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梵梵没动，愣愣地盯着纪曜的背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
第40章
纪曜一边往前, 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没听到脚步声，知道沈梵梵没有跟上来, 他垂下眼，双手拽紧, 却也一直没有回头。
心里的想法只要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 可一旦表现出来，他怕会变成一种罪过。
大抵是因为处处都抱有私心, 所以他做不到那么坦荡。
但幸好，王晰是个会察颜观色的，他回头笑着冲沈梵梵喊了一声：“沈小姐, 这里不好打车, 再说了，您打车也不方便，还是我们送您回去吧。”
身边脚步声响起，“咚、咚、咚”, 一步一步, 很浅, 但越来越近。
纪曜依旧没有回头，手松开, 心却紧了。
……
回去时和来的时候一样, 纪曜坐在后面，沈梵梵坐在他的右手边, 和他隔着一点距离, 头抵着车窗，像在看窗外的风景，也像是在发呆。
车往前行驶着, 天际暮色渐沉，光暗了下来，车外的树和车沉浸在昏黄的路灯中，朦朦胧胧的，看着有些不真实。
车里也变得有些不真实。
纪曜低头看着手机，直到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轻柔有规律，他才偏头看去。
沈梵梵靠着车门，闭着眼睛睡着了。
车窗被摇下，车速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睫毛很长，懒懒地耷下，在眼脸上方覆上一层薄薄的暗影。
人的视线是有实质感的，若是有人一直盯着你的背影看，多少都能察觉到，可是睡着的人感受不到，所以纪曜看得毫无忌惮、明目张胆。
车速似乎变慢了，但路总有尽头，再怎么慢，也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车停下的一瞬间，沈梵梵被微微向前的惯性惊醒，睁眼的瞬间，恰好落在纪曜来不及转开的视线中。
那一刹那，她在纪曜眼中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像是波涛汹涌的深渊上盖着层薄薄的纸皮，纸皮堪堪压住底下的汹涌，眼看着，就要被冲破。
沈梵梵直直地盯着，等着平静被冲破的那一刻到来。
可下一秒，纪曜把视线收了回去，再看她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到了。”
他缓声道。
沈梵梵眨眨眼，把心中的情绪也一并眨去，期待再次冷了下来。
纪曜的声音一贯不大，温温和和的，像懒得使力拉的低音大提琴，很好听，音质沉稳中又透着丝丝淡漠，就像他总是平静如平湖的双眸一样。
有时候，沈梵梵甚至觉得纪曜的性子不像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有着经历过沧桑之后的沉稳和平静，格外让人安心。
沈梵梵曾经有多爱这种安心，现在，她就有多痛恨这种安心。
“谢谢。”
沈梵梵整理了下衣摆，转开视线，轻声道了谢，语气疏离而礼貌，而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回头，再次出了声：
“我并没有那么让人不放心。”
“纪曜，我不是傻子。”
她懒得动脑筋想问题，并不代表她就是真的傻。
傅薄言突然在长艺出现，她尚能理解，因为尚格是傅薄言的，娱乐行业的风吹草动他会知道，也是意料之中。
但对于突然出现在长艺楼底下的纪曜，她没法说服自己只是巧合和缘分。
她和纪曜两人之间，最差的就是巧合和缘分。
在最青葱的岁月，他们分开了，情窦成熟的时候，他们也没能重逢，再遇，一个看着没变实则换了芯，另一个还停在原地张望。
而她现在决定迈动了步子，努力学着成熟，所以不希望他们总以不放心的眼光看她，总担心她吃亏上当受伤。
特别是纪曜。
他若是一直担心着她，她又怎么说服自己再次放下。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太复杂，今天想通了，明天可能又做不到了，可没有结果的失落太揪心，反反复复的让人难过，一刀两断的决绝，反而会更让人好过。
“嘭”
车门被关上。
纪曜的神被震了回来，抬眸看去，那抹娇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被夜色吞没。
心如秋日的夜，凄清又寂静，可凉风一吹，寒意便上了心头。
王晰觉得自己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和状况之内，但半天下来，也大概猜到了一点什么，他咽了口水，回头有些紧张地问道：“纪总，我们现在走吗？”
纪曜收回了视线，启唇，正想出声的时候，车窗被敲了两下。
“是阿曜啊。”
纪曜转头看去，沈念倾正立在车边，弯腰冲他笑，“阿曜怎么来了？到家里陪叔叔喝口茶？”
他的笑容儒雅，声音温和，像是日常寒暄。
“不用了，谢谢沈叔。”纪曜摇摇头，想说自己只是路过，但他摸不准沈念倾刚刚到底看了多久，又知道多少。
于是略一思索，他换了说词：“刚刚在餐厅恰好遇到梵梵，顺路送她回来而已，爷爷还在家里等我，我就不打扰了。”
“那好吧，让老人家等久了也不好。”沈念倾点点头，也没强留，直起身又道：“替我向纪叔道身好。”
纪曜颌首，示意王晰开车。
沈念倾站在路边没动，目送车走远。
