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可是您只剩一个女儿了,您又该如何做呢?”苏昌云不笑了,眼神一点点变冷,“父皇还愿意去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昭襄帝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变了脸色:“你竟然敢!”苏昌云见到他的反应,随后又笑了起来:“父皇说过,成大事的人要心够狠,才能够成事。父皇已经亏欠母妃良多,若这个时候还不给儿臣面子,儿臣只能背上千古罪名,彻底断了父皇的后路了。”
昭襄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刀来:“你想做什么?”
“父皇果然是识时务的人。”苏昌云说,“还请父皇移步缙云寺,我们到那里好好谈一谈吧。”
一行人又回到了缙云寺,来开门的还是住持,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之色,想来是早有预料。昭襄帝打量着他,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朕早该想到,这逆子如此嚣张,必定是有所依仗的。没想到这倚仗就在朕眼前!”住持则是双手合十:“官家,天命难违,顺势而为才是应当的。”
“朕可不记得你们佛家要顺势而为。”昭襄帝冷冷道,“既然要朕来这里议事,就干脆准备些斋饭吧。谈得也舒心些。”住持点了点头下去了。苏昌云则是看着昭襄帝:“父皇好兴致,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用斋饭。”
昭襄帝淡淡道:“朕告诉过你,为帝王要有坚韧心性,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是应做到的。朕当年被南疆人围困之时,可比这凶险得多,现在的情形于朕而言不足为惧。那是你还只是个襁褓小儿,想不到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
他有半句话没有说。苏昌云则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也不在乎他说什么。昭襄帝被带到了偏殿,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纸笔。昭襄帝看也不看,直接坐下。他问苏昌云:“你想要什么?”
“要父皇禅位于我。”苏昌云说,“就说父皇年事已高,杀伐过重。过缙云寺时有所感悟,故做此决定。”昭襄帝相当不屑地冷哼一声:“年事已高?朕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呢。可你不过弱冠,就敢来逼朕,想必那些家伙们也觉得朕老了吧。”
他盯着苏昌云,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这样一来,朕倒是能知道前几月你府上发生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了。朕可怜那姑娘,也可怜她肚子里朕的皇孙。不过如此心狠,早晚会遭报应的。就算是辰州八宿又如何?你们应天道轮回而生,就必将应天道轮回而灭!”
苏昌云眯起眼睛:“父皇还是少说两句吧。如果父皇老老实实帮衬儿臣,儿臣还能让父皇在着古寺之中颐养天年。若是父皇不肯……”
“朕要是不肯,你觉得拿刀逼着朕就有用么?”昭襄帝淡淡道,“朕绝不会死在威胁朕的人手上。朕只有想做而不做的事,从来没有被人逼着做的事。”苏昌云抿了抿嘴唇,手落到了腰间的佩剑之上。屋子里的杀气能够凝成霜,就在此时,送斋饭的僧人来了。苏昌云回过头去,想让他先离开。谁知道昭襄帝挥手示意他进来:“拿进来吧。朕就算是要被这逆子逼死,也要吃饱了才上路。”
僧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自然把饭菜端了上来。昭襄帝还真就当着这一堆人的面吃了起来,边吃还边点评:“真是不错。可惜这个时候没有美酒,若是有酒,想必会别有一番风味吧。”
苏昌云不动声色,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吃完。可他手上青筋爆起,反映出他确实不如表面平静。昭襄帝用过饭后,示意僧人把碗收下去。他拢了拢袖,看着苏昌云:“朕别无选择,便只能如你所愿了。不过你记着,今日你敢这样堆朕,他日也会被别人逼下皇位!朕祝你万事遂顺,祝你……最后也和朕一样!”
苏昌云示意身后的侍卫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扔到昭襄帝面前:“儿臣,谢过父皇!”
“这就是在史书上被抹去的缙云之变。”靖州帝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她的对面坐着姜央韶。而在另一头的军营之中,单昭在和黎司非说着同样的事情,在听的还有张孟参和单永暮。黎司非听完后微微皱起眉:“不是没有记载么?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孩子,能抹去的是史书,而不是人心。总会有人记得的。”单昭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这件事虽然被极力掩盖,但或多或少还有一些知情人。像是你的父母,你的本家,还有我们家都知道。张家不一定清楚,但多多少少知道个大概。”他这么一说,黎司非就很清楚了。对于建宁帝的所做所为,这些世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或者说有可能参与其中。就算建宁帝能把参与的人通通灭口,这件事依然会以某种形式流传下来。单永暮思考了一会儿,问:“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和我们说这件事?”
