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究其根本,是她坦荡地叫他的名字,是她那句,“我等你”。
  没有怀疑,没有嘲弄,没有任何附加的情绪,不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没有。
  她坦坦荡荡,她干干净净,她直呼他的姓名,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能做到。
  她懵懂地在无意之间赐予了他这残躯败体在这尘世间最难奢求的宝藏。
  像一双手穿过他的躯骸,托起灵魂。
  他想把这盏魂魄点成油灯,一尾微末之火,但永远为她而燃。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用残生做奠,这漫长岁月里的呕心沥血,不会有人知晓。毕竟她从不属于他。
  他也曾从自己或沈万年的眼中看到一丝怀疑,那是对执念终成心病的隐隐担忧。
  但他不在乎,他甚至甘之如饴。
  执念也好,承诺也罢。
  能支撑他拖着病体与世共存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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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你们还记得吗?九年后,沈卿卿的第一本自己的脉案本上,第一个病人的名字,是沈叙。
第70章 终夜长开眼
  床上的沈卿卿还没有睡熟。
  暴雨后的夜空宁静明朗,一轮清辉透过窗棱,铺一地回忆。
  沈叙趴在床边,下巴抵着臂弯,静静地看着蜷缩着的沈卿卿的脸。
  很多年前他也想这样做的,但是想与不想,从来都不是他做不做一件事的理由,做不做得到才是。
  “沈叙……”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他也回答着,尽管他也知道,这或许并不必要。
  白日的惊慌恐惧,连同方才的怅然忧虑,此刻统统剥下,露出斑驳的静默。
  天上月,眼前人。
  自己的执念又是什么时候膨胀成热烈的思绪,诞生出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渴望的呢?
  他牵过沈卿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看着她的指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双手交叠,她跟着他,点横撇捺,写错了就看着他笑。
  那时她的手很小,那时他的手还没有现在这一层厚厚的茧。
  那时谁都不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天命。
  是她第一天踏进揽月阁吗?他继续自问着。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但是那一天,一定改变了许多。
  于沈叙而言,从前的沈卿卿恰似揽月阁上空的孤光,映于心潭,应付流霜,无声而去。
  水月相拥不相逢,其间执着,只他一人知晓遍足够。
  当她踏入这与尘封无异的小楼,当明月真正入怀,他惊觉从前的种种绝非来源于这个女孩未解世事的无知,真实的她也是如此宽柔暖煦,至纯至善。
  我本映月潭,何故起涟漪?
  原是此月非天上,还来池畔揽月人。
  她来到这里,与他朝夕相对,用赤忱心魄将他的痛苦与骄傲一并珍藏。
  甚至于,如今的她比从前的稚嫩孩童拥有更加成熟的心智,以至于这一份尊重与敬爱,不再是神明怜世之泪,而是凡人真切之情。
  “沈叙,”她迷迷糊糊的,嘴里念着,“对不起,你为我做了太多,我一点都还不了。”
  他笑了起来,把自己的一缕长发递到她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环住它。
  “你已经给我够多了。”他对着一地铅华,轻声说道。
  沈叙没有躺下,他那两床新被只是为了将自己与地面隔开,无需沈卿卿的叮嘱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再犯起痛,便再无人照应她了。他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疼痛,却不会不在乎沈卿卿的安危。
  何况,眼下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谁也不能预料沈卿卿接下来会怎么样。沈叙总觉得,这在书册中只用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一副惨相的剧毒,必不会只是一道青蓝色痕迹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完全有理的。
  沈叙把沈卿卿的手握住,趴在榻边睡着。
  三更刚过,手心的颤动惊醒了他。
  沈卿卿把自己整个缩成了一团,眼神空洞,口中痴缠。
  痛如山倾,药石无医。书中的句子此刻在沈叙脑中来回往复。
  沈卿卿的病势似乎更重一些。沈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着她毫无反应的双瞳,他约略猜到是毒发压榨血液,以致五感尽灭。
  实在狠毒。
  不出所料的,他的呼喊同样无济于事,沈卿卿只是努力地蜷缩着,寻找着抵御疼痛的姿势。唯一还在传达祈求的,只有她口中时而泄出的一二字。
  沈叙原以为她在喊痛,只是一味地安抚她,静了一两秒,才觉似乎不对。他爬上床榻,凑过去细细听来。
  她在喊他的名字。
  一点点酸楚呛住了他。
  许许多多的顾忌,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他有些吃力地躺下,侧身枕着手臂。右侧的残缺过重,他几乎从不这样侧卧。但是此刻,顾不得了,他只想把她揽在怀里。如果自己的身体不能替她缓解疼痛,至少也要让她踏踏实实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沈卿卿略静了一刹,就无师自通地埋进了他的怀抱。
  层叠的衣料隔不开体温的传递,沈叙亦感觉到了,沈卿卿曲着腿,恰恰贴着自己的断肢。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私语。
  “卿卿,如果这个拥抱是完整的该有多好,你说是不是?”
