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连痛感,都这么不公平。
年少时,他也曾憧憬过,他想在来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抱着沈梵梵一起看草长莺飞;想在盛夏的时候,和她坐在摇椅中一晃一晃地听夏夜聒噪的虫鸣;想和她在屋顶,见证秋天的火烧云;也想和她在雪地上,悠闲的散步……
他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
最想做个最普通的情人,抱她、亲她、吻吻她。
这些都是他曾经幻想过的,但现在真正能做的,却少得不能再少。
一个不完整的情人,给不了她完整的人生体验,所以再如何爱,也只能无奈放手。
……
溜冰场打扫卫生的阿姨偷偷看了很久,见纪曜坐着没有去追的意思,她走了过来,拍了下纪曜的肩膀。
“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了吧。”
“小姑娘都被你气走了,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纪曜摇摇头,“不用了。”
阿姨叹了口气,指了指凌乱的躺在地上的娃娃,又问:“那这些你还要不要啦,要的话我帮你捡起来?”
纪曜继续摇头,再次拒绝,”不用了。”
“我自己来。”
说着,他操控着轮椅向前,努力弯下腰,费力地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在怀中,姿态倔强又狼狈。
阿姨拿着扫帚默默看着,最后,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好心地劝道:“小伙子,你能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女朋友不容易,要珍惜。”
纪曜沉默着,一言不发,最后捧着满怀的娃娃出了溜冰场。
软绵绵的娃娃被沈梵梵抱过,还带着她身上的香,淡淡的,很好闻的栀子花香,环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
江婧早就在楼下等了,见沈梵梵出来,她把人带上了车。
沈梵梵眼睛红红的,上了车也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安静的车厢内回荡着她用力吸鼻子的声音。
开开心心出门的小姑娘,回来时却像焉巴巴的茄子。
江婧第一次看到这样沈梵梵,有些担心,“梵梵,发生什么了?”
沈梵梵又吸了下鼻子,转头泪汪汪地看着江婧,扯着小包包呜咽了一声:“我刚刚抓了好多好多娃娃,但都掉在商场里面了。”
“我一个都没有抱回来,还把包包上的小兔子丢了,好亏啊。”
江婧听了好笑,抬手摸了摸沈梵梵乱糟糟的头发,“不就是几个娃娃么,至于哭得像把整个人都丢了吗?”
“回去我给你买。”
沈梵梵摇摇头,将脑袋埋在江婧的肩膀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难过得不行。
她这次丢的,可不止她自己。
……
回到酒店后,沈梵梵找到了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桌地电话打了过去。
“哪位?”
“子瑜,我是梵梵。”
“梵梵,沈梵梵!我在电视看到你了,我还和我老公说你是我同学,我老公怎么都不信……”
两人太久没说过话,生疏中又带着一点亲切和怀念。
林子瑜刚结了婚,但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很多,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沈梵梵耐心地听完,最后问:“子瑜,你还记得你当时为什么会和咱们班的生活委员分手吗?”
估计是没想到沈梵梵会提到这个,那边明显愣了一会儿,而后笑笑,“他啊,他总是考虑很多,和我活在不同的频道,我觉得累了,就提出分手了。”
“梵梵,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林子瑜有些八卦,“是有什么感情问题吗?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沈梵梵拿起骰子包包往空中抛了一下,得到一个一点,她又抛了好几下,没有一次的点数大于三。
运气真差。
沈梵梵更不开心了。
她烦躁地将骰子包包丢到地上,无力地扑在床上,“我可能,要失恋了。”
她也觉得有点累了。
在这段单向的感情明确的变成双向的时候,她却第一次觉得,有些累了,也有点理解林子瑜当初为什么会提出分手。
两个想法不再同一个频道的人,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矛盾的,却又谁都拗不过谁,所以觉得累。
……
挂了电话之后,房间重新回到了安静。
但也许是因为太过安静,沈梵梵突然有些想回家了。
……
江婧接到了沈梵梵的电话时,离自己家不过也就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沈梵梵还没说话,她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而事实,也恰巧和她的预感一样。
“婧姐,你到家了吗?”
“没有。”
“那刚好,婧姐,你能不能再过来一趟,送我回家。”
沈梵梵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江婧:“……我到家了……”
沈梵梵:“婧姐,那你放心我一个人打车回家吗?”
