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司非说:“他是我父亲。我听母亲说过,家父曾在南疆历练,国主认识家父么?”
“算吧,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瑞州人,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云诏国主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希望你也和他一样。”
一行人来到了鼓楼的第二层。大巫师坐到主座上,示意玛图索和乌朵站到两边。她对着危月燕伸出手来:“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老师。”危月燕走上前去,任由着大巫师抚摸她的脸颊,“我回来了。”
大巫师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叹息:“好孩子,苦了你了。你是蛇神的孩子,却在瑞州吃了很多苦,那些北伧平日里一定对你不好。是云诏对不起你,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回到家。此仗是个好机会,老师会尽力,解除你的质子身份,将你接回来。”
“老师……”危月燕低低地道,眼圈泛起红。大巫师把她抱进怀里:“想哭便哭一会儿吧。我们把你丢在外头那么多年,你该委屈的。”危月燕吸了吸鼻子,随后摇了摇头:“老师,我不哭。回来是高兴的事情,高兴的事不该哭。”
大巫师摸了摸她的头,沉默了一会儿。大巫师又说:“孩子,既然你回来了,就该做出决定了。乌朵,去把它带过来。”乌朵点点头,向后面走去。很快她带回来一条黑鳞紫瞳的蛇。大巫师接过那条蛇,递给危月燕:“孩子,你要做出选择了。你在瑞州多年,身体里的蛊还没有醒过来。我也无法教导你如何使用它。但你已经耗不起了,你的身体正一点点被蛇毒摧毁,而这只蛊能救你的唯一途径。可它同样有可能摧毁你。趁着你还在云诏,我们还有帮你的机会。你得去选择。”
危月燕双手接过那条蛇,神情郑重:“我会好好想一想,然后做出决定。”
黎司非在云诏头人那里听到了他父亲的消息,很是意外。在聊完公事以后他又单独留下来,想询问一些以前的旧事。可是云诏国主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防备心在其中。黎司非到最后只问到了他父亲少时驻南,与国主的哥哥成了至交好友,最后因为一些事情分道扬镳。他对父亲的过往产生了更多的好奇。或许其中某处,就是他被杀的原因呢?黎司非印象中的黎晖不苟言笑,对他也相当严厉,从来不愿意谈起过去。他偶尔会从长公主的嘴里听到黎晖的零星过往,但都是一些琐碎的杂事。而建宁帝又有意将他与黎晖的旧部、与靖远黎氏隔绝。他想调查父亲的死因,就变得更无从下手。黎司非越来越觉得这背后有一个极大的阴谋。他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念头都甩出去,当务之急是稳定南疆。只有借此一役站稳脚跟,他才能够通过那重门槛,真正前往真相。黎司非回到他住的吊脚楼附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白发的人影。
“乌朵阁下。”黎司非还记得她的名字,“您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坐一会儿?”
乌朵静静地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才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啊,我是来找你的。我刚到没一会儿,觉得不用进去,就站在这里等你回来。黎将军怎么慢了一步?单将军已经先回来了有一会儿了。”
“在下找国主有些自己的事。”黎司非已经猜到她的目的了,“乌朵阁下,外面说话不太方便,里面请吧。”乌朵点点头,黎司非跟她进了吊脚楼,到自己住的那一间。他翻了翻屋子,找到了一包看起来还能喝的茶叶,示意乌朵等一会儿。乌朵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折腾。黎司非找完茶叶又找杯子,找完杯子又去找热水,终于折腾出一壶茶来。他给乌朵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您要问什么?”
“客人来了这么折腾,是瑞州人的习惯?”乌朵挑了挑眉,显得有几分好奇。黎司非顿了一下:“额,在下只是觉得,您要问的事或许很长。我们习惯在谈这种很长的事情时喝茶,是在下事先没有想过您会来,一时疏忽罢了。”
“原来如此。”乌朵说,“有机会的话我给你送一点茶叶来。这包茶叶并不好,应该是为了你想要喝茶随便放在这里的。瑞州人很喜欢我们的茶叶。”
“嗯,云诏的云山青叶和早春霜迟都是很好的茶。”黎司非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又默默把杯子放下并挪开。乌朵笑着看他:“你们起的名字还真是文雅,云山青叶,早春霜迟。既然你喜欢,我回去就命人找一些送过来。”
黎司非点了点头:“多谢。不过您今天来,不是要和在下谈云诏的茶叶如何吧?”
乌朵笑着看他,紫眸之中意味不明:“如果我说是呢?”
黎司非挠了挠脑袋:“如果真是,那在下也只能奉陪了。大敌当前仍有心思品茗鉴茶,乌朵阁下这份心性和气度倒叫我佩服不已。”
“瑞州人说话都是这样的么?你们的话怎么说,巧舌如簧?”乌朵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过我还算比较喜欢,你今天晚上可以拿到那两种茶。我是守信用的人,我的人会亲自给你送过来。”
黎司非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乌朵阁下了。您想问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乌朵敲了敲桌面:“不必那么啰嗦,叫我乌朵就好。这是你说的。我要问的当然是依诺凰的事。你在瑞州时,与她熟悉么?”