  她没有回应,只是环住了他的腰。
  荆天棘地,刀山火海,命运倾轧的轮前,你我相拥而眠。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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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平生不展眉
  我从未想过,疼痛是如此磋磨人的东西。
  再清醒时,我睁开眼就对上了沈叙关切的目光。
  “渴吗?”他问我。
  我嗯了一声,嗓子干哑,又问他道:
  “你没睡吗?”
  “只是醒的早了些。”他淡淡回道,去给我倒水了。
  想到他拿取东西从来不便,更别提端水容易洒出来,我一边阻止他,一边就想爬起来。谁料只是刚坐起来,就被头晕目眩重重击倒,躺也不是,起来更不可能,只能勉强趴下,喘着气。
  他爬了回来,上床来,让我靠着他的身体坐起来,等我的气息平稳后,才扶着我躺下。
  “忘了嘱咐你了,”他说,“你躺了两天了,也没有吃东西,骤然起来自然会不适。”
  已经两天了吗?我心说,全无感觉。记忆里只有无尽的疼啃着我的身体。
  没等他取回来水,我就又一次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只觉得唇边润润的。原来是沈叙用手沾着水,在替我擦拭。
  我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明显愣了一下,却没什么不愉快的神色,只是曲起手指,敲了敲我的前额。
  “看来你是不疼了。”他说。
  “嗯嗯。”我笑了笑,身上确实轻松了不少。
  他没再言语,让我就着他的手呷了两口水。水里放了糖,微甜。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疼痛有一次找上门来。这次的痛不再气势汹汹地让我失去意识,而是如丝如缕,从骨髓渗出,传遍周身。
  我甚至没有力气换个姿势,平躺着闭上眼睛,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悲惨迎接这一轮的痛楚。
  沈叙牵住了我的手。
  “卿卿,”他对我说,“疼的时候就随便找点事来琢磨,琢磨着琢磨着就能忘掉疼了。”
  我把自己这辈子所有遇到的问题都琢磨了一遍,除了还没问出口的,其余的根本不能打扰我对疼痛的感知。
  酝酿了一会,我还是决定问点什么,说不定听他说话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叙,”我开口,“你痛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他说。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你没想什么,你来教我?
  沉默半晌,他的语气里盖上了些犹豫:“也不全然如此,大多数时候,都会想一些比较难过的事,比如治不好你怎么办,或者想想你出意外的时候有多痛。心里难过了反倒不觉得肉体的痛苦有多难忍,有时还能起来继续工作,等到心绪平缓一些了,其实也就没那么痛了。”
  ……
  他今天怎么这么诚实,我倒宁愿他还是从前那样,巴不得什么都瞒着我。
  不过确实,一想到他皱着眉头看书,用手撑着缓缓活动下身的样子,心里堵得要命,身上得疼都得给这份心塞绕路。
  我别过头去,对他说:
  “你还是帮我煎点安神药吧。”
  好在这次,一碗药下肚,我再也没了烦恼忧愁,梦乡还是人间最清净的所在。
  又过了两天,我才终于不疼了,坐起来抓了本书看。沈叙看我靠在床头,额角抵着墙,免不了又说我好几遭,不外乎是墙壁凉,对身体不好。
  确实凉,但我听听也就罢了,他见我不听,也就不说了。
  窗外已是黄昏,斜照幽幽,一室的残晖。
  我看着沈叙熄了大堂的灯,兑了今日的药,又听着他出门去园里,窗外传来油纸布揉搓的闷响,鼻底充斥着熏药的苦涩味道。
  这些事,平日里该我来做的。看着他的身影,我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终于一干事了,他回来房内,我问道:
  “沈叙,能麻烦你给我拿下镜子吗?”