“……”
江婧简直想骂脏话,但想到这姑娘是她家小祖宗,她又把脏话咽了回去。
……
离开溜冰场之后,纪曜又一个人回到了商城九楼。
他抱着满怀的娃娃去电影院买了份爆米花,在众人羡慕又好奇的目光中,拿着赠送的免费观影券去了角落的七号厅。
他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忙,自己坐上了影厅的沙发椅,将怀里的毛绒娃娃换成了爆米花。
刚爆出来的爆米花还带着微微的热度,奶香味浓郁,纪曜捏了一颗放在口中,很酥脆。
沈梵梵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纪曜想着。
不大不小的七号影厅里面就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像被他一个人包了场。
纪曜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一个人来电影院里看电影,还凭小份的爆米花包了个免费的场。
很快,电影开播。
电影的男主人公菲利普是一个富豪,但在一次跳伞事故中全身瘫痪,在失去了健康和快乐的同时,也失去了妻子,他因此变得喜怒无常,几乎没人能在他身边待很久。
后来,菲利普遇到了平民出身的德瑞斯,德瑞斯率性自由,经常随意调侃菲利普的身体。
他甚至往菲利普腿上倒热水,就为了证实菲利普的确没有知觉,还带菲利普去按摩、飙车,做了各种疯狂又大胆的事情。
但偏偏,菲利普喜欢德瑞斯这些出格的行为,留下了德瑞斯。
他说,他要的就是没同情心这一点。
……
电影的结局是美好的,完全相反的两人因为对方改变了自己。
影片将人性和人格表述得很形象,过滤掉种族歧视和阶级差异的主题,纪曜更关注的是菲利普心态上的改变。
在某种情况上来看,他就像是菲利普,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就算经历的苦难,也不愿意成为弱者。
可他没有菲利普豁达,也没有遇到像德瑞斯一样的人,对于他人同情或戏谑的眼光,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对于过去和现在,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平衡点。
他甚至不曾像菲利普一样性情大变,他始终还保持着从前的样子,这其实就是对现状的一种排斥。
对于一个过于理智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是道理都明白,也知道出路在哪里,但却依旧徒劳无力。
就像现在的纪曜。
他守着过去的自己,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就算站在人前,灵魂也没出去过。
壳子又小又挤,但起码很安全。
……
电影落幕,光影还在跳动着,纪曜垂眸看着自己的腿,缓缓将盖在腿上的毛毯拿开,然后很快又盖上了。
爷爷说,他什么时候接受了,就把毯子拿掉。
然而至今为止,他做到的最大程度都只是在梵梵被绑架那天,他把毯子拿了下来包住沈梵梵,但又把沈梵梵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残缺的自己 ,又怎么去接受沈梵梵?
触不可及,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距离。
纪曜觉得这部电影的名字取得很好,菲利普触不可及的是健康,德瑞斯触不可及的是财富。
而他触不可及的,是沈梵梵。
他生命中那抹亮色就在眼前,他想触碰,却又碰不得。
……
第37章
江婧把沈梵梵送到了沈宅, 连车都没有下就离开了。
大概是五年前被陆沁请喝茶的记忆太深刻,她心有余悸,并不想面对强势又温柔的陆沁。
已是晚上十点多, 穿过小花园外的石子小道,沈梵梵来到楼前, 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进去后反手关上了门。
一楼地灯已经暗了,沈梵梵偏头看了眼沈鹤的房间, 想着她爷爷应该已经睡了,于是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本就睡眠浅的老人。
楼道的壁灯还亮着, 暖黄色的光线四处发散, 光线柔和。
沈梵梵抬脚踏上木质的旋转楼梯,心中一暖。
她初三时曾从楼梯上摔下来过,虽然不算严重,但也把家里人吓到了, 之后, 她的爸爸就让人在每个阶梯上都铺了防滑的地毯。
她还记得, 她高中的时候是走读,那时候学校管得严, 放学很晚, 她并不是一个顶聪明的人,为了考出好成绩, 她常常还要在学校待一会儿, 直到教室熄了灯才回家。
爷爷会让司机大叔在教学楼下等她,接她回家,回到家也是晚上十点多, 老人家已经睡了,但是会为她留灯,壁灯总是亮的。
沈梵梵现在才发现,在重新搬回帝都之后,在她出国五年之后,她的家人还一直留着这些习惯,为她铺地毯,还为她留灯。
就像是,一直在等她回家。
也许,她的父母和爷爷从来就没有想过,回国后的她会住在外面不回家。
她当初的要求肯定吓了他们一跳,但对于她的任性和不听话,他们始终包容,一次一次地为她让步。
二楼客厅的灯也是暗的,但是她父母的房间和书房门底下都透着光,沈梵梵猜,她的父亲应该还在忙,她的母亲可能先回房间睡了。
她回得太突然了,他们都不知道。
