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少年也连忙合剑施礼,而后尤为震惊地道:“姑娘知道俺师弟的下落?!”
程莠眉眼含笑道:“对,小阿夜现下在楼下试赌,应当一会就能进来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雾山程莠。”
长相斯文的少年道:“俺叫齐子溯,这是俺师弟伍泫,程姑娘快进来。”
一旁眉目明朗,身穿浅灰色布衫的少年忙往旁边侧开一步,道:“姑娘快请坐。”
程莠把小厮打发出去,让他把筹签换成银子再拿给她,然后问这两位少年道:“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子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雪了也不怕程姑娘笑话,俺和俺伍师弟带着小师弟下山历练,本来一切都挺好,奏是阿夜老是走没得,不过俺们给他留了地标,他都能找着,但介回在千路岭,他又走丢了,俺们其实也想找的,但是那地方太大了,俺们也差点迷路,就跟原来一样先来江陵等他。”
伍泫接着道:“其实这我们也是有一点责任的……咳咳,本来我们想在登峰塔等阿夜的,当时听闻烟雨坊的梦生楼一年一度免试入坊,就慕名前来看看,结果输了赌局,被扣在这了。”
程莠听了默然无语。
合着这俩人听着不靠谱,见着了还是不靠谱。小阿夜跟在这两位师兄身边能一路平安无事真是奇迹。
程莠道:“输钱了?”
齐子溯尴尬一笑道:“差不多。”
程莠道:“差不多是啥意思?”
伍泫欲哭无泪道:“这赌坊的规矩和寻常赌坊大为不同,这里面赌啥的都有,我俩当时心血来潮,和五楼的一个老头签了对赌协约,他下的赌注就是‘自由’,只有赢了他我们才能出去,而且他每三日才开一场赌局,我们和他前后赌了三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程莠皱眉道:“你们赌的什么?”
齐子溯和伍泫异口同声道:“六博棋。”
程莠:“……”
贺琅牵着小阿夜跟着穆洛衡上了二楼,见一个小厮候在那,看到他们三人便迎了上来道:“坊主大人,二位公子,这边请。”
他们在一个雅间门前停下,小厮敲了敲门,而后退到一旁。
“请进。”一个清朗又带点地方口音的男声在雅间内响起。
贺琅与穆洛衡都皱了皱眉,看向小厮的眼神皆是询问: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雅间内的齐子溯见无人应答,便让伍泫去开门,拉开门就与门外的两个相貌不凡的男子来了个大眼瞪小眼,默了片刻,被一声“师兄——!”打破了沉默。
正磕着瓜子的程莠用脚一勾桌腿,向后一仰身,先看见了贺琅,道:“贺凌云,介儿,你雪巧不巧,俺得介找着小阿夜师兄了哈哈哈。”
贺琅被程莠一嘴的口音吓到了,大为震惊道:“你咋了?!”
程莠乐呵呵道:“可得?俺新学的中州话,中不?”
贺琅:“……”
小阿夜扑到伍泫的怀里,刚想和他上演一场亲人久别重逢的感人大戏,就被伍泫拎着后衣领抓到一旁说教去了。
于是穆洛衡便先一步跨进雅间,淡淡一笑道:“中啊,程姑娘介中州话雪滴可地道。”
程莠刚把一颗瓜子嗑开,盯着穆洛衡愣了片刻,好半晌都保持着嗑瓜子的动作,穆洛衡则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注视着她。
而后,程莠把瓜子一把拍到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来又惊又喜地道:“噢噢噢,穆兄!你咋搁介哩!”
穆洛衡道:“自是来寻你的,往年你和贺大公子早几日就该到裕州了,今年却迟迟未到,我正好来江陵办事也顺便来瞧瞧,准备去三爷那问问的,不曾想你先来了梦生楼。”
程莠道:“原来如此,今年路上耽搁了几日,是以迟了。”
贺琅在程莠和穆洛衡之间来回看了看,对程莠道:“你……和坊主认识?”
程莠一愣:“坊主?哪的坊主?他是摘星阁的银涯阁主,穆洛衡啊。”
贺琅浓眉轻轻一皱,看向穆洛衡:“摘星阁?”
穆洛衡对贺琅施以一礼,道:“贺大人,久仰。”
贺琅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也回了一礼,才道:“阁下是摘星阁阁主,又是梦生楼坊主,在下才是久仰。”
这回轮到程莠摸不着头脑了:“等等,你说他是梦生楼坊主?穆兄你?”
穆洛衡轻轻一点头。
程莠大为吃惊,道:“穆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从没同我说过你还有这层身份?”
穆洛衡从容道:“我身在裕州,平日里甚少来江陵,只是在梦生楼挂个名罢了,可有可无。”
程莠道:“嚯,恁雪滴风轻云淡,介赌坊不还还是恁滴。”
穆洛衡淡淡一笑道:“是。”
程莠:“……”
程莠一拍脑袋,看着穆洛衡道:“那这么说,这梦生楼贵客的身份是你给我的喽?!”