单昭沉下脸来:“显然是因为第二次缙云之变,马上就要来了。苏长歌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老夫说,她没有直接把你们在缙云寺杀死,已经是很给佛祖面子了。不,是给敬德殿下和惠太妃面子吧,老夫不觉得她很在乎和官家的情分。这一次就是在对全天下宣告,官家是不仁不义之君,至于不仁不义的下场……!”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不仁不义的君王就是该死,该被推翻。这是靖州帝向他们布下的战书 也是他们必须要迈过的关卡。黎司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单昭:“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做出决定了。”
“是。靖远黎氏已经不能再做壁上观了。”单昭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云诏和你的本家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黎司非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靖州帝又喝了一口茶:“你想知道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么?”姜央韶摆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姿势:“你既然提了,就是想说。说吧,我会一直听着的。”
“其实在缙云之变以后,朕的父皇还没有死。”靖州帝放下茶杯,“朕得了一个机会,闯出宫来见他。”
这是还是裕文公主的苏长歌骑着马,一路从宫门之中闯了出来,几乎是狂奔到缙云寺前。寺门前的僧人下了一跳,随后赶紧来拦住她:“公主殿下!怎的如此风风火火,您快下来,勿要冲撞佛祖!”
“少废话,本宫要见父皇,本宫知道他在这里!”苏长歌把马鞭狠狠一挥,拔出马腹的长刀来,“如果不让本宫见父皇,本宫就杀进去!本宫不是佛门中人,不在乎你们的规矩!”
僧人们当然有自信能够制服她,但并不想这么做:“殿下,佛前不能动兵刀的!动武是对佛祖大不敬!”苏长歌不为所动:“那就让本宫进去见父皇!”她这么一闹,住持很快被惊动了。他出来看着苏长歌,随后叹了口气:“公主,何苦呢?”
苏长歌分毫不退:“苏昌云都和本宫说了,本宫要见父皇。放本宫进去!否则本宫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谁也别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东西!”
领头的僧人看着住持,住持则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请公主进去吧。官家在后院,您请。”
苏长歌这才把刀收起来,提着马鞭进了缙云寺。她被带到重重把守的后院,住持说昭襄帝就在里面。苏长歌大概是没有想过把守会如此严密,微微蹙起眉。但她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后退。住持给她开了门,向里面的人道:“官家,裕文殿下来看您了。”
“知道了,寺门前闹出那么大动静,后院也能听得见的。”昭襄帝握着一支笔,面前是几卷摊开的佛经,“不在宫中为你长姐守节,来看朕做什么?”
住持非常识趣地退下。苏长歌一脚跨进屋子里,冷冷看着他:“您知道了。您明明知道苏昌云逼死长姐,为什么还要传位于他?”
“他也把朕逼下来了,朕别无选择。你觉得朕能做什么?”昭襄冷冷道,“苏长歌,不要和朕大声嚷嚷。你是本朝的公主,下一朝的长公主,但不意味着你就可以对朕放肆!”
苏长歌往后退了退,稍微收敛了一下怒气。她盯着昭襄帝:“罢了,既然父皇什么都做不了,本宫也无话可说。本宫还想知道另外一件事,让本宫代替长姐嫁给黎晖,是您的意思,还是苏昌云的意思?”
昭襄帝对于这个问题兴致缺缺,他随意翻动着经书:“朕还以为你辛辛苦苦跑出宫来是要问什么,竟是这种无趣粗浅的问题。你想一想不就知道了么?这是朕的意思,亦或是苏昌云的意思,有区别么?”
“如果是父皇的意思,那本宫告诉父皇,本宫不想嫁。恳请父皇收回成命!”苏长歌说,“黎晖不喜本宫,本宫亦不喜他。本宫也是公主,又为何要顶着长姐的名头出嫁!”
“胡闹!”昭襄帝一拍桌子,那些经书随着他的动作狠狠震了一下,哗啦啦掉到地上。他上前直接扇了苏长歌一耳光,随后高声骂道:“苏长歌,你乃是一国公主,你的婚事就是国事,岂是你说不嫁就能不嫁的!你的婚事是你的兄弟能否坐稳皇位的关键,亦是靖远黎氏能不能被稳住的关键!不要任性,你想让这天下改换门庭吗!”
苏长歌捂着脸看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父皇,您说过本宫有资格自己选的!苏昌云坐不坐得稳皇位,那是他的事,凭什么要用本宫去赌!这不公平!”