果然如此。黎司非摇了摇头:“在下…不,我,我与她很少能够见面。在我们从京华出发之前,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乌朵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我听玛图索说,你是瑞州皇帝的外甥。像你这种人应当是位高权重并且要结交许多人的。可你说你和云诏圣女并不熟悉,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司非苦笑道:“她有她的不便,我自有我的难处。据我所知,危月燕的衣食住行与人交游是处处受限的。她虽然住在城南众多显贵的府邸附近,可陛下的心思极重,如若没有皇命,是没有人敢去她的质子府的。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熟悉的机会呢?”
乌朵垂下眼帘:“所以依诺凰离开云诏这么多年,在京华城中别说是朋友,就连一个可以托付后路的人都没有,对吗?如果她死在那里,就是死了,没有人会想过把她送回云诏的,对吗?”
黎司非叹了口气,而后点头:“我想是的。凭我的见闻,除了她府上的人,根本没有人敢接近她。每年群臣宫宴她都是坐在角落里,能得到的名帖也是最少的。她的地位应当是仅仅高于那个北羌世子的,至少她不会被任意欺辱,也不会被放任不管。”
乌朵的手紧紧握着杯子:“可是听你这么说,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对吗?依诺凰是云诏的圣女,是蛇神的使者。她为了云诏千里迢迢北上,就这样过了十六年。她本来不应该这样活的,不应该的……”
“乌朵……”黎司非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乌朵很快就平静下来,对他道:“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嗯······让我想一想……”黎司非歪着脑袋,竭力搜寻脑海中有关危月燕的传言,“好像尽是些无聊的传言。比如她生时危宿大盛,冲撞帝星,所以云诏将她送来。还有她能驭使群蛇,为泄心中不满常在京中伤人什么的。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市井传言。”
他没注意到他说到“驭使群蛇”时,乌朵眼中一瞬划过的冷光。她掩饰得很好,附和般点点头:“的确很无聊。原来你们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嚼舌根么?”
“因为危月燕她很神秘吧。”黎司非说,“她来自对我们而言神秘莫测的云诏,生得美丽,又极少在人前出现。云诏质子府所在地方又是京华之中的繁华之所,总有人能够遇见她。一传十,十传百,这些流言便传开了。人不都是这样么?”
“我知道了。”乌朵点点头,“多谢你能够同我说这些。晚上我会差人把茶叶送过来,记得不要拦。”
“等等,乌朵阁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黎司非心里一动,忽然叫住她。乌朵回过头来看他。黎司非问:“这是你们族中的事,我本不该打听。但我想问,云诏真的只有一位圣女么?那圣使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个啊。我们的的确确是只有一位圣女的,你大可不必担心。圣使是没能成为大巫师的孩子,但她们亦是大巫师的臂膀。”乌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好你问的是我,如果是玛图索或是其他人,你可能已经死了。这不是你该知道太多的东西,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东西你别再问了,记住老师给你们的那句忠告。”
“是。”黎司非说,“勿听勿看勿说。”
--------------------
本章又解锁了新角色:乌朵。20岁,现任云诏大巫师的继承人,危月燕和玛图索的师姐。
西岭和越川的设定会在下一章更新的时候在微博放出一部分。
第10章 川岭联军
黎司非等人抵达云诏大寨的第三天后,单昭的队伍也同大寨这边的粮草部队同时抵达了战场。情势如弦上之箭,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触发。越川和西岭的联军暂且还没有动静,不知是否在谋划着什么。
越川与西岭联军扎营处
一位穿着银甲的女子怒气冲冲地中军大帐里出来,走进了大帐旁边的另一个帐子。她披着一头黑发,两眼下都点着痣,右耳挂着一个蜘蛛似的耳坠。这便是越川的大将军,也是此次川岭联军的主帅——姜央月。越川以女子为尊,由仰阿、姜央、依火三大家族出身的三位大巫师把控一切事务,而三巫之下,统领越川所有军队的便是大将军,她必须和三巫都有血缘关系。姜央月找了个地方坐下,毫不避讳地就开始抱怨:“这群废物!土喀擅自动手袭击瑞州人的军队,半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给瑞州人落实了话柄。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自己冲上给别人递刀子!现在瑞州人已经在准备叫阵了。如若没有这事,我们怎么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阿月,姨母一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操心那些人的事。只要我们看好自己的人,比什么都强。”一旁的女人倒是比她平静得多,不紧不慢地对镜梳妆,她眉眼和姜央月有几分相似。这个女人正是越川三巫之一的地巫,姜央月的小姨姜央韶。她负责越川的对外事务,故会和姜央月一同出现在军营之中。姜央月听了她的话后稍稍冷静了一些,又道:“姨母说得是,是我急躁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姜央韶拿起一个小罐,相当有心情地一层一层为十指染上丹蔻:“你还年轻,急躁一些倒没什么。但你要谨记,不要在大事上太过急躁。至于现下么······摩埜姒琅不过是个废物,帮不上什么忙。既然土喀那么急着想要回他们的神面,就让他们去好了。大张旗鼓地去,狼狈十足地回来,是人都会心有不甘的。”
姜央月眼睛一亮:“姨母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也算不上吧,不知道那帮废物能不能派上用场。”姜央韶还在涂着指甲,“他们要去找瑞州人的麻烦,那就去吧。不过要先打完仗。对了,你问过摩埜姒琅了么?她对这事怎么说?”
