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别这么期望,”直到他投降,重新开口,“这世上很难有第二个人能解这个毒。”
我这才开心起来,吻一下他的额角,拎起篮子下山去了。
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亲他真的很好玩。
尤其是当他不说丧气话也不摆谱教育我之后。
他至多送我一句“嘴痒”,我全充没听到就行。听到又怎样?我就要。
当然我也不是个没良心的,谷主出谷奔波,沈叙为了我一身担两边,夜以继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能做的工作都揽过来。不得不说事情还是做了有用,杂事未必没有它的意义,有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手下的利落程度和沈叙不相上下了。
山林的秋天从来不萧瑟,夏日是郁郁葱葱的绿,秋日有活泼惬意的黄,间或红火的落叶,一片片把山坡燎得斑斓。
我的心情出奇得好,走两步跑两步。
欺负人真有意思。我想。
方且瑜把算盘打得雷霆一般,衬得叹息声像是闪电夹杂其间。
“有这么忙吗?”我把药瓶一个个摆在柜台上,好奇道。
“我妈昨天回来了一趟,说快要回来住了,一回来肯定翻账本,缺了一钱二两绝对削我。”
爱莫能助。我摊了摊手,自己出门。
方婶要回来了,看来且思快能结束这场折磨了。
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挺好。
一路无话,我还特地去人偶店打了声招呼。钱还没攒够,但我有点怕她忘了我。
不过她没有,依然对我循循善诱。
“攒钱用来买什么不好啊,学习用的东西该你师父出钱给你买啊。”
我笑着摇头。
因为她说的好有道理哦……
且思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得多,仅仅过了两天,她就踏进了揽月阁的门槛。
沈叙坐着诊脉,只抽空和她点头打个招呼。我很识趣地起身把她带到后院。
“疼吗?”我问她。
“有一点,”她说,“我觉得没多大事呢,但我娘说应该是到时候了。”
我摸了摸她的脉,确实,虽然还早,但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有她受的了。
“躺下吧,”我说,“方婶呢?”
“一会就过来,说是要去请人。”她借着我的力躺安稳,语气平和,看来这几个月过得还算愉快。
我交代她别乱动以后就走出门去烧水了,边走边琢磨起来。
请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我绕路去打水,迎面就碰上了方婶。她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水青色袍子,抱着一个簿子,脸和身体都很长。
“你好,”他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把水桶搁在脚边:“你好你好,那个,你是哪位……”
他拍了拍手里的簿子:
“我是谷里新的管事,每个新来的孩子都要登记姓名和出生年月,这样成年之后如果想要出谷朝廷才能发给符牌。不然的话出门进城入关没个证明,不放行的。”
哦,这样。
这么想想,我即使是出谷,要么年纪还小,要么走的都是乡间田野,也没他说的这个必要。
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不管是方婶还是且思都不愿意让沈叙进去。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不愿意。
“我觉得你可以的。”他一边核对药方一边说,“再说我就在这里坐着,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赶过去。”
“沈叙,我知道你在乎方婶,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腿的事,可是不该在这件事上顾虑这么多。且思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次自己处理,处理不好,一定都会后悔的。”
他放下手里的纸张,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转过头来。
“我说我不顾虑这个,你也不信。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谁更顾虑这个。我是真的认为你能处理得了,之前更复杂的情况你也随我见过了。你是第一次没错,但你不从第一次开始,永远学不会自己一个人做判断。我也说了我就在这里,只要你需要,哪怕你就是单纯害怕了,不想干了,只要你喊我,我立马爬过去,可以了吗?”
他的神色中挂着疲惫,眼神却真诚地不得了。
“可我……”我抿了抿嘴,“我怕我做不好。如果出现什么我不知道的状况怎么办?或者,我突然开始痛了怎么办……”
我身上这些蓝色的瘢纹,确实会偶尔抽痛一下。虽然只是轻咬一样的刺痛,放在人命关天的地方,我还是很担心它影响我。
沈叙笑了,笑得温和极了。
他拉过我的手,引着它探进袍子。木腿的触感隔着手套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别担心,”他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我也曾经这样担心过。但是我可以,所以你一定也可以。”
我心里涩了一下。沈叙,你是一个人面对这种自我怀疑的吗?
