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司非头皮发麻,那种被人窥探监视的感情又涌上心头:“地龙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危月燕看了他一眼:“一种用……一种特制的药水,什么制的不重要,只要沾上,就会引来方圆三里内所有的禹谷黑蟾。只要控制得当,就能用它来跟踪你们的行动。我们昨天才到长宁寨,各方的探子全都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这里不太平是常事。禹谷直接找上了你,想必是昨天就已经有所动作来。”
她本来想是黑蟾血和蚯蚓汁加上禹谷特制的药材做的,害怕黎司非吓到就没详细说。黎司非脸色大变,如坠冰窟。他们昨天的布置,还有昨天那封信,都被他们知道了?危月燕见他的脸色,安慰道:“无事,蟾蜍能带回去的消息比较有限,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文字,大抵是不知道你们都说了什么的。禹谷向来与中原交好,他们应该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态度,然后决定站在谁那一边。你们及时派人去禹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
黎司非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有些后怕:“好,多谢。那这个东西能清洗掉么?”
“很难。”危月燕说,“但他们为了隐蔽,不会派出太多黑蟾,蛇可以解决那些东西。安心一些,我和玛图索会想办法解决的。争取禹谷的结盟对我们也很重要。这不只是你们的事。”
黎司非沉默了片刻:“这个寨子里,其实一直是这样么?这里其实一直是你们交换信息的地方。我们一厢情愿叫它长宁,其实从未安宁过,对吗?”
危月燕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经历了禹谷探子一事后,黎司非已经不太敢相信长宁寨的和平安宁了。另一头的单永暮也是心有余悸,黎司非一问才知道,他们那一头也碰上了禹谷的探子,他还差点被套出话来。好在玛图索察觉那个人口音不太对劲,这才没泄漏什么消息。两人赶紧把这件事报给单昭,他得知后沉默了片刻,竟然笑了。黎司非和单永暮一头雾水。单昭便给他们俩解释:“他们是急了。想必禹谷正被双方同时施压,我们的态度是他们做出决定的关键筹码。禹谷的大巫师是个很好的商人,如果我们对云诏的态度较郑重,他们就会选择帮助二诏;反之则是倒向西岭与越川。现在看来,我们很有机会。”
“也就是说,其实这是个好事?”黎司非眼睛一亮。单昭点点头:“你去转告圣女他们,可以派人与禹谷那边接触了,相信她们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黎司非给单永暮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好!我立刻去告诉她们!”随即一溜烟跑了。单昭看着他。黎司非清了清嗓子,摸出那封信来:“老将军,这是昨天有人给我的东西。他称我为‘少帅’,没有落款。上面的印鉴是……”
“泰格诺已经联系你了?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单昭果然是知情的。黎司非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彻底踏实了:“是泰格诺将军?!他怎么会在西南?当年父亲战死,他坚决要留在西北的,怎么……”
“皇命难违。”单昭说,“他是你父亲最信任的部下之一,陛下不可能让他好好呆在西北。我记得他也教过你武艺,你清楚他的本事。有泰格诺在,我们的计划定可顺利进行。你记得给他回信,我前往前线作战,你们俩的补充必不可少,一定要做好配合!”
“是,末将明白!”黎司非心中喜不自胜,同时也有几分羞愧涌出来,“我即刻给他回信!”
黎司非兴冲冲地回到房间。他放好那封信,正准备去找纸笔,脚下忽然一痛。这感觉很熟悉,黎司非目光向下一挪,果然看到一条绿底黑斑的蛇。他头皮一炸,赶紧掐着蛇的七寸逼它松开,然后把它丢到屋子的另一头。黎司非赶忙去床边行李里翻危月燕给他的祛毒的药,却一点一点没了力气。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倒在了床边。
窗外忽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黎司非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危月燕似笑非笑的脸。
第8章 一波未平
现在的情形已经非常清晰,同样也非常危急。黎司非被蛇咬伤,动弹不得,而危月燕正坐在他的窗口,像是来要他的命的。黎司非竭力稳定下心神,他发现自己还能开口说话,便问道:“是你?”
