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多谢姑娘解惑。”
话音落下,女官便呈上了银钩,娴妃手持银钩,来到一棵桑树前,抬手采下了几片桑叶。
然后,她将桑叶放到了女官的托盘里,便算是开启了“采桑”之礼。
接下来,娴妃退到一旁,一众后妃、公主与命妇等人,便开始采桑。
“皇嫂,那边的树长得好,我们去那边罢!”赵蓁已经忘记了之前的腰酸背痛,兴高采烈地拉着宁晚晴,往桑树林里走去。
桑树虽然发了新叶,但眼下长成的并不算太多,赵蓁和宁晚晴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棵相对茂盛的桑树。
赵蓁用钩子勾住桑叶的叶茎,正要往下拔,却听到一声呵斥,“七公主且慢!”
赵蓁和宁晚晴一回头,是五公主赵矜和薛颜芝来了。
方才说话的,是赵矜的贴身宫女,紫兰。
赵蓁疑惑地看着赵矜,问道:“怎么了?”
赵矜和薛颜芝走到了桑树下,她悠悠笑道:“皇妹,这棵树我看中了,你还是去寻别的罢。”
赵蓁一听,顿时不乐意了,道:“五皇姐,这棵树明明是我们先找到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赵矜轻轻笑了起来,“就凭我是你五皇姐、嫡出的公主!”
赵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伸手一拉宁晚晴,道:“那皇嫂还是太子妃呢,怎么没见你礼让?”
赵矜唇角勾了下,道:“皇兄一向温和大度,皇嫂想必也是如此,应该不会同我这个做皇妹的计较罢?”
宁晚晴道:“本宫是可以不计较,那五公主又何必同七公主计较呢?况且这棵桑树之上,叶片何止千百,五公主若当真喜欢,可以同我们一起采摘。”
赵矜面色变了变,“笑话,我乃是嫡出的公主,岂能与她一个庶出的公主共用一颗桑树?那岂不是自降身份!?”
赵蓁气结,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五皇姐,你不要欺人太甚!”
争执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少妃嫔和命妇们,都自然而然地围了过来。
赵矜见人多了起来,态度便更加高傲,道:“这亲蚕礼本来就是我母后主办的,不过是想给娴妃娘娘一个见世面的机会,这才让她带着众人采桑,怎么,你们这就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薛颜芝一贯是赵矜的跟班,便附和道:“七公主,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过是一棵桑树而已,你怎的如此小气?五公主身份尊贵,她既然看上了这棵桑树,你就该让出来,难不成你要因为几片桑叶,而得罪嫡公主?”
话音落下,宁晚晴忽然笑了。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而薛颜芝和赵矜也对视了一眼,满脸疑惑。
赵矜问道:“你笑什么?”
宁晚晴微微挑了下眉,语气颇为不屑,“嫡公主……很了不起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嫡公主的身份,可是仅次于太后、皇后和太子妃的,谁敢说不尊贵?
赵矜面露不悦,“皇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晚晴冷声道:“五公主,你这嫡出的身份,既不是救世济民挣来的,又不是上阵杀敌搏来的,不过是因为投了个好胎,成了皇后娘娘的女儿,有什么可骄傲的?”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赵矜更是面色愠怒,“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诋毁本公主?”
“本宫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宁晚晴从容不迫道:“嫡公主的身份是父皇和母后给的,你便该好好珍惜,需谨言慎行,为天下表率!为了一时意气之争,便要以嫡出身份压人,就不觉得幼稚可笑么?”
赵矜气得胸口起伏,怒道:“我是嫡公主,天生便是高人一等,你、你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对我无礼!”
宁晚晴笑笑,她目光一扫众人,道:“不错,你是嫡公主。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出身各有高低,境遇自有不同。若出身高贵,受万民奉养,就得心怀敬畏,反哺百姓,共谋福祉;若是出身不幸,也不用自暴自弃,该奋勇向前,努力挣扎出一番景象来。出身不过是一个人的起点,却不是终点,五公主,你小心站得越高,摔得越重,合该学会自省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赵矜面红耳赤,她气得一跺脚,便扔掉了手中的铜钩,转身就走。
薛颜芝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也十分尴尬,只得灰溜溜地跟着赵矜走了。
赵蓁见赵矜和薛颜芝走了,顿时笑逐颜开,“皇嫂,我们继续采桑吧!?”