我还了他一个轻吻。
“我欠你的。”我低声说完,拉上面罩,整理自己的东西去了。
起身转头间,我看到他的眼里一片了然。
我可以的,我想。
因为他可以,而且他相信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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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分卷可能需要自己点过去看,辛苦包被们么么啾。
第75章 独自暗中明
人总是对未知充满了恐惧。当未知变为已知,又会回过头去嘲笑当初的自己,为犹豫和踟蹰感到羞耻。
所以我很感谢沈叙,他及时地阻止了我浪费时间于没用的预想。
因为一切比我想象的顺利太多。
从前在揽月阁里的分娩都是撕心裂肺的。当事人要么不省人事,要么整个人淹没在血泊里,以至于我对新的生命诞生的过程充满了带着胆寒的敬畏,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恶意的嬉戏。
这么安稳的过程,我还是第一次见。以至于月光洒下来时,我的膝盖都有些颤抖。
想给这圣洁的光磕一个,谢谢它保佑且思,几乎没有收到过分的痛苦就拜托了这份折磨。
过分的感激揣不住时,触手可及的每样东西都是神明。
这个孩子降临于子时。
呱呱坠地时,且思闭上了双眼。我的骨刃几乎不需要用力就割断了脐带,包被是方婶带来的,暖暖的秋香色。
她没有睁眼,我也没有抱给她看的意思,闪身出了厚重的门帘。
方婶抱着胳膊看月亮,那个管事蹲在地上靠着墙打盹。
他叫啥来着……
无所谓了。
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他们二人围了上来,一个伸手去触孩子的脸颊,另一个哗啦啦翻着手里的簿子。
“我们去大堂吧,那里亮堂,”我对管事说,“方婶,就拜托你看着且思了,一有什么状况立刻喊我。”
她背过身的时候揩了揩眼角。
一进大堂,我的目光就和沈叙交错。他迎着我微微一笑。
我把孩子递给他。
和我别扭又畏手畏脚的动作不同,他揽着孩子的姿势随意又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感受到那个怀抱比我的更温暖,这孩子竟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坐到了他旁边。
管事十分具有自主性,在我们对面落座,抄起沈叙的笔,对着滴漏抄时辰。
“子时三刻,”他念到,“好的,那么,叫什么名字?”
说完,探究地看着我俩。
“谁叫什么名字?”我反问道。
“这个小孩,叫什么?”他从笔尖揪出一根杂毛。
早点问啊,真的是。
我起身准备去问且思和方婶。
“哎哎哎,”他叫住了我,“之前不是说了,这个孩子充捡来的,养在谷里吗?”
“对啊,”我说,“那也是她的孩子啊,她来取名字很正常吧。”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答道,“这个孩子和山下那家人没关系了,谁捡的谁起名,你赶紧想想吧,已经很晚了。”
啊所以算是我捡的??
沈叙拉了一下我的袖口,示意我坐回来。
孩子已经睡着了,管事接过去看了一眼,抱进自己怀里。一会带下山就会交给有经验的婆婆们。
不知道下一次见会是什么时候。
“让她起的话,以后她会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孩子。要想让这件事对她影响最小,还是按他说的做吧。”沈叙凑到我耳边说。
我硬着头皮,盯着烛光摇摇晃晃。
拜托,上一个让我取名的对象还是一只猫。
“那,应该姓啥呢?”万事开头难,取名也解决一个开头吧。
“一般谁捡的跟谁姓,”他答道,“反正其实成年了也可以自己改,你随便取个什么都行。”
怎么可以随便呢,我轻叹口气,大家的名字都承载了父母的期望,这个孩子注定一个人长大,但也不能让他连一点关切都得不到。
但是脑子一片空白。
面对对面投来的期待目光,我开口道:
“我决定,呃,我决定把这个命名的权力交给他。”
说完,我一指沈叙,他刚拿起茶杯,险些呛着。
期待的目光拐了个弯,转到他脸上。
他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又不好继续推诿回来,抿着嘴唇。
“不用这么纠结吧,”管事用笔杆敲击着桌边,“选个意思好的字,或者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谷里每年收那么多孩子,取个含义不差的就行了,快点吧,我也不会哄孩子,一会在路上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愿望啊,”沈叙接着他说道,“那倒有很多。不过不管是关于谁的愿望,都得自己来实现。”
声音不大,恐怕只有我听得到。
我侧过脸,正赶上他笑了笑。
“就叫沈愿吧,”他提高了声音对对面的人说,“没什么具体的期待,祝他愿愿遂心吧。”
他点了点头,记了下来,收拾东西就飞一样地走了。
沈叙微微闭上了眼,想必是累了。我今夜肯定是不能睡的,只叮嘱了他几句,就去了后院。