“是我。”危月燕跳进他的屋子里,顺手把灯给灭了。她手里是一把泛着青光的匕首,屋子另一头的青黑花蛇见她来了,便往他们的方向爬过来。危月燕一个手势制止了它,她把黎司非扶到床上,便拿匕首抵在他的喉间:“不要大喊大叫哦,如果不想死得那么冤枉,就安静点。匕首上淬了毒,你最好不要乱动。”
“我动不了吧?不论那是什么毒,至少它很有用。”黎司非尽力拖延着时间,他感觉身体里的酸麻稍微缓解了一点,说不定有机会反抗。他现在能动的只有眼珠子,便把目光移向危月燕:“我救过你的命,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云诏原来有这种规矩么。”
可惜危月燕并不买他的帐:“你救我是为了什么,我杀你就是为了什么。你也说了,你救我只是因为职责,而非其他的什么。不过你人虽然时聪明时蠢的,但说起话来舒服,于我还算有恩。我可以尽量让你死得明白,死得痛快。不过你要付出一些代价。”她把那把匕首放在桌上,换了另一把匕首,同时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黎司非下意识想挣扎,但能动的只有指尖。
危月燕抿了抿唇,笑道:“是了,这也该和你解释一下。你自己也发现了,蛇毒和其它毒药对你的作用微乎其微,你可以算作百毒不侵。普亚戈和阿山亚对你都很感兴趣,想来是你吃过什么药,能够抵御大部分毒。我和玛图索都好奇是什么,所以趁你还活着,就先取一点你的血了。”
黎司非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起自己的手,在食指上划了一道,血悄无声息地流进瓷瓶里。但放了血后,黎司非反而清醒了一些,身体也松了一些。瓶子不算大,很快接满了。危月燕还贴心地给他止了血。她把瓶子凑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有一股很淡的草药味道,有点熟悉。你真的没吃过什么药么?”
黎司非实话实说:“我要是知道自己吃过什么药,还用特地去问你么?”危月燕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把瓷瓶放好。黎司非暗叫不好。危月燕拿起那把淬了毒毒匕首,略显惋惜地看着他:“真可惜。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你,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我也就下不去手了。可是这世间,并没有如果。”
她抬起手,匕尖正对黎司非咽喉,青锋就要落下。黎司非的身体还不完全能动,他还需要时间!便下意识喊:“等等!”危月燕的动作果然一顿,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有话快说,你救我那一次的情面可只到这里了。”
“这里是云诏的地盘,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们。”黎司非眼神清明,“你们何苦冒着触怒瑞朝的风险来杀我呢?”
危月燕笑了一下:“你还是很清醒嘛,这不错。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我们还遇见了什么人?”
“禹谷。”黎司非说,“可是你们嫁祸给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你们又如何嫁祸呢?”
“你要知道,六十八部中的任何一部面对的都是六十七个敌人,我们只是因为够强,才能活到今天。借瑞朝之手清掉一个劲敌,无论是谁都会乐意看见的。”危月燕眼帘低垂,“至于我们怎么嫁祸,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了。话都问完了?那就上路吧。”
霎时间她要手起刀落,这是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危月燕愣了愣。千钧一发之际,黎司非抓住她愣神的空档,把她摁倒在床上!黎司非浑身都还是麻的,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被子扯开,把两个人蒙起来。敲门声又响起,这次还伴着单永暮的声音:“司非哥?你睡了吗?”
“我已经睡下了,有事么?是单老将军要找我么?”黎司非故意很大声地回话,同时压低声音警告危月燕,“不要乱动!现在门外有人,你要是敢出声,立刻就暴露了,你们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你不想死,也不想连累云诏就不要做多余的事。”
危月燕很配合地闭上了嘴,把匕首收了一收,防止碰到他们俩。门口的单永暮暂时没有察觉到屋里的异状,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哦,这样啊。不是爷爷,是我想找你。我想到今天禹谷的事,有点睡不着觉。又听见你屋子里有动静,我刚刚才见你熄灯,就想过来看看你睡没睡。既然你已经睡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你也好好休息。”黎司非松了口气,把手稍稍放开点。他听见单永暮远去的脚步声,稍有分神,而身下的危月燕便出了力,把他整个人掀翻后又很快地压在床上!黎司非没想到危月燕力气那么大,可怜的床板发出一声闷响,局势瞬间逆转。黎司非心如擂鼓,而单永暮又回头来问:“什么声音?司非哥,你怎么了吗?屋里是不是有别人?”
不能被发现。黎司非赶忙辩解:“是我起来喝水没看清路,被鞋子绊了一跤。你快回去吧,明天还有事要做,不能睡太晚。”单永暮的疑心不知道有没有打消,隔着门板,黎司非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好吧。吵到你是我不对,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这回他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单永暮应该是已经起了疑心,不想轻易离开。危月燕的头发打在他脸上,还有淡淡的香气,黎司非觉得痒痒的。危月燕盯着他,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幽光。黎司非把心一横,尝试着和她协商:“他起疑心了,不弄点声音出来。你今天晚上肯定走不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危月燕看了他一眼,直起身来收了刀。她看着黎司非,耳尖有点泛红:“我不,要做你自己做!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早知道我就一刀结果了你,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黎司非眼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悄悄踢了她一脚,危月燕闷哼一声。黎司非故意道:“你叫不叫?”危月燕似乎察觉了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很配合地把声音放软了一些:“我不。”
很快门口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看来是单永暮被吓走了。危月燕立刻和他拉开距离,眼神不善地盯着他。黎司非还是浑身发软,他挣扎着爬起来,确认窗外已经没了单永暮的影子,便回头道:“他真的回去了,你可以——”
危月燕已经消失不见了。黎司非叹了一口气,一头倒在床上。
这都什么事啊,他想。
危月燕绕了一大圈,回到土楼对面的房间。玛图索见她从窗户回来,赶紧过去拉她。她合上窗子:“如何?”
