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沈梵梵的故作平静，江婧步履匆忙，表情很严肃，沉得像要可以滴出水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陈科抱着一摞文件，埋着头从里面出来，看到电梯门口的沈梵梵，他脚步一滞。
电梯门自动关上，碰到障碍物，又自动向两边滑开。
“老陈总？”
江婧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陈科这才回神，向前几步，走到沈梵梵的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他努力了，但最终还是辜负了沈梵梵对自己的信任。
长艺最近的状况很不好，但商场的起起伏伏都是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是能永远屹立不倒的，他原以为，他自己能处理好，能带着公司回到当年的状态。
所以当沈梵梵回来，决定要继续签他们的时候，他很开心，还许诺说，要把沈梵梵捧红。
对风崩离析的长艺来说，沈梵梵是一员大将，于是他就算用尽所有资源，也要把沈梵梵给捧上去。
但没想到，人捧到了一半，他就因为识人不清，公司被他极信任老朋友联合公司二把手给卖了，顺便还把因为念旧、因为重感情而留下的艺人和经纪人也卖了。
他可以拿钱走了，这些人的选择却两难。
走，就要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留，又担心自己在新公司的处境不好。
对此，陈科心中很内疚，但又无可奈何。
自长艺成立起，他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公司上，为人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对手下的员工也很公平，但没想到几十年的努力还是毁于一夕，他心里比谁都难过。
见陈科垂着头，没了当时初见她时的意气焕发，人看着好像憔悴衰老了不少，沈梵梵也有些不于心忍心。
她从不关心商业上的事情，所以从来也不知道，商战是如此的残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要一步走错，好好的公司说易主就易主，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怎么的，沈梵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有些理解她父亲的想法和担忧。
理解她的父亲以前为什么会带她去认识那些叔叔伯伯家的儿子，想让她找一个心思正的、有能力的年轻人。
比如，曾经还未曾出世的纪曜。
也许，对纪曜感情复杂的不止她，还有她的家人们。
想到这里，沈梵梵又想叹气。
她摇摇头，强行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对陈科笑了笑，“没事，老陈总，不怪你。”
对上沈梵梵坦荡又真诚的目光，陈科愣了一下，目光复杂，最后，他抬手拍了拍沈梵梵的肩膀，“别叫陈总，我已经不是陈总了。”
他顿了顿，看了眼江婧欲言又止，然后又对沈梵梵道：“转让合同别签，听话回家吧，家里比外面好。”
能以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收购公司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继续留下，铁定会被吃得什么也不剩，这个圈子本就乱，想干净的活下很不容易。
以沈梵梵的出身，她没必要委屈自己。
沈梵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陈科，好一会儿才出声：“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
上了电梯，江婧没说话，沈梵梵也一直盯着跳跃着数字的显示屏发呆。
陈科最后的叮嘱，让沈梵梵觉得有些庆幸。
她有良好的家境，背景厚，所以后路有很多，长艺公司换姓对她来说，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反正她想离开就可以离开，没人能强行留下她。
转让合同也一样，只要让她有一点不开心，她就可以不签。
可在庆幸之余，她心中又有些淡淡的悲哀。
全公司，没有和她一样的人，大多数人只能在无奈之下被选择，只能困于环境中，就算鼓起勇气抽身离开，也必定要失去很多。
江婧就是其中之一。
她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才爬到现在的位置，在长艺所有经纪人中，她是最有话语权的，现在离开，可能一切作废，又要换个公司从头爬起。
而其他同行知道江婧的现状，必定会压低她的价值。
可如果留下，新公司换新的管理层，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毕竟，公司转让之后，老人被压的例子比比皆是。
越想，心情越沉重，沈梵梵偏头看了眼沉默的江婧，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还是先看看吧……
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办公室的场景，沈梵梵一瞬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办公室变了个样子，陈科喜欢的红木都被换了，高山流水的茶几刷了两黄色的漆，窗帘也被换成了亮色，整个办公室看起来花里胡哨的。