穆洛衡不置可否,大方地承认道:“知道你爱玩,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也从未来过我这梦生楼啊。”
程莠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笑道:“你这楼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不过穆兄你真是太够兄弟了,得此友我程莠三生有幸啊。”
穆洛衡也笑道:“言重了,举手之劳,我才是。”
贺琅看着他们有来有往地聊个没完,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他故意咳了两声,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雅间。
在一旁看戏的师兄弟三人板板正正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把六道炙热的视线投在穆洛衡身上,穆洛衡终于无法忽视地转过头,问道:“怎么了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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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六博棋的玩法,源自百度百科,但是我看不懂(/汗颜),我自由发挥,各位不要当真,看一乐呵就行~
感谢理解感谢支持~谢恩
注:中州话→河南话(不是错别字是谐音哦~~~)
第45章 银涯摘星处·贰
齐子溯咳了一声,站了起来,对穆洛衡抱拳行礼道:“您就是坊主大人啊,不晓得您能不能通融通融,让俺们出去?”
穆洛衡道:“这梦生楼的大门,只要客人通过了试赌进入了赌坊,随时都能离开,没人会拦着你们……除非你们欠了赌注……如若是银两的话,二位实在拿不出,我这边倒也好说,我可以替二位补上,不知二位输了多少钱?”
“不是钱……”伍泫苦着张脸把对赌协约拿给穆洛衡看,“是这个。”
穆洛衡接过一看,叹了口气对他们道:“姜老先生啊,他的局我都不敢应,你们也……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小阿夜不解,有些着急道:“啊,您不是坊主吗?也不行吗?”
穆洛衡看着小阿夜,把他天真的模样尽收眼底,说道:“梦生楼有梦生楼的规矩,即便我是坊主,也不能轻易改动,否则会滋生事端的,而且如若是别人,我姑且可以一试,但姜老先生,我也说不动他。”
伍泫大失所望:“那咋办呀。”
程莠先是看了贺琅一眼,又看了小阿夜一眼,低声问贺琅道:“那小子是不是赢了,厉不厉害?”
贺琅道:“看样子挺厉害。”
“行。”程莠面向穆洛衡,指指小阿夜道,“不妨让他试试。”
穆洛衡想了想,一点头道:“我试试。”
贺琅问:“怎么试?”
程莠道:“他们仨师出同门,理论上都在赌约范畴。”
贺琅略一思索,便了然道:“你是说,他们对赌的,是六博棋?”
程莠道:“对。”
贺琅:“……”
今日刚好是三日开局,姜老先生答应让小阿夜参与对赌,于是几人浩浩荡荡地上了五楼,然而除了小阿夜都被关在了门外。
五人只得移步隔壁雅间。
程莠百无聊赖地数着瓜子,贺琅无所事事地剥着瓜子,穆洛衡悠哉游哉地品着茶,齐子溯和伍泫则在雅间内交集地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程莠看他们晃得眼花,便问穆洛衡:“穆兄,你跑这一趟到底有啥事?”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穆洛衡放下茶盏,从广袖中拿出两个红色的物什分别递给程莠与贺琅,“我是来送请帖的。”
程莠与贺琅同时拍了拍手,接过了请帖,翻开一看,“中秋夜宴”四个大字跃然纸上,字迹铿锵有力,力透纸背,甚为大气。
贺琅拱手道:“银涯阁主相邀,贺某定然准时赴宴。”
穆洛衡微微点头:“贺大人客气。”
程莠合上请柬,抬手扬了扬,道:“送请帖也不必劳你亲自前来吧,这几日不是‘倾帆’抵达裕州,你应该很忙才是。”
穆洛衡笑了笑道:“一些繁琐小事,用不着本阁主亲历亲为,‘倾帆’停航之事年年如此,按部就班就成。”
程莠想了想,好像也的确如此。他们摘星阁和裕州知州合力督办“倾帆”于裕灵山脚下停航与后续航程之事,每一年的章程都大同小异,没那么多讲究,是以只要摘星阁安排好登船一事就行,其他的不归他们管,管多了就是逾矩,到时指不定又惹了谁不高兴闹起来了,两边都下不来台。
其实程莠一直都觉得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能上“倾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哪个都得罪不起。
贺琅剥了一堆瓜子仁,全部推给了程莠,而后拍了拍手对穆洛衡道:“银涯阁主裕州迎航多年,在下第一次担任御舷使一职,不知这其中门道,还请银涯阁主指点一二,以免出了差错。”
穆洛衡淡淡地看了程莠一眼,见她欢喜地抓了一把瓜子仁捂进嘴里,乐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垂眸敛目道:“贺大人自谦了,既是御使大人,来了御州便是我们的座上宾,‘倾帆’顺利启航还得仰仗您才是。而且贺大人此前浪迹江湖,这其中门道你应该很清楚。”
说着,他抬眼看向了贺琅。贺琅用手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闻言笑道:“银涯阁主言重了,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能两方安好,自然再好不过了。”
穆洛衡也笑道:“贺大人说的是,喝茶。”
“唉,我雪,”程莠左看看右看看,把贺琅和穆洛衡来回看了几遍,“恁俩雪话可能白大人来大人去滴,搁介,没得身份之雪,都是朋友啊,白整嫩个弯弯绕绕,听滴俺头都大了。”
贺琅听得她一番口音浓重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程莠,你以前跟着那个愣头青也这样吗?”