宁晚晴含笑点头,“好。”
众人看完了热闹,便大多散开了,可还有几位命妇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位身着紫色衣裙,她看着约莫三十多岁,眉宇之间,颇有一股英姿飒爽的气韵。
“臣妇柳氏,参见太子妃。”
宁晚晴连忙伸手扶起她,“夫人不必多礼,还未请教?”
柳氏灿然一笑,道:“外子乃是刑部尚书张沉,太子妃方才的一席话,实在深得我心,臣妇斗胆,想随侍太子妃和七公主身侧,一同采桑,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柳氏还没说完,其他三位命妇,也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敬佩太子妃为人,愿陪太子妃和七公主采桑。”
宁晚晴有些意外,但赵蓁却十分高兴,道:“皇嫂,诸位夫人如此热情,你就别推辞了吧?”
宁晚晴笑着点了点头,道:“本宫欢迎之至。”
于是,众人便各持钩具,开始采桑。
柳氏健谈,时常逗得众人发笑,之前的不愉快如过眼云烟一般,很快就被欢声笑语取代了。
这一幕,落在一位宫女眼中,她无声地退出了桑树林,往桑园外走去。
宫女走到桑园侧门,御林军下意识阻拦,“何人离园?”
宫女自袖袋中,掏出一枚令牌,御林军定睛一看,连忙单膝跪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姑见谅。”
宫女没说什么,便兀自收了令牌,出了桑园。
宫女快步走到了离桑园不远的官道上,她穿过守卫森严的护卫,来到一驾大气的华盖马车前,微提衣摆,便跪了下去。
“奴婢韶月,叩见太后娘娘。”
片刻之后,沉静的声音传来——“上来说话。”
韶月便立即起身,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碳炉烧得十分旺盛。
太后着了一身褐色圆领常服,浑身上下并没有多少装饰,但却气质高华,不怒自威。
她手中佛珠微转,淡淡开口:“桑园情形如何?”
韶月答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因身子不适,将采桑礼交给了娴妃娘娘,娴妃娘娘采桑过后,便回了祭坛,除却五公主与太子妃闹了些不快,其他的一切如常。”
太后手中佛珠微顿,“为何不快?”
韶月便将五公主要抢夺桑树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太后眸色微眯,却未言语。
一旁的惜静嬷嬷道:“娘娘,您都到了桑园,不若就进去看看?”
太后徐徐道:“哀家礼佛多年,早就不问后宫之事了,若不是这阵子后宫动荡得厉害,又赶上了亲蚕节,哀家才懒得理她们的闲事。”
惜静嬷嬷温言笑道:“娘娘说得是,不过,前段日子您病着,就连太子大婚,您都只受了礼,却未参加婚宴,还未见过孙媳吧?今日外面日头好,不若走动走动,也给小辈们一个请安的机会,您看呢?”
太后瞧了惜静嬷嬷一眼,道:“罢了,既然来了,便进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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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的时间过得飞快,待礼乐响起,宁晚晴和赵蓁等人,便带着满满一篓桑叶,回到了祭坛台下。
赵蓁好奇地看向其他人,只见有些命妇,只装模作样地采了几片桑叶,而有些则十分贪多,一个人便采了好几篓。
娴妃安排礼部清点名录,确认所有人都回来之后,便让礼部将全部桑叶都收集到了一起,合成了四筐。
娴妃对宁晚晴道:“有劳太子妃,与礼部共同选出一批桑叶,本宫这就去请皇后娘娘。”
宁晚晴认真点头,她转而看向面前的桑叶,指着其中一筐,对田升道:“田大人觉得,这一筐桑叶如何?能否供蚕王食用?”
田升俯身看了一眼,道:“太子妃选得很好,只不过喂桑礼用不了这么多,十片桑叶便足够了。”
宁晚晴会意,道:“那就请田大人安排处理了。”
田升便唤来礼部小吏,对他耳语了几句,小吏便带着竹筐下去了。
片刻时候,小吏便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之中,摆了十片完好的新鲜桑叶,与此同时,礼乐声再次响起,薛皇后也重新出了营帐,来到众人面前。
众人对着薛皇后恭谨一拜,薛皇后便转过了身,沿着石阶,缓步上了祭台。
小吏端着托盘,微微低着头,跟在薛皇后身侧。
祭台之上,蚕母早已备好了一方蚕盘,礼官将装有桑叶的托盘递给了蚕母,便退到了一旁。
蚕母随皇后跪在嫘祖牌位前,礼官便按照亲蚕之礼,配合礼乐赋唱词一首,唱词完毕,薛皇后对着嫘祖牌位拜了一拜,便伸手拿起蚕母托盘上的桑叶,喂给了几条蚕王。
众人匍匐跪在阶梯两侧,也看不清祭台的状况,正当以为可以起身时,便忽然听得一声惊呼!