靠在且思的门外,我听到方婶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在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会把她的女儿送入梦乡。
“睡吧,我的儿,”她说,“明天起来就都过去了,咱们养好病就回家。”
我没有进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
有愿可追,愿愿遂心,大家都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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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明天照常更啦qwq顺便说下主页的新坑是现言,我的发疯基地。那篇不打算日更,基本上周更一个小节(3-4章),一次性发疯然后慢慢更。不会耽搁这边的更新的qaq谢谢大家。
第76章 旦暮有翻覆
我走在下山的路上。
方婶陪且思留在山上养身体,旁的打算还没做好。沈叙几乎把自己粘在大堂的椅子上,非等方婶睡了才有所动作。
说不在乎果然是假的。
当然,为了他我也付出了许多脸皮。每当他试图在白天离开那间屋子时,就会派我去缠住方婶。多日以来,我快把且思和且瑜小时候的孬事听遍了。
好在还有阿墨,这猫天热时自己找块阴凉躺着不理人,现在天又凉了,格外喜欢往人身边蹭。我不敢让它进且思的屋子,但可以让方婶在廊下逗逗猫,也免得乱走撞上某个黄花大闺女。
这样遮遮掩掩的未必不辛苦,但我心甘情愿。
因为每当方婶摸着阿墨的后腿长吁短叹时,我都忍不住去想,万一被她发现沈叙的腿,得有多伤心。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时,心痛如漫天大雪,被狂风席卷而来。那时沈叙于我只是刚刚开始相处的老师,突然到来的冲击都让我难以一时接受。现在回头想想,这种至深之痛依然心有余悸。
一定一定不能让方婶有所察觉。我心里默默地想着。
转过驿站的转角,却看到一大群人围住了方家的药铺。
生意这么好的么?
我一边想着一边试图从人群的边缘挤进去,却被突然躁动的人群挤了个趔趄。抬头想要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奈何实在身高不够,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满眼都是后脑勺和鼻子。
罢了,我心说,然后认命地俯下身子,努力在人群里向前游。
快到门口时,我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只手捞进了药铺里面。
是且瑜。
“谢……”
我刚打算道谢,就听他对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说:
“这不,大夫来了,你们有啥问题问她啊,我只是个卖药的,不会治病。”
轰然而起的人声迎面给了我一巴掌。
在我谴责的目光中,且瑜提高了嗓门:
“一个一个来啊,这样谁听得清啊!”
人群静默了一瞬,然后最前面的一位阿婆开腔了:
“小大夫,我家儿子儿媳昨晚开始就上吐下泻的,眼看着这好几个时辰,水都喝不进去,人也挪不动,你赶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旁边的婶子也附和道:“我家孩子也是,才一岁多哪禁得起……”
说完边哭边来扯我的衣袖。
一片叹息声。
我被两三个人拽着趔趄,扒住药铺的门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家听我说啊,”我提高嗓门喊道,“如果大家的家人都是差不多的症状,那只要看一位两位就可以确定了啊。”
人们一听这句话,更加用力地扯着我的衣袖,都想把我带去自己家。
我向且瑜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他伸出手拽住了我的后领。
“但是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的好啊,”我大喊,“我还未出师,万一看出个好歹大家都不希望对吧!不如大家等我半个时辰先,我上山去问问我师父有没有办法。兴许他从前见过类似的病例呢?”
人声鼎沸原来是这样的状态啊。
“不行啊!已经等了一夜都请不到大夫了,再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就先来看看我家孩子不行吗?”
“我娘都七十好几了,拖不起了!”
我快招架不住的时候,且瑜喊道:
“让她坐车上去,来去一刻钟。大家多多少少都受过山上的恩惠,今日且再等一等呢?”
说罢,他一手拖着我,一手拨开人群,走到那辆小车前,把我塞了进去。
“快去快回,我再安抚一下大家,”他隔着窗户对我说,“这马不用管它,训得好,自己能找到路的。”
“哎,”我回答道,“我去去就来。”
话音没落,车子一动,磕了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