“如果你长姐还活着,你当然可以自己选。但是她死了,你就得把她的那一份也担起来!”昭襄帝难得在她面前流露出了帝王的威严,“长歌,如果你是男儿身,朕一定不会把皇位给昌云。可是你只是一届女子,女子承不得大统。他能逼朕退位,能逼死你长姐,他日也能这么对你。你若是想保住性命,还是老老实实听他的,好好做你的静和公主。”
苏长歌看着他,眼圈一点点变红。昭襄帝转过头去不看她,沉声道:“朕帮不了你,快回去吧。长歌,你应该清楚,这个世上就是有很多像这样无可奈何的事。只不过你够幸运,在这个年纪才碰上而已。”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若是回去,替我看看长瑶吧。朕对不起你们母妃,也对不起她。”苏长歌理了理衣衫,随后跪了下来,朝着昭襄帝行了一个大礼:“……好。儿臣叩谢父皇,谢父皇隆恩。儿臣走了,愿父皇于此修行,长生康健。”
她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半点祝福的意味也没有。昭襄帝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不愿看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后来呢?”姜央韶问。
靖州帝淡淡地说出了她父亲的结局:“朕后来听说,在朕走了以后,他便自戕而亡。他果然不甘死在苏昌云手下。随后苏昌云就说他是在回京路上‘病故’了,他也理所应当地登基。之后便是你所听闻的那样。”
她说了很久,讲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杯喝了很多口。姜央韶垂下眼帘:“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当时为什么和我断了好长时间联系的原因?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就像她们说的那样。要不是我派去的人……我们可能再难共谋了。”
靖州帝点头:“是。所以朕要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朕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越川那边准备好了么?朕害怕他们在朕死后为难于你们。朕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有些事情还是越早准备越好。”
“当然,这你放心。”姜央韶点了点头,“我走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只要禹谷能够遵守承诺,越川占着地利,就不会完。虽然说禹谷大巫师的话不能全信,但他的承诺确实有分量。我相信阿月和阿卓能够处理好的。 ”
姜央阿卓是她的女儿,也是下一任越川地巫,姜央韶离开之前就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她。靖州帝点了点头:“这样就好。有一个可信的孩子真是件好事。不像朕养出来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他要是能有朕一半狠心,赶提着苏昌云和苏子珧的头来见朕,这天下就完全落入朕的手中了。可惜了,如果他是个女儿家,一定能够理解朕。可惜朕没有第二个孩子,这世上也没有能重头来过的好事。”
姜央韶没有说话,默默给她满上了茶。靖州帝低声向她道了声谢,随后道:“走吧。我们该去准备准备了。”
第73章 破越川(中)
视线转到越川这一头。由于和靖州帝的相互支持,越川的命运与她紧紧绑在了一起。云山二诏自然是和建宁帝绑在了一起。如今西岭被灭,局势依旧未稳,那么云山联盟和越川一战,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南疆的局势和中州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紧密相连。换句话说,只要越川败于此役,靖州帝的势力将会大打折扣,反之则是建宁帝站不住脚了。越川这边一早就知道会有此一战,准备得相当充分。而两诏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方隔着河开始对峙。
越川大寨之中,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姜央月打算固守地利,绝不主动出击。由于有姜央韶的提前准备,越川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就算是面对云诏和山诏的一同进攻,都无所畏惧。现在她最担心的还是禹谷那边,禹谷大巫师虽然和她们有约在先,但是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约定之类的根本不重要。若真是如此,禹谷就会从守住她们防线的心腹直接变成心腹大患。姜央月想着禹谷背信弃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上次山诏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便和三巫商量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护好禹谷和越川的交界,而剩余的所有人都撤回大寨这边防守。依火柯诺和新任地巫当然是支持她的决定,不过仰阿坤略微有些担忧:“若是把所有人都撤回大寨这边,应当如何放手?两诏的人不傻,不可能直接打到大寨附近。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么?”
“只要两诏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成果,就自然会退兵。”姜央月说,“我们护好大寨,放住禹谷,舍掉一个足够重要的地方就好。至于是哪里……”
她点了点沙盘,指着长宁寨所在之处。
“阿姐,你在想什么?”姜央月听到声音,便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叫她的是姜央阿卓,姜央韶的大女儿,也是越川现任的地巫。她叫姜央月“阿姐”,是比依火柯诺更要和她亲厚的。姜央阿卓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姜央月身边,学习管理越川和与外人周旋的事宜。姜央月看着她,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在想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来了,休息够了么?”
“当然,只是阿姐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阿妈一直在瑞州那边,没有任何消息。阿姐是在担心这个么?”姜央阿卓说,“天巫大人和人巫大人都说了,不用管阿妈那边有什么情况。我们和中州那边已经切断得够彻底了,阿姐不用想太多,顾好眼前最重要。”
“我知道。姨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她这一辈子都在为了越川奔波,这个时候能够卸下重担,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我替她感到高兴。”姜央月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算我们把所有人都调回了大寨,但禹谷那边还是很危险。虽然云诏和山诏的水师不足为惧,但若是中州局势有变,禹谷见势借道给他们,源源不断有人顺水而来,于我们还是吃不消的。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们也难站稳脚跟。”
越川能够在自己最擅长的水师之上吃亏,就像毒蛇的牙已经腐朽了,不足为惧。就算这一战云山二诏没有能够在她们手上占到太多的便宜,之后越川也对他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了。瑞朝要是从靖州帝的打击之中恢复了,按建宁帝的脾气肯定是要再来掺一脚的,越川就是下一个西岭。这个问题姜央阿卓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姜央月也没指望她能够现在就得出答案。她轻轻摸了摸姜央阿卓的头:“无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用急于这一时半会儿。阿诺和叔父都会帮你的。姜央云岫和仰阿元呢,她们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