昭又嘱咐了几句,才让他们离开。黎司非出了门后,拍了拍单永暮的肩膀,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司非哥,我不明白。”单永暮眼帘低垂,“危月燕和玛图索……都是很好的人,云诏也没做错什么。他们已经向我们求援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帮他们到底?爷爷以前告诉我做人要善良,可,可是如果他们要被灭族我们却放任不管,这算什么善良?”
“这是没办法的事。”黎司非也垂下眼帘,“永暮,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善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该做的。我们只能尽力,让它不要发展到那种地步。打赢这场仗,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们一定要赢,要赢才行。”单永暮说,“拉勾么,司非哥?”
“好。”黎司非伸出手来。
七日后
瑞朝的先头军队抵达了云诏大寨。这里比长宁寨要繁华得多,周围人的目光也从纯粹的敌意与窥探变得更为平和。寨子中地方有限,黎司非带来的军队驻扎在外,他和单永暮只能一人各带五十亲兵进入大寨。玛图索和危月燕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既是领路也是表明身份。黎司非看出她一点私心,她想光明正大地带着危月燕出现在故土之上。危月燕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又不那么平静。她听着故乡的人们,用熟悉的乡音欢庆着她的到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翻泛红。玛图索看得出来,便凑过去:“依诺凰,这是高兴的时候,可别哭出来啊。还要见老师的,千万别哭啊。”
“我知道,高兴的时候不该流眼泪。”危月燕深吸一口气,“玛图索,我回家了。我真的回来了。”
“嗯。”玛图索点点头,“所以见完老师以后,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让你悄悄地哭一会儿。”
危月燕没有说话,她的手握紧缰绳,最后露出一个笑容。
有专门的人在迎接他们,指引他们到两座吊脚楼前。黎司非和单永暮分别与亲兵住在一栋楼中。玛图索和危月燕则去了另一个方向。接待黎司非的人说:“请将军安排好自己的手下以后,和另一位将军一起去见头人和大巫师。圣女她们也会在那里等着您。”他给黎司非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是整个寨子的中央。黎司非见到有一座似塔非塔的东西,高耸入云,便问:“那是什么?”
“鼓楼。”使者说,“也是您要去的地方。”
另一头,玛图索带着危月燕回到了她的住处,亦有人出来迎接:“玛图索大人,依诺凰大人,乌朵大人在里面等你们,快进去吧!”
“乌朵来了?”玛图索相当惊喜,拉着危月燕往里走。一个白发齐肩,银饰简素的女子正坐在里面等她们,她的眼睛亦是相同的紫色:“玛图索,依诺凰。”
“乌朵。”两个人一齐道,然后坐到她对面。乌朵露出一个笑容,对着危月燕道:“依诺凰,回来以后觉得怎么样?你的屋子就在玛图索隔壁,现在还在收拾清理。等见完老师以后你就可以过去了。”
“回来是好事。”危月燕说,“云诏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老师的身体怎么样?”
乌朵挑了挑眉:“你见了老师以后就知道了。你只在乎我们好不好,不关心你自己?”
危月燕没说话,而玛图索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你一点都不关心你自己!乌朵,趁着这家伙回来,赶紧好好教训她!”
危月燕也挑了挑眉:“我哪里有不关心我自己?乌朵,别听她胡说。”玛图索则反驳她:“你看你干的那些事,我哪里有胡说?”眼看两个人就要边吵边告状闹起来,乌朵连忙从中间制止:“好了好了,你们俩都不要闹了,先说些正事。路上的事我都听说了,那群瑞州人应当有了戒心,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摊子事?”
“能怎么处理?”玛图索说,“瑞州人本来就对我们极度防备,尤其是那个黎司非,这种结果也无可厚非。就算真的是禹谷或者西岭出手了,他们就不会疑心到我们头上么?”
危月燕点点头:“来大寨这边的一个是瑞朝皇帝的外甥,另一个则是主帅的次孙,都不是什么纯良无害之辈。他们戒心本来就重,我们此时无论是示好还是疏远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倒不如维持现状,只要能平安过这场仗,没人能也没人会再说什么。”
“那就姑且这样吧。”乌朵点了点头,“走吧,去见老师。”
黎司非和单永暮简单安排了一下,就随着使者去鼓楼。走了以后才发现鼓楼比想象中要远。鼓楼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它位于中央,危月燕等人就在广场的一头等他们。黎司非看见一个白发女子,她的饰物虽然简单,但比玛图索和危月燕的都更为精细,身上的靛蓝花纹也更多。使者见他们略有疑惑,便主动介绍道:“这位是乌朵大人,现任大巫师的继承人。”
现任大巫师的继承人?黎司非更是疑惑了。使者又继续解释道:“原本的大巫师继承人应当是依诺凰大人,但依诺凰大人被送到瑞州去,大巫师不能后继无人,自然会有新的继承人被选出来。之后依诺凰大人怎么安排,还是要看大巫师的意思。”
黎司非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危月燕在这事上竟然真的没有说谎。或许是因为没有影响吧。玛图索本来在和她们两人,见到黎司非过来,立刻转过头来:“磨磨蹭蹭的,快一点!头人和老师都在等着呢。”
“玛图索,对客人不要那么没礼貌。”乌朵皱了皱眉,然后她转向黎司非,“两位将军,老师和头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请吧。”
黎司非抱拳行礼:“劳烦几位,黎司非惶恐。”单永暮也有样学样拜了拜。乌朵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几人往前走,穿过广场,抵达鼓楼下。鼓楼不止一座,周围还有一些吊脚楼和回廊,其实是个延绵成片的建筑群。他们要去的是最高的一座。黎司非类比瑞朝皇宫,觉得这可能就是云诏的皇宫。他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又发现这鼓楼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凉亭,实际能用的只有几层,之所以显得那么高是因为层层叠叠的屋檐不断向上。
一行人进了鼓楼,一个男人和一个黑袍妇人坐在大厅里等他们。那就是云诏的头人和大巫师。危月燕等人率先行了一个很复杂的礼,应当是云诏的大礼:“头人,老师。”黎司非和单永暮学不来,只能按瑞朝的规矩来:“末将靖远黎司非,末将长州单永暮,见过云诏国主,云诏大巫师。”
“不必多礼。瑞州来了两位很年轻的将军。”云诏国主打量着他们,“大巫师,您要和这两位将军说些什么么?”
“既然您有吩咐,我便说吧。我等很感谢瑞州能出手援助云诏。”大巫师点了点头,苍老且沙哑的女声从黑袍之下传来,“同时我要给两位将军一个忠告,用瑞州人的话说,就是勿听勿看勿说。寨中有很多瑞州人未曾见过的东西,但其它部落的人是能够明白的。两位将军若是见到了那些东西,权且当作没见到,亦不要声张。可否?”
他们俩点了点头。而云诏国主则笑道:“大巫师,每次有人来,您都是这些话。还有别的要说么?”
大巫师摇了摇头:“没有了。如果当年你的兄长和那个叫黎晖的孩子听了我的话,就不会发生郎青那件事。我现在要带着我的弟子们回去了。乌朵、依诺凰、玛图索,跟我到楼上去。”听到父亲的名字,黎司非一愣。而大巫师带着危月燕三人离开了。云诏国主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转头看向黎司非:“你也是靖远人,姓黎。黎晖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