  他把镜子递给我,然后给床上扔了个东西,我定睛看来,是我给他做的软垫。
  紧接着,他两手一撑,爬上榻来。
  迎着我疑问的目光,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垫好垫子,坐在我旁边,拍了拍肩膀示意我,好像在说,要靠就靠过来,不许靠墙。
  我从善如流,一歪身子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如此瘦弱,偏过头就能感觉到微凸的锁骨峰端。
  但是如此可靠,闭上眼甚至觉得,凡尘苦厄,都能被他一人担扛。
  不会的,我心想,至少,我要陪着他,陪到我不在了为止,尽管他也许并不需要。
  毕竟,夕阳不知何时就会流逝,而他还有长长的人生,会在这方小楼里慢慢变成老爷爷,像谷主那样,说不定哪天还会转了性,也收一大把徒弟,听小辈们叽叽喳喳,自己提一壶酒偷静去。
  我应该都见不到了吧。
  确实有点冷意,我拉上了被子。
  沈叙,从前的你,是不是也在某个黄昏,恍惚有了巨大的无力感?
  那时,有人借给你一个肩膀吗?
  “想什么呢?”他手里捧着书,侧过脸来看我。
  “沈叙,你从前说的话,我好像理解一些了。”我抱紧被子,说得模糊,不想太露骨的话暴露了我的心思。
  他定定看着我,脸上只有无奈,没有疑惑。
  也是,他那么聪明,想必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在病榻上躺一躺,是真的没法体谅久病之人的崎岖心思。感同身受不过是宽慰用的字句,那苦难一凿一刻在身上留下的印记,非本人不能承受。
  他垂下了眼:“我宁愿你从未理解。”
  我笑了笑,拿起镜子,检查起那道青蓝的痕迹。
  脖子上的看来是休想消下去了,缠得紧密的地方甚至层叠发黑。好在脸上不多,堪堪绕着左脸的腮边到下颌,并不怎么可怖。
  不过,下次去山下,还是得买点粉来遮一遮。我可不想被当什么新奇事物围观,更不想吓到揽月阁的病人们。
  低头照着镜子,才发现左手上也有一点,从臂上的脉里爬出来,盘在食指和拇指上。
  罢了,反正平时也要戴手套的,碍事不到哪去。
  抬眼,沈叙正看着我,眼神迫切,像要从我脸上解读出什么讯息一般。
  我赶紧绽开一个笑脸:“过两天下山我得去买盒粉,想不到我第一次化妆是为了这个呢。”“卿卿……”他突然捧住了我的脸。
  “哎?”我一下子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脸上湿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三两滴泪水淅沥而来。
  我心里不大明白,但还是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的肩也借你用用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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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叙自问不是个爱哭的人。
  并非他不会感到难过,而是从前在母亲膝下时见到的眼泪太多,厌烦乃至麻木,觉得眼泪实在是世上最无用之物,赢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直到某天沈卿卿为了他的痛苦哭得不能自已,他才勉为其难地承认,原来是自己低估了眼泪的重量,她的悲悯之泪,重到可以在他心上砸出坑。
  但依旧没什么事让他感到想要落泪。
  即使是沈卿卿又一次倒在他面前,失去的恐慌轮成一个大圈,轮回一遍,他也只是皱紧了眉头,捡着手边最重要的事,一件一件地做着。
  落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双腿回不来了,宫中回不去了,沈卿卿的病,不动手去做,去查,去思考每一个可能性,也绝不会好起来。
  哭什么呢?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情绪如洪流,一往无前地冲破任何理智的障碍,拧出热泪,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滴在了抬头看着他的沈卿卿的脸上。
  因为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他最害怕的表情。
  那种为了体恤身边人的关切,急急忙忙地掩饰起自己的无助的笑脸。
  也许有人把它称为成长,但他只想她难过了就哭,永远只为开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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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在逃咸鱼犯投喂的鱼粮和一直以来的支持(*´I`*)也谢谢每一位坚持看文甚至和我互动的包被!!!谢谢你们拉扯着我坚持到七十章呜呜呜呜!!!
第72章 林间忆故事
  一周过去,我终于感觉好多了,还下了趟山。药铺现在只有方且瑜守着,他反正也不细心,问我为啥带着口罩,我搪塞一句偶感风寒,他竟也深深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庆幸方婶不在,不然一定要好好被查问一番了。
  买了脂粉,以后就方便了。我私下里试了试,居然能遮盖个七七八八,不扒开我的领子根本看不出来。
  我做这些的时候,沈叙就靠着椅子看我,他现在好像对我很不放心,除了下山,我做什么他都要跟过来,即使有些地方坐着并不舒服,他也会带上正在看的书,非得把我放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才放心一样。
  “我又不会丢。”我也揶揄过他。
  他不理我,抿着嘴。
  今日,谷主倒是如约而来。仅仅一周未见,总觉得他格外地老了,身体愈发佝偻,脸上也挂着忧愁的霜。我知这其中也有为我操心的缘故,抓紧赔着笑脸,搀着他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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