“她说她对手下约束不力,要当众责罚他们,杀鸡儆猴。”姜央月说。姜央韶轻笑了一声:“虽然是个废物,但也不算太蠢,不愧是跟摩埜帝宇那种人长大的。土喀就像是一只臭虫,西岭和云诏都急着弄掉它。这些人统统都死在战场上最好,若是没有,死得其所也不错。”
姜央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蠢货再蠢,也该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姜央韶看了看她鲜红的指尖,露出很是满意的神情。她拿起一根银簪,又问道:“我看到信使进了你的中军大帐。仰阿坤说什么了么?我们几时可以返回越川?”
仰阿坤是越川三巫之中的天巫,负责越川内部事务,亦是姜央月的堂叔。姜央月道:“还需要一些时日。依火柯诺还需要时间准备兵马,而我们另一头的布置仍未完全起效。堂叔说您如若是觉得大局在握,便可提前返回越川。”
“他这是觉得我会当甩手掌柜,我偏不遂他的愿。”姜央韶梳好了发髻,开始挑选耳饰,“对了,摩埜姒琅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处置土喀那群人?”
“一刻钟之后。”姜央月想了想,答道。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姜央韶施施然起身,“我倒要看看,这些蠢货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们二人来到了另一个帐子。土喀首领被绑在大帐之内,堵住嘴巴,满脸的愤懑不平。主座有三个座位,其中一个上坐着一个略显瘦弱的女孩,看起来比姜央月还要年轻,她穿着西岭的传统服制,盘着头发,发上是西岭传统的银环。女孩的脸色白得吓人,隐隐有青筋的痕迹,锁骨上的刺青似乎要挣脱她的身体破出。姜央韶看都没看土喀首领,径直走向主座,而姜央月冷冷地扫了一眼土喀首领,对主座上的女孩道:“西岭大巫师。”
“越川地巫,大将军。”女孩冲她点点头。她就是摩埜姒琅,西岭现任的大巫师,也是西岭国主的庶女。等姜央月坐下后,姜央韶才开始发话:“摩埜姒琅,你不是说要公开处决这些擅自行动的蠢货么?怎么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姜央韶是在挖苦。但摩埜姒琅没什么反应,还是淡淡道:“土喀虽有错,但即使他们无错,瑞州人就不会打过来了么?故我认为还是让他们将功补过的好。西岭的援军即将到来,他们既然犯了错,就不配到前线去。越川地巫,大将军,我将他们派到南侧的防线去,如何?”
“调离主战场?”姜央韶挑起眉毛,“你西岭就是如此徇私护短的?土喀有错在先,你不但不加责罚还要竭力保住他们。摩埜帝宇真是糊涂了,把你这种黄毛丫头丢来战场。这是西岭那边商量出来的结果?”
“您不要误会。土喀已经在西岭内责罚过,其它部落已经吸取了教训。我想着这是西岭自己的事,越川向来对自己手下的部落管束得力,绝不会出现这种事,才没有在第一次责罚的时候通知两位大人。这样看来,是姒琅疏忽了。”摩埜姒琅低下头,“至于将他们派往南侧防线,则是希望他们能够趁混乱之际突袭云诏的其他地方,或是截断粮线。这样既能遏制瑞州人的攻势,又能平了他们的怒火。还是姒琅的错,没有同地巫大人讲清楚。姒琅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还望地巫大人多多包涵。”
姜央韶冷冷道:“你又不是我越川之人,我为何要包涵你?大巫师既然算盘打得那么清楚,那好啊,南侧的防线越川会全部放手,全权交由土喀负责,如何啊?”
摩埜姒琅一愣:“这……恐怕这事不妥吧。土喀前些日子刚刚受创,一个部落担能负起突袭的任务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交由他们负责南侧的所有防线,这怎么能行呢?”
姜央月明白了姨母的意思,便开口道:“那大巫师是什么意思?先头的活和名声全是西岭出,而脏活累活是我越川干?大巫师非要用此等拙劣的手段保下土喀,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在西岭的援军死光之前,越川的武士绝不会踏上战场。此等结果,大巫师可还满意?”
“不,不是!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摩埜姒琅立刻慌乱起来,“姒琅的本意是小惩大戒,绝不是要掩盖土喀的错误!究竟应当如何处置,最后还是要凭两位的意见定夺的。这只是姒琅粗浅的想法,不是西岭的想法——”
“可笑。”姜央韶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她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摩埜姒琅,“你是西岭的大巫师,你说的不就是西岭想的么?摩埜帝宇教你倒是教的好,他是个吃干抹净就丢掉的白眼狼,你这一点学得还不错,就是吃相实在难看!没人受得了。你把话当着我和大将军的面讲清楚,究竟如何处置土喀!若你执意如此,越川就只好撤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