这条路有些偏，离市中心远，所以并不繁华，路边连广告牌都没有几张，车也少，就只有这辆黑色的车，所以他早就看到了。
车身在视线消失，沈念倾在心中叹息着，转身往大门内走去。
孩子还是个很好的孩子啊，可真心终究抵不过世俗的眼光，也胜不了心中的担忧。
他不否认纪曜的优秀，但也没法忽视他致命的弱点：
－－纪曜腿残疾了，永远也站不起来。
夫妻是要相伴到老的，现在还好，纪曜可以优秀到独自承担自己残疾的腿，可到老了呢？
那时承担这些的人，会是他的宝贝女儿。
沈念倾也会为自己因为腿疾而刻意疏离、甚至时时提防老朋友的亲孙子而有些不舒服，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深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他没法支持沈梵梵和纪曜在一起。
于是，和女儿未来的幸福相比，真心就贱了。
……
车远了，纪曜回头看了眼，别墅已没了影子。
“纪总，您是回纪宅吗？”
纪曜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有些颓靡，车内的气氛无端变得有些压抑。
他顾虑的和沈家父母一样，所以他很理解他们，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但是在理解的同时，自厌自弃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
王晰起先以为原来的纪总回来了，但现在却觉得，好像又更陌生了。
相比没见过沈小姐之前，纪总的安静更像出院第二年的样子。
想到这儿，王晰不自觉蹙眉，他总觉得车在往前走的同时，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后退。
脑海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王晰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
沈梵梵没有签长艺的转让合同，对此，陆沁很开心，她想趁机让沈梵梵换工作，去沈擎智能随便找个工作，去画画，或者继续读书，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再继续拍戏。
但沈梵梵告诉她，自己接了《空濛》的女主，还和傅薄言签了合同，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陆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无可奈何地把沈梵梵赶去了尚格，还交代傅薄言别再继续给沈梵梵接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工作了，拍完就好。
沈梵梵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乖乖却说好，傅薄言也点了头。
可两个小辈真要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长辈们想拦也拦不住。
傅薄言是个不服管的主，而沈梵梵，先斩后揍的事她都也知道做了多少次了，所以得心应手。
江婧也被尚格高薪挖了过来，沈梵梵又成了江婧手下的艺人，和之前没有不同，只是换了个公司。
《空濛2》即将开拍，沈梵梵在看剧本前，先把小说看了几遍，看一遍哭一边。
小说不算悲剧，但处处是泪点，只能说作者太会写了。
《空濛2》和《空濛1》的结局无法衔接，女主罗衣在抱着雪莲跃下悬崖之后并没有死，因为雪莲的缚灵重塑能力，她的灵魂再生，只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在人间又走了一遭。
善良的姑娘忘了前世的一切，依旧单纯的如一张白纸，她慢慢长大，经历了人间最普通的悲欢离合。
而男主再次来到了她身边，只是这次，他没有背叛罗衣，却也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和罗衣相认，一直抱着内疚默默守护着她，看着她认错人，甚至爱上别人。
可因为罗衣身上有雪莲的气息，那些人又找了过来，平静的日子被打破……
但除了男主之外，他们谁也不知道，唯一的雪莲已经没了，融入了罗衣的血脉，谁也拿不走，他们抢夺一世。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追寻的雪莲，不过是虚妄的欲望罢了。
……
整部小说以雪莲为线索，但最后，其实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对此，沈梵梵不免有些唏嘘，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一直在暗地里偷偷守护着女主的男主。
想说他傻，又恰恰被他的傻感动。
在唏嘘之余，沈梵梵对照了下这部剧的演员和导演的阵容，又有些咂舌，心中有了个很肯定的念头：
这部剧会火！
女主也会再次火起来！
熟悉了小说之后，沈梵梵又看起了剧本。
看到第五遍，剧组的开机仪式开始了。
整个剧组包括导演之外，几乎都是原装配置，五年后再次合作，大家也说不上完全陌生，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可在这群人中，沈梵梵是唯一的异类，存在的有些尴尬。
