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姝阁的雅间内,赵献笑嘻嘻地给赵霄恒倒酒,“殿下啊殿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您一定会沉冤得雪,柳暗花明的!来来,严书敬您一杯!”
赵霄恒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献一杯酒下肚,火辣辣的滋味直冲心头,大呼过瘾,道:“这丽妃娘娘之前宠冠后宫,二殿下也跟着出了不少风头,如今官家一句话,便翻天覆地了,也真是有些突然。只不过,那丽妃娘娘构陷储君,又屡次陷害准太子妃,只废去妃位,是不是太轻了些?”
赵霄恒沉吟着,并没有说话。
赵献急忙道:“殿下,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公罢了!”
“当初歌姬案闹得沸沸扬扬,殿下不但饱受非议,还大病一场,到现在都未痊愈,如今虽然真相大白,但官家却不向民间公开真相,如此一来,殿下不是还要继续背负骂名么?”
赵霄恒静静坐着,手指在酒杯边沿摩挲,状似不在意道:“父皇自有他的考量。”
这考量就算赵霄恒不说,赵献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是对民间公开此事,无异于自揭其短,再一次将皇室的丑闻展现在百姓眼前,官家自然是两害取其轻。
赵献叹了口气,道:“人人都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他们却不知道,即便当了太子,也是要受委屈的!”
赵霄恒瞧他一眼,唇角勾了勾,“所以,还是像你一样,当世子好?”
赵献笑道:“嗨,世子也没什么好,我父王要么不来信,一来信就是骂我不学无术,他也不想想,他把我送到京城这么多年了,一直不闻不问,我不日日吃喝嫖赌都不错了!”
赵献是齐王长子,也是原配齐王妃唯一的孩子,继王妃掌管王府之后,赵献的日子便难过了起来,对他来说,在京城反而比在王府快活,至少无人敢日日为难他。
两人想起父母家人,各有各的心情,杯子一碰,就全在酒里了。
酒过三巡后,赵献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殿下不是要大婚了么?严书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霄恒放下酒杯,笑道:“都是自己人,严书不必这么客气。”
赵献忙道:“就因为是自己人,我才要为殿下备上这一份独特的礼物!严书知道,殿下身负储君重任,一言一行都有百官监视,万民瞩目,许多事情即便再想做,也由不得自己。”
赵霄恒看着赵献,忽然沉默了。
这些年来,他韬光养晦,藏锋敛锐,为的便是让靖轩帝放下忌惮,只有这样,宋家才可能继续执掌北骁军兵权,他才能继续稳坐太子之位。
为此,他故意对朝政三分上心七分惫懒,还时不时花天酒地,结交京中纨绔子弟,赵献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赵献虽然不学无术,却是朋友之中,对他最掏心掏肺之人。
此刻,赵献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准备的贺礼,赵霄恒不免有些感动,“严书有心了。”
赵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本来想等你大婚之时,再将贺礼送到殿下宫外的宅子上,但今日殿下既然来了,不若先随我去看一看,若有什么不妥的,也好再准备准备!”
赵献说完,也不等赵霄恒答应,便晃晃悠悠地拉着他起身,大呼一声;“小嫦!”
赵献的两名贴身侍女生得貌若天仙,故而被他取名小嫦和小娥,意指仙女就在身旁,赵霄恒听了多次,早就见惯不怪了。
小嫦闻声而来,袅袅一福身,柔声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赵献道:“本世子给殿下备的贺礼,都调教得怎么样了?”
小嫦忙道:“世子放心,已经都调教好了,如今就在后院,若是世子和殿下想看,随时都可以。”
赵献满意地点点头,“好好!”
于是,赵献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赵霄恒去了后院。
这万姝阁里,最多的便是美酒和美人。
白日里客人少,美人们便待在后院的厢房中休息,有些在院子里聊天练舞的,一见赵献带着赵霄恒过来,便忙不迭行礼。
若换了平时,赵献还要与她们调笑几句,但今日他却步履匆匆,带着赵霄恒径直去了最东边的一处厢房。
赵献走到了门口,扒着门缝,悄悄往里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便一脸自豪地回过头来,咧嘴笑道:“殿下,这便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之礼!”