“没有成功。”危月燕不满地揉着太阳穴,“只拿到了血。他体内究竟是什么东西?花青的毒都麻痹不了他太久。黎司非恢复得太快,我又一时大意,外头还来了人,给他逃过一劫。”
“怎么可能?!”玛图索惊呼道,“他这么快就恢复了?这条花青是我从郎青带过来的,就算是我们碰上,都有一刻钟动弹不得。会不会是没有咬中?”
危月燕摇了摇头:“他确实动弹不得了一会儿,蛇毒不是没有用。但花青可不是一般的蛇,越川的青囊蛊不一定能解毒那么快,看来他身上的东西就是出自郎青。”
玛图索皱起眉:“那这次嫁祸禹谷调兵的计划就完全失败了。好在不算完全失败,我们至少弄到了他的血,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既然他体内的东西出自郎青,加上你今天带回来的青蜈,我可以……”
“暂且不要。”危月燕说,她把装着黎司非血的瓷瓶拿出来,“我体内的蛊并没有醒过来,一时半会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你先把那瓶血交给乌朵,问问她有没有别的用处。”
玛图索瞪着她:“我不是说蛊,我是说蛇毒!你已经耗不起了!老师一早就说过,就算有神蛊在,你也只能活到五十。现下神蛊未醒,你又拼命用蛇毒,不好好调理的话还有几年?”她一把夺过那个小瓷瓶,像护食一样护在怀里:“说好了!它现在归我处置了!”
危月燕静静看着她,最后露出一个笑容。
经历了昨天极为惊险的一夜后,黎司非原本已经消解不少的戒备心又重新提了起来。他下楼时又碰见危月燕,两个人面对面,好不尴尬。危月燕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概意思是让他别说出去。黎司非看她有持无恐的样子,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云诏的手笔,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千里迢迢来帮忙平乱,却被人当成了棋子算计,这种感觉并不是很美妙。尽管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黎司非还是越想越气。同时他又觉得危月燕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这样的人做不成朋友是很可惜的事。黎司非心中百感交集,他横了危月燕一眼,对方则回他一个鬼脸。两人一起进了大堂,撞见了正在吃早饭的单永暮。
黎司非和危月燕你看我我看你,猛然想起昨晚除了惊心动魄之外还有尴尬。单永暮看他们俩的表情相当古怪。黎司非轻咳一声,企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单永暮就转过头来看他,满脸的怀疑迷茫和不解。黎司非想到路上单永暮的话,觉得自己跳进哪条河都洗不清了。危月燕拉开凳子坐到他们对面,满脸的幸灾乐祸。看来昨天晚上的事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丢人的只有黎司非。黎司非一口郁气结在胸中,气得要撅过去。他竭力平复心情,坐到单永暮旁边。谁知道单永暮这不会看脸色的默默一挪,他一动,黎司非就正对着危月燕。黎司非觉得按现在这状况,他还不如昨天晚上就死在危月燕手下。
危月燕转了转眼珠子,看来是存心要给他找麻烦:“黎司非,你吃什么?我帮你一起拿。”黎司非咬牙切齿道:“不麻烦了,我自己去拿就好。你自己吃吧。”他跟赌气一样舀了满满一碗油茶,什么也没加,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危月燕挑了挑眉,单永暮则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司,司非哥。不苦么?”
黎司非喝完就后悔了,姜呛得不行,舌头又发着苦。他没说话,又去拿水喝。他听见单永暮小声问危月燕:“危月燕,司非哥这是怎么了?他脸色好难看。”
“应该是因为昨天没睡好,起来喝水又摔了一跤吧。”危月燕倒是答得规规矩矩。单永暮可能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赶紧问道:“司非哥,你没事吧?摔着哪儿了,要不要去看军医?”
黎司非喝了一口水,扫了危月燕一眼:“没什么,摔了个屁股墩而已。倒是昨天晚上还被什么虫咬了,还要麻烦圣女帮忙准备一点除虫的药了。”
危月燕明白他在冷嘲热讽,她嘴上不吃亏:“黎少将军可真是倒霉,我们平时可没碰过上过那么多虫。说不定是少将军风度翩翩位高权重,那些虫蚁鸟兽都想开开眼,才来光顾的。”
黎司非觉得他再呆下去就要被活活气死。这时候决不能和云诏撕破脸皮,尤其是他不能主动和危月燕动手。他又坐回原位,往剩下那半碗油茶里加了三勺糖,搅匀后一饮而尽。他喝完把空碗放下,转头就走,不管身后单永暮诧异的目光。黎司非到后院里透气,好死不死又碰上了玛图索。她亦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唷,黎少将军。”
黎司非给她一个白眼:“圣使大人,心情很好啊?”玛图索也回他一个:“有好事,心情好得狠。少将军要听么?”
“不了。”黎司非立刻拒绝,“我还有事,您慢慢高兴着吧。”他决定先去把信写完,再去找单昭。玛图索则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