话音落下,一众后妃命妇,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薛皇后已经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地看着蚕盘,可蚕盘里的几条蚕王,都是一动不动。
薛皇后厉声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蚕母上前查看了一番,连忙跪了下来,畏畏缩缩道:“回禀皇后娘娘,蚕王……死了!”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变色!
后妃和命妇们忍不住交头接耳——
“这亲蚕节本来就是为了祈求顺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莫不是谁触怒了神明,天降惩罚!?”
“可别胡说!万一是人祸呢?”
“这可是大大的不祥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整个祭坛一时窸窸窣窣,声音不绝于耳。
薛皇后面色铁青,她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道:“这喂桑礼是亲蚕节中最重要的一环,本宫之前还亲自检查过这些蚕王,一切都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殒命?”
蚕母吓得连连磕头,忙道:“皇后娘娘容禀,奴婢不过是蚕室的养蚕女,奴婢也不知为何蚕王会……”
薛皇后道:“此事必有蹊跷,给本宫查!”
薛皇后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莫姑姑。
莫姑姑取来银簪,当着众人的面,插入了吃剩的桑叶之中,待银针拔出来后,便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薛皇后勃然大怒,她一指蚕母,斥道:“是不是你!?”
蚕母大呼冤枉,忙道:“奴婢方才不过将桑叶呈给了娘娘,但这桑叶却不是奴婢选的!”
宁晚晴听罢,眼皮微微一跳,这宫女的话,明显就是在含沙射影。
薛皇后顺势问道:“这桑叶是怎么选出来的?”
娴妃适时站了出来,她面色泛白,声音也有些微颤,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些桑叶都是臣妾看着后妃和命妇们采摘的,方才还从所有的桑叶里选了最好的呈给了蚕王,实在不该如此啊!”
田升也站了出来,对着皇后一揖,道:“这些桑叶微臣也检查过,确无问题。”
薛皇后冷笑一声,道:“你们都没问题,那这蚕王到底是为何出了意外?”
现场鸦雀无声。
赵矜急忙奔上祭坛,开口道:“母后,这桑叶也不是娴妃娘娘选的,而是太子妃亲手选的!”
赵蓁一听,连忙道:“五皇姐,你这是公报私仇!”
赵矜高高昂起头,“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这桑叶是经了太子妃的手,才害死蚕王的!”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宁晚晴,却默默看着众人,一言未发。
薛皇后冷声道:“蚕王暴毙,是因为食了有毒的桑叶所致,娴妃负责采桑,责无旁贷,而太子妃出手选桑,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先将她们押下去,送回宫中,待本宫禀明官家之后,再行处置!”
话音落下,宁晚晴却开口了,道:“敢问母后,若有人害死蚕王,引发不祥,扰乱亲蚕礼,该当何罪?”
薛皇后瞥了她一眼,道:“亲蚕节事关国祚,轻则罚俸半年,重则褫夺尊位。”
宁晚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母后,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
第38章 太后驾到
薛皇后立在高耸的祭台上, 神情十分冷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宁晚晴。
周边后妃和命妇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娴妃想挡在宁晚晴身前, 但宁晚晴却给了她一个暗安慰的眼神,不慌不忙地登上了祭台。
宁晚晴自顾自地瞧了蚕盘一眼,遂回头对吏部侍郎田升道:“有劳田大人,将本宫选的那一筐桑叶取来。”
田升低声应是,便亲自带人去取。
薛皇后眸色微眯,“太子妃想做什么?”
宁晚晴从容道:“母后不是想知道,这蚕王是如何死的么?儿臣这就想法子找出幕后黑手。”
话音落下, 田升便带着人回来了,宁晚晴之前选的那框桑叶, 被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田升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一筐桑叶便是太子妃所选, 喂蚕礼用的桑叶, 也是从里面取的。”
薛皇后疑惑地看着田升,道:“蚕王因毒桑叶而丧生, 这余下的桑叶,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取来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