虽然片方在选角的时候优先选用原角，但也都是要面试的，除了沈梵梵。
剧组面试的时候，沈梵梵还不在国内，有很小花都参与了女主的面试，最后都得到了一句：“很好，回去等通知”。
可是她们还没有等到通知，沈梵梵就回来了，连面试都没有参加过，沈梵梵就直接一跃成了女主，据传言说，是资方定的，于是大家就懂了，看沈梵梵的眼神也带上了滤镜。
再加上，沈梵梵离开了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里，她什么作品也没有，所有人对她的印象还留在五年前，所以大部分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点意见，只是不敢说。
期待的有，观望的有，搬着椅子等着看好戏的人也有。
而孙瑜，并不在这群人的范畴内，看到沈梵梵，她非常的激动兴奋，就差没直接扑过来了。
现场嘈杂，到处都是人，演员们两两寒暄着，孙瑜趁没人注意，偷偷跑到了沈梵梵的身边，压着声音喊了一声：“木木姐。”
沈梵梵正低头熟悉发言稿，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她，她迟疑了下才回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红着脸，梳着两根牛角辫的小姑娘，她一下子没认出来，愣了一下。
“木木姐，是我啊！”孙瑜伸手指了指自己，“孙瑜。”
沈梵梵这才反应过来，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这小姑娘看起来活力满满的，好像比初见更漂亮了，笑起来很好看。
沈梵梵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梵梵，好久不见。”
沈梵梵：“……”
……
第41章
“梵梵, 好久不见。”
一道陌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沈梵梵：“……”
她微微蹙了下眉，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精致, 妆容比穿着更精致的男人。
沈梵梵认识这个男人：
－－齐野，正当红的男明星, 也是这部剧的男主。
可沈梵梵觉得, 她和这个男人并不是太熟，至少没有熟到五年没见面, 一见面就如此熟稔地叫她“梵梵”的地步。
而沈梵梵之所以会认识他，也是因为他在圈里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
相对于喧闹的《空濛2》开机活动的现场，安行顶楼的办公室里安静的过分。
下午一点, 正是饭后午休的时候, 整栋楼都安静的下来。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双眸盯着电脑屏幕，很认真地看着什么，后面的窗帘半掩, 阳光倾斜而入, 照在他的脸上。
王晰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纪曜的脸一半浸在秋日的阳光中，一般沉在自己的阴影里, 让人看不清表情。
也许是太过安静, 王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纪总。”
王晰轻轻唤了一声。
纪曜好似没听见，没有回应的意思。
于是王晰只好闭上了嘴, 目视办公桌边缘,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站在桌前等着，像被罚站似的。
纪曜微垂着头，视线一直放在电脑屏幕上。
耳机里的声音很吵，有人问沈梵梵：“木木，知道你再次担任女主，大家都很期待，你有信心给大家展现一个让人满意的罗衣吗？”
“咔嚓、咔嚓”声接连不断，闪光灯维持着固有的频率，闪了人眼。
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人站成了一排，每个人都努力睁着眼睛，表情管理良好，沈梵梵站在最中间，微笑着面对镜头笑：“我会努力，请大家拭目以待。”
语气谦虚，又自信满满。
她今天穿着一件修身的藕粉色拖地礼服，脸上的精致妆容，笑容得体，优雅又仙，和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人转开话筒又问男主闻啸的扮演者齐野：
“齐野，五年后再与木木合作，请问你刚知道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那个叫齐野的男人举着话筒，偏头看着沈梵梵笑:“很开心，很惊喜，也很荣幸，我们俩还挺有缘分的。”
“梵梵很优秀，五年前我就很看好她，期待着能再合作，这不，愿望成真了。”
“我们会一起努力，给导演和观众们还原一对佳偶。”
齐野能火起来是有原因的，起码就凭那张脸，他就有火起来的资本。
一米八二的身形挑不出一点缺点，据说还经常健身，发出的健身照让万千粉丝着迷垂涎。
而眼前的镜头里，他一身极具设计感的西装，头发被整齐的固定在脑后，十分精致帅气，眉眼带笑，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丝丝风流。
他全身上下，都是现在小姑娘最喜欢的样子，一举一动都能引发台下人的尖叫。
但纪曜看着却皱了眉，看着弹幕上变了颜色的“金童玉女”四个字，他的眼神沉了沉。
这个男人的眼神，并不那么单纯，也不如外在般坦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