反应过来后，沈梵梵只觉得新老板的品位她颇有些不敢恭维。
她推了同样愣神的江婧一把，而后一脚踏进了办公室。
正在这时，背对着门的老椅转了个身，看清楚坐在老板椅上的人的脸，，沈梵梵皱了眉头。
这张脸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下一秒，那人发声，验证了她的猜想。
男人抬手摸了摸下巴，视线在沈梵梵身上扫来扫去，似笑非笑道：“沈小姐，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他不正经的眼神让人觉得恶心。
天还不算太凉，沈梵梵穿着薄薄的针织衫和短裙，大长腿裸露在外，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梵梵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视线往下，在男人大腹便便的肚子上扫了一眼，缓缓启唇：“当然记得。”
那天邓良超请的饭局里就有他。
她还记得，这个男人就坐在她的左边，咸猪蹄还老是往她手上摸来摸去。
最后去私人会所的时候，还强行抱着那个叫孙瑜的小姑娘进了包厢，对人家动手动脚，她忍无可忍，于是狠狠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但他肚子上的肉太厚，缓冲过后，估计也没受到多少实质性的伤害，最后会昏过去，也只是因为喝太多了。
沈梵梵倒是没想到，长艺被收购，其中还有她的原因。
这么说来，她才是把长艺架上火炉的祸水。
“那就好。”刘盛笑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沈梵梵走近。
对于眼前这个情况，江婧有些诧异。
那天晚上的场景现在回忆起来很混乱，她怕小祖宗出事，都快吓没了半条命，所以根本没注意在场的人都有谁。
她并不知道，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被警察带走的其中之一。
但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男人，江婧下意识挡在了沈梵梵面前。
现在的沈梵梵对她来说，可不止是不听话的小祖宗那么简单，沈梵梵还是她的财神奶奶，她在长艺待不下去的话，就得跟着沈梵梵混。
小公主的后台可不止一个，沈家夫妇不说，一个世家哥哥傅二少就能hold住所有。
江婧已经打定主意了，所以得好好护着沈梵梵。
于是她又往前跨了一步，牵动嘴角挤了个笑，十分客气，“梵梵不懂事，不管以前做了什么，我替她说一声抱歉。”
刘盛凉凉地看了江婧一眼，冷笑了一声，“抱歉可一点都不实际，我需要更有诚意的道歉。”
江婧脸上的笑顿了顿，就在她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刘盛打断了她：“你，给我滚出去。”
江婧合上嘴，死死憋着一口气，才不至于破口大骂。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见江婧没动，刘盛再次开口。
沈梵梵秀眉微拧，悄悄捏了捏江婧的手，示意她先出去。
她倒是不信，在这里，这个男人敢对她怎么样。
江婧回过头，不是很赞同地看着沈梵梵，可沈梵梵却只是对她笑笑。
这姑娘平时跟只天真单纯的小白兔似的，却总是不适时的胆大包天，看着很好说话，固执起来谁劝都不会听。
江婧没有办法，只得先出去了，却没有走远，虚掩着门站在门口偷听，想着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冲进去。
扫了眼门，刘盛勾唇笑了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哼笑着了沈梵梵一眼，而后又转身重新在老板椅上坐下。
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看着沈梵梵，然后敲敲桌面上的文件，吐着烟圈含糊道：“过来。”
沈梵轻嘶了一声，手指动了动，手痒到想打人。
但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木着一张脸走到办公桌前，垂眸，左边是一份翻开的文件，右边是一张房卡，其中的意味就和男人看她的眼神那般赤、裸到毫不遮掩。
“只要你签了，我保证，我会比陈科更加捧你。”
沈梵梵觉得自己的手又痒了起来，她气急反笑，伸手拿起了房卡。
见状，刘盛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沈小姐，识时务者为俊……”
可是他话音未落，“咔”的一声清脆响，卡在沈梵梵手中裂成了两半。
刘盛没反应过来，笑容僵在了脸上，而后气得拍桌，“沈梵梵，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梵梵没有理会她，而后靠在桌边，又拿起合同翻了翻，“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刘盛将烟扔在地上，抬脚狠狠捻了捻，“我特么管你爸是谁？”
他确实不知道沈梵梵的爸爸是谁，但是“爸爸”这两个字却是戳到了他的痛点。
那天他是在局子里醒来的，本来想找朋友偷偷弄他出来的，可不知道谁把这是告诉了他家老爷子，这下可算是把家里的脸面都丢尽了。
老爷子气得不行，直接把他赶去了澳洲的鸵鸟窝里反省，最近才回来，一回来就什么也没管就像找沈梵梵算账，在朋友那得知沈梵梵是长艺力捧的艺人之后，就直接就找过来了。
他从大学就开始混，在他的认知里，能因为邓良超那胖子一点小恩小惠就被骗进饭局的人，背后肯定没什么人，再加上朋友的保证，他就更加放肆了。
却忘了去想，沈梵梵的背景若真的那么简单，他朋友为什么不亲自下手报仇，反而不停地给他出主意。