赵献说完,双手一推,门便开了——
赵霄恒抬眸看去,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快瞎了……
第23章 父债子偿
厢房中点了熏香, 被热乎乎的炭火一烘,便扑面而来,实在有些呛人。
里面地方不大, 却坐了清一色的小倌儿,有的样貌清秀,有的俊朗不凡,还有的雌雄难辨,约莫有十来个人,简直各有千秋。
赵霄恒:“……”
只怕是上次的误会还没有解开,赵献才准备了这一出。
赵献清了清嗓子, 道:“你们听好了,这位就是你们将来的主人, 还不快过来见礼?”
众人一听,争先恐后地奔了过来, 抢着给赵霄恒行礼。
纵使冷静如赵霄恒, 也吓得退了一步,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赵献得意道:“殿下, 我可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花了大价钱,才从各地搜罗到了这些美男子!回来我便好吃好喝地供着,瞧瞧,他们一个个多水嫩!怎么样, 殿下喜欢吗?”
赵霄恒无语地看着赵献,对方却兴高采烈地盯着自己,满眼都是期待。
上次事发突然, 赵霄恒也不好解释, 只得开口道:“严书的美意,孤心领了, 但孤即将大婚,是在不宜放这么多人在身旁。”
赵献嘿嘿一笑,“这个简单,若你的私宅不便,我出钱置上一桩宅子,继续养着他们便是!你有空的时候来耍耍便好了!”
赵霄恒嘴角抽了抽,“严书当真体贴,但……”
“殿下!”赵献喝了酒,要说话挡都挡不住,“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你就别推辞了!他们不仅长得好看,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了!还有一个,练过拳脚功夫,那身段,连我都有些眼馋……哎,十二郎去哪儿了?”
这里一共十二名小倌儿,赵献懒得一一起名字,为了好记,就用数字命名了。
小嫦连忙上前,将人点了一遍,确实只有十一个人。
就在这时,八郎怯怯开口:“世子,方才有人来后院,说是长公主来了,点了许多人去伺候,但长公主都不满意,非要亲自来选人,结果看上了十二郎,便将人带走了。”
赵献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姑母怎么又来了!?让管事过来!”
长公主与靖轩帝是一母同胞,而赵献的父亲乃是齐王,与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然也称长公主为姑母。
片刻之后,万姝阁的管事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叩见太子殿下,参见世子!”
赵献不耐地免了他的礼,道:“姑母何时来的?今日没作什么妖吧?”
管事面色犹疑,道:“这……长公主今日过来,倒是没有像上次一样,要求用春风露泡澡了,也没有再给小厮们画胡子,但她今日点了二十几个小倌儿,却还是不高兴,后来,就连十二郎也被拉去伺候了。”
赵献听了,两条眉目差点儿拧成了麻花,若问他最怕谁,第一是他爹齐王,第二却不是官家,而是这爱瞎折腾的长公主。
“长公主来了多久了?”赵霄恒淡淡问道。
管事想了想,道:“长公主说昨夜失眠,所以一大早就来了,已经坐在雅间里,喝了大半日的酒了……对了,方才长公主还说,只有十二郎能勉强入得了她的眼,想将人带回公主府去……”
赵献一听,差点儿跳了起来,“那怎么能行?这可是我给殿下准备的!”
赵霄恒忙道:“无妨无妨,姑母喜欢便让她带回去好了。”
赵献一本正经道:“不可!殿下前阵子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如今怎么能再被女人欺负!?我赵献没别的本事,但承诺兄弟的事,言出必行!”
说罢,赵献便对管事道:“带路,老子要去抢人!”
管事连忙应下。
赵献便风风火火地跟着管事去了。
赵霄恒哭笑不得,但又担心赵献喝多了口不择言,便只得跟上。
几人很快便到了雅间门口,雅间的门虚掩着,管事轻轻叩了叩门,“启禀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和世子来了。”
片刻之后,房中传出慵懒的女声,“进来罢。”
管事便推开了门,只见原本宽敞的雅间内,已经挤满了小倌儿,粗略一看,便有二十几人,其中大半男子,都已经脱去了上衣,有几个容色出众的,正跪在长公主赵念卿脚边伺候。
还有几个身材略微壮硕些的,正立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未开刃的刀剑,似乎在表演武艺,其中有一人,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壮硕,阳刚之气最盛,便是十二郎了。
赵霄恒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道:“给姑母请安。”
赵念卿轻轻“嗯”了声,目光瞥向一旁的赵献。
赵献本来气势汹汹,可被这一眼盯过,仿佛泄了气似的,鹌鹑似的低下头来,“严书给姑母请安!”