程莠无缝衔接道:“那傻大个不解风情,可没意思,要我说,还是你有趣。”
贺琅道:“呵呵,我是不是还得谢谢程女侠夸奖我?”
程莠慢吞吞道:“呵呵,不谢。”
穆洛衡摇摇头无奈道:“贺大公子为人憨厚老实,性情淳朴,怎的被你二人说成这样。”
程莠挠挠头道:“没看出来,那不就是傻嘛。”
贺琅表示赞同。
程莠忽然坐起身子盯着穆洛衡不怀好意地道:“穆兄此番前来,透露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难道不打算表示表示吗?”
穆洛衡从容地用茶盖将茶盏中荡漾的碧沫趋至杯沿,细呷了一口才道:“那穆某今日邀程姑娘于青水楼小酌几杯,不知程姑娘可否赏脸一叙?”
程莠一副得逞了小模样,笑眯眯地道:“那既然穆兄都这么热情相邀了,盛情难却啊,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穆洛衡失笑,看向贺琅道:“贺兄一同前来吧。”
贺琅并不推辞,道:“那贺某便不客气了。”
三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了些许,就着这些天的经历随便闲谈了几句,当然,千路岭中那惊心动魄的地宫之行和鬼影夜袭,程莠与贺琅都十分默契地缄口不言。
估摸有两个时辰,几人在雅间内随便吃了点东西,等到晌午过后,小阿夜才从赌室中出来,垂头丧气地走进了雅间。
伍泫和齐子溯一个箭步冲上去,问道:“阿夜,咋样,赢了木?”
小阿夜摇摇头道:“输了。”
齐子溯叹了口气,见小阿夜可怜巴巴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木事木事,恁还小,输了正常,以后多跟师父修行,肯定能成。”
伍泫也跟着安慰道:“对对,木事木事啊。”
小阿夜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伸出手将一个竹牌拿给几人看,懵懵懂懂地道:“姜前辈同意我们离开梦生楼,说这场赌局作废,但条件是要我应了他的八年赌约,在我弱冠之年的今日,再赴梦生楼与前辈一弈。”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过多,大家都默在了原地。穆洛衡从齐子溯,伍泫二人之间插过去,两指拿过了小阿夜手中的竹牌,淡淡道:“姜先生倒是你欣赏你,这竹牌都给你了。”
程莠在一旁好奇道:“这竹牌有何用?”
穆洛衡却不答话,只是把竹牌还给了小阿夜,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收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姜老先生既允你们离开,我便不再多言,三位请便。”
伍泫却莫名道:“我看那老头都有七十高龄了,能等到阿夜弱冠吗,哦哟!”
齐子溯抬手就给了伍泫一记暴栗,而后陪笑道:“师弟言语冒犯,多有得罪。”
这句话倒是十分标准的官话,没有了浓重的口音几人忽然有点不适应。
齐子溯不敢怠慢,忙拉着伍泫和小阿夜给穆洛衡道谢,刚想出去给姜老先生当面言谢,谁知老先生已经走了。
穆洛衡道:“姜老先生随性惯了,三位情意到了就成,不必拘礼。”
既然坊主大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便再说什么。
程莠在后面抱着手臂冥想,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问题,然后她悄咪咪地问贺琅:“贺凌云,那‘姜生水’,不会真是他的名字吧……”
贺琅道:“我也想知道……”
这时四人回过头来,程莠连忙放下手背到身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贺琅干咳两声,道:“不知阁下接下来作何打算?是在江陵游玩,还是继续前往别处游历?”
齐子溯道:“实不相瞒,俺们师兄弟仨是准备去裕州的,想去看看‘倾帆’,见见世面。”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贺琅道:“也好,不过你们若是拿不到标牌,怕是上不了船。”
齐子溯笑笑,道:“俺们也木想上船,到时候去碰碰运气,反正看看江湖道友竞标牌也算长见识了哈哈。”
贺琅点点头道:“开擂竞标不是易事,你们也要当心,莫要再大意,着了旁人的道。”
这商标水有多深,贺琅不清楚,打擂有多少弯弯绕绕,贺琅还是略知一二的,总之无论商标还是打擂,总有人想偷鸡摸狗,搞些旁门左道不入流的玩意,不得不防。
齐子溯抱拳道:“多谢贺大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