而收买人和收购公司的资金，也是从他老爷子那坑蒙拐骗过来的。
刘盛声音讽刺，沈梵梵也没解释，她把转让合同翻到了最后，随后拿起了笔在手中转了转。
刘盛盯着沈梵梵的手，等着她签，想着只要签了字，一切就是他说了算。
可沈梵梵只是转着笔，一圈两圈三圈……
也许是因为太有底气，也许是被纪曜潜移默化，她沉静的眸子里染上了纪曜的影子。
而后抬眸问刘盛，“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会签呢？”
刘盛：“因为我现在才是长艺的老板。”
闻言，沈梵梵笑了，而后低下头，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停下，终于落在了纸上。
刘盛满意极了，见沈梵梵签完停下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沈梵梵……
“嘭～”
“啪～”
两声巨响在办公室内回荡，一声比一声大。
刘盛捂着脸，门也被人揣开。
……
大楼下，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楼下，后桌的男人摇下车窗，仰头往楼上的看一眼，零星的白色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皮肤近乎透明。
视线被繁茂的枝叶遮住，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久久地仰着头看着。
“纪总，我们不下去吗？”王晰回头看了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男人重新摇上了车窗，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修长白皙的手指移到轮椅的扶手边，勾住毛绒绒的兔子耳边捏了捏，而后又珍重地把整只兔子吊坠都收入掌心。
长艺的事，有傅薄言一个人就够了。
……
第39章
刘盛偏着头, 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梵梵，“你敢打我？”
沈梵梵：“很惊讶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她拍了拍手, 转头看向门口。
傅薄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挑眉看着她。
江婧站在傅薄言的身边, 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沈梵梵下意识将手背到了身后, 不好意思地扯着嘴角对傅薄言笑了笑，而后咬咬唇, 有些紧张地往傅薄言身后看了眼。
一眼望到走廊尽头，什么也没有。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沈梵梵垂下眼眸，在心中自嘲似地问道。
“梵梵, 转让合同签了吗？”傅薄言没有进来, 靠在门边问。
刘盛闻言回头看向门口，对上傅薄言冷冷淡淡的眼神，心中惊了一下，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尚格影业在影视行业的地位不容小觑, 但大概因为一直热衷慈善, 所以在业内的名声很好, 可这样的公司若是真想打压另一个小公司，那下手肯定也是比谁都狠。
长艺相对尚格而言, 就是蝼蚁, 踩死也只是想不想的问题。
傅薄言问的问题也只是意思意思一下，沈梵梵的回答对他来说, 并不那么重要。
他问完, 转头轻飘飘地看了呆住了的刘盛一眼，又道：“签不签都没关系。”
他眼睛看着刘盛，话却是对沈梵梵说的, 同时，也是对刘盛的警告：
签没签都没关系，反正有他在，无论签不签结果都是一样的，长艺迟早完蛋。
刘盛心中咯噔了一下，被沈梵梵那一巴掌打得热辣辣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可不想花了那么大的价钱，最后却只买了个和自家产业只捱一点边角的空壳子，到时候回去又会被他家老爷子赶到澳洲陪鸵鸟玩，于是他微弯下要，腆着脸赔笑：
“傅总过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让助理定餐厅，看这也快到饭点了，不如我请……”
他的语气卑微，刚刚的神气不见分毫，被打了的事也不敢提起，只能憋着。
沈梵梵看了想笑，暗自后悔着，早知道傅薄言会过来，她刚刚就多打几巴掌了。
傅薄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刘盛，他转过头朝沈梵梵抬了抬下巴，突然问道：“还没吃饭吧？”
沈梵梵乖乖点头，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样子，好像刚刚打人耳光的不是她一样。
“傅二哥带你去吃饭，反正有人买单。”
沈梵梵看了眼脸上还挂着五个指印的刘盛，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
她并不想和这厮一起吃饭，就算他请客吃山珍海味也一样，但傅薄言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她也不好拒绝。
见沈梵梵同意了，傅薄言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嘴角。
他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转了身，手背到身后摆了摆，示意沈梵梵跟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