赵念卿年近三十,但依然雪肤花貌,妍姿艳质,若是不说话,则是活脱脱的大美人,可一旦说起话来——
“赵严书,你这万姝阁,不若关张算了罢。”
赵献微微一愣,“姑母这是什么意思?”
赵念卿道:“你这地方号称‘万姝阁’,可本宫瞧着美人儿就没有几个,这些小倌儿,一个个弱不禁风,连舞个剑耍个枪都不会,无聊至极!”
说罢,她还长辈似的叹了口气,“你读书不行也就罢了,怎的开个妓院欢馆都开不过人家?”
此言一出,满屋子人都惊了,他们还从没见过谁敢对世子如此无礼,本以为赵献会暴怒而起,但没想到,赵献却红着脸道:“姑母,我开的是酒楼!”
赵念卿蛾眉微拢,道:“若你开的是酒楼,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一门心思,踏踏实实地卖酒不好么?还有你那个管事,实在该换了,本宫要用春风露泡澡,他居然说酒不够,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本宫付不起银子么?”
管事一听,急忙往赵献身后缩了缩。
赵献忍不住道:“我的姑奶奶,春风露是万姝阁的镇楼之宝,一坛难求,您要用来泡澡,这不是要了侄儿的命么?而且,话说回来,您来万姝阁那么多回了,什么时候付过银子?”
赵念卿听了,忽然笑了起来,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到赵献面前,一把揪住了赵献的衣领,妍丽的面容霎时逼近,赵献吓了一大跳,却一动不敢动。
赵念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献的脸,勾唇一笑,“你爹欠本宫的多了,他躲在封地不肯回来,自然要父债子偿了。”
赵献强颜欢笑地拨开蔻丹娇艳的手指,道:“只要姑母高兴,日日来万姝阁,侄儿都欢迎……”
赵念卿这才松了手,她意兴阑珊地转过身,道:“罢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本宫要回府了……对了。”
赵念卿下巴微抬,指了指十二郎,道:“这小子还算有点意思,本宫就带回去了,严书不介意罢?”
赵献忙道:“姑母,旁人都可以,但这十二郎不行!”
赵念卿脸色沉了沉,“为何他不行?”
赵献脱口而出,“因为他是太……唔!”
赵霄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接话道:“因为此人太难得,是严书好不容易找来的,君子不夺人所好,姑母不若另择他人罢?”
赵念卿轻轻笑了声,道:“若本宫偏要这个呢?”
赵献虽然被捂着嘴,但依旧“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手脚乱蹬地表示抗议。
赵霄恒知道,以赵献的性子,别的事都可以妥协,但在“义气”一事上,却是半点不能相让,若是自己不出面解决,他一定会和赵念卿闹起来,明日此时,恐怕全京城便都知道太子的大婚贺礼是什么了。
于是,赵霄恒将赵献推给了旁边的管事,上前对着赵念卿耳语了一句。
只见赵念卿面上笑容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霄恒,眸中似有一抹痛色。
赵霄恒退后两步,对着赵念卿一揖,“若是姑母累了,孤亲自送姑母回府可好?”
赵念卿敛了敛神,语气已经没了之前的跋扈,“不必了,本宫自己走。”
说罢,她便出了雅间,径直离开了。
赵献终于松了口气,道:“姑母这样喜怒无常,到底要祸害我到什么时候?不嫁人的女子真可怕!”
赵霄恒看着赵念卿的背影,神情却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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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婚期临近,宫内宫外都开始张灯结彩,多了一丝喜气。
京城郊外的官道上,一辆宽敞的马车,正缓缓驶向京城。
马车外围看起来十分简朴,没有一丝华丽的装饰,但周边却有十几名身穿盔甲的侍卫相护,马车平稳地沿着官道,一路上了山,到了山腰处,已近正午。
车夫放慢了速度,回头问道:“老爷,夫人,已经到了晌午,小人见前面有一寺庙,是否要去用些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