今天是星期日,本是她答应夫妇每周回家一次陪他们吃饭的日子,但为了和纪曜的约会,她找了个工作忙的借口,推了。
但现在看来,比较忙的,其实是她的父亲。
沈梵梵踟蹰着,往走廊里走了几步,垂眸看了会儿两扇门下泄出的灯光,而后咬咬唇,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了门,沈梵梵随手抱了个玩偶,靠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看着窗外发呆。
她没有开灯,月色从窗户泄了进来,光线幽暗。
悄无声息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外面的风声,沈梵梵一直不平静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静得像着无边的夜色。
思绪也越飘越远,一直飘到无边的天际。
人总是矛盾的,在十几岁的年纪,总是盼望着快点长大,而在已经长大了的现在,却又妄想着回到那些天真傻气的年少时光。
身后的路曲曲折折,沈梵梵一直埋着头往前走,懒得回头看,更不想动脑反思会不会走错了。
但这个晚上,她第一次理清思绪,如此冷静又清晰地回头看。
……
沈梵梵睡晚了,于是第二天也醒得很晚。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沈梵梵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四处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她昨晚回家了。
看了眼时间,沈梵梵拍了拍被她压瘪了的抱枕,起身去浴室卸了装,洗了澡,将最爱的裙子随手扔进脏衣篓,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下了楼。
想着今天没事,她刚好可以好好陪陪爷爷,弥补昨天的失约。
就在沈梵梵想着要带沈鹤去哪玩的时候,刘婶从厨房出来了,她神色匆匆,手上还提着一个很大很大的食盒。
食盒太显眼,沈梵梵的目光下意识地停在了上面。
这个食盒她很眼熟,是以前沈鹤每次带她去钓鱼都会带的竹制老食盒,容量很大,可以把她喜欢吃的东西都装进去。
“梵梵!”看到沈梵梵,刘婶惊讶地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就回来了,是不是很惊喜啊?”沈梵梵眯着眼睛笑,跳着上前几步,点了点刘婶手上的食盒,好奇地问道:“刘婶,你提着这个去哪?”
“我爷爷呢?”
听到这个问题,刘婶明显僵了一下,她无意识地把手上的大袋子往后藏了藏,眼神闪躲,“老爷子……老爷子在他老朋友那。”
“是和朋友去钓鱼了吗?你这是去送午餐?”
“嗯嗯嗯嗯。”刘婶直点头,含糊地应着,而后急忙道:“梵梵,我现走了,不然老爷子该等急了。”
“好呀!”
小公主信了,难得没闹,刘婶松了口气。
看出了刘婶的慌张,沈梵梵背着手又往前跳了一步,“但是,我也要去。”
刘婶心上一跳,“不行。”
“让我去嘛。”
沈梵梵抱住了刘婶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晃了晃,软着声音撒娇,“我都好久没有看到爷爷了,也好久没有见过他的那些老朋友了。”
“您就让我一起去吧,我想给爷爷一个惊喜,爷爷看到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
刘婶熬不过执拗的沈梵梵,最终还是同意了。
她一直待在沈家,是一直看着沈梵梵从一个摇摇晃晃的奶娃娃长大成为现在的窈窕姑娘的,也打心底疼爱沈梵梵,但并不支持把沈老爷子的事一直瞒着沈梵梵。
……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门出买菜,没走多远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带,于是又掉头回去了。
回家看到倒在电话旁的老爷子,她吓得连路都走不稳,捡起电话拨120 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就怕真的出什么事。
但还好送医院及时,老爷子被抢救过来了。
医生宣布抢救成功之后,她一阵后怕,若是她没有忘记拿手机,若是她就算忘了手机也没有回头去拿,老爷子可就真的没了。
那该有多遗憾,小姑娘该多伤心啊。
……
沈梵梵没想到,刘婶口中说的爷爷的老朋友指的是市一人民医院的老院长。
下车看到医院的时候,沈梵梵慌了一下,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但她忍着没问,暗暗安慰自己,也许爷爷是来医院看朋友的。
她爷爷那么健康,不可能有什么事的。
可是透过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看着病床前的陆沁和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的时候,沈梵梵手狠狠一抖,心中的侥幸崩塌了。
刘婶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沈梵梵,无奈的摇摇头,而后抬手准备敲门,却被沈梵梵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