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霄恒这才放下心来,遂沿着长廊,信步走回了寝殿。
寝殿里面果然是暗的,他便手脚安静地推开了寝殿的门。
确认房中没有声响,赵霄恒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缓缓抬步,走向了床榻。
清晨的月光还未收敛,静静照耀在宁晚晴的身上,她半侧地躺着,一头乌鸦鸦的秀发,如绸缎般铺了半床。
不得不说,这姑娘平日里能言善辩,时常将人哄得团团转,唯有睡着之时,才最为乖巧。
赵霄恒盯着她看了半刻,才默默解开外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便在宁晚晴身旁躺了下去。
赵霄恒还未寻到舒服的姿势,清冷的女声便悠悠响起——“殿下这是从哪儿回来?”
赵霄恒:“……”
他慢慢侧头,却见宁晚晴美目半睁,一只手枕在脸颊下,无甚情绪地看着他。
顿了顿,赵霄恒道:“起夜。”
“若真是起夜,怎么去了这么久?”宁晚晴挑起好看的眉目,道:“殿下……莫不是身子虚吧?”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无意间挑到了赵霄恒某根神经,他索性侧过身来,也以手枕头,与宁晚晴面对面躺着,“怎么,孤不在榻上,爱妃不习惯了么?”
两人不过隔着一尺的距离,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起伏。
宁晚晴瞥他一眼,道:“殿下与其半夜偷偷摸摸地进出,不如直接睡在书房里,臣妾一个人睡,乐得清净。”
说罢,宁晚晴赫然转身,不再看着赵霄恒。
赵霄恒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生气了?”
宁晚晴没吭声。
赵霄恒沉默了片刻,道:“今夜有事,故而出去见了一个人……这人你也认识,就是之前参加比武的周昭明。”
宁晚晴躺着没动,嘴上却道:“殿下告诉臣妾这些做什么?”
赵霄恒知道宁晚晴在意什么,便道:“孤并非不信任你,而是……”
“而是很多事,殿下不想臣妾介入,是不是?”宁晚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而赵霄恒迟疑了一瞬,终究是没有反驳。
宁晚晴见他没有反驳,心头顿时蹭上一股无名的火气。
她和赵霄恒不过是假夫妻,真合作,他的事不告诉她、不需她劳心劳力,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宁晚晴却有些失落。
“殿下要做的事不告诉臣妾,是不是觉得臣妾没用,帮不上忙?”
赵霄恒答道:“不是。”
宁晚晴再次转过身来,她看着赵霄恒的眼睛,道:“既然殿下是信任臣妾的,又觉得臣妾不算一无是处,为何殿下的心事,却不肯告诉臣妾?”
赵霄恒微微一怔。
房中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眼神,静默地对峙着。
片刻之后,赵霄恒道:“孤唯一的心事,便是保住储君之位。”
宁晚晴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么?”
赵霄恒抿了抿唇,沉声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宁晚晴心头微沉,她索性坐起了身,出声呼唤道:“来人!”
赵霄恒诧异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宁晚晴没搭理他,而一瞬之后,门口响起了福生的叩门声——“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宁晚晴瞧了赵霄恒一眼,不悦地开口:“快来服侍你们殿下更衣,他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赵霄恒:“……”
第59章 猫儿
盛春渐暖, 但坤宁殿中却好像总有阴霾笼罩,怎么也驱散不开。
还未到晌午,欧阳珊便入了宫, 此时,她坐在薛皇后的身旁,可薛皇后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母后,得探子回报,内侍省已经将丽妃去世的消息,送出京城了。”
薛皇后不悦地开口:“本以为这丽妃还有些利用价值,可没想到连死都换不回她儿子, 真是不堪用!”
也难怪薛皇后会生气,她与欧阳珊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 她们打算先用丽妃之死换回赵霄昀,再拿住赵霄昀的把柄, 好让他连同吏部、礼部一起为赵霄誉效力,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丽妃的遗书却没有成功送到靖轩帝手里, 白白浪费了这一番布置。
欧阳珊道:“母后别生气,这丽妃死了,也有死了的用处。”
薛皇后瞥了她一眼,道:“此话怎讲?”
“二殿下离开京城之前, 不放心丽妃一个人在冷宫,所以特意安排了侧妃田氏照顾,可见他们母子情深, 若是二殿下知道丽妃娘娘突然殁了, 会作何感想?”顿了顿,欧阳珊又继续道:“若他得知丽妃娘娘为东宫所害, 又会如何行事?”
薛皇后眸色微眯,道:“你的意思是,将丽妃之死安在东宫头上?”
欧阳珊微微一笑,道:“不错,二殿下此前不温不火,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为他运筹帷幄的母亲,兔子么,只有逼急了才会咬人,不是吗?”
薛皇后听罢,唇角慢慢勾起,道:“有点意思……你打算何时送信给老二?”
欧阳珊道:“回母后,儿臣在入宫之前,便已经自作主张送信去东海了,还请母后莫怪。”
薛皇后面上笑意更盛,道:“你如此伶俐,本宫又怎会怪你?若是誉儿有你一半沉得住气就好了。”
一提起赵霄誉,欧阳珊面色似乎僵了僵。
薛皇后何其敏锐,一下便看出了她的端倪,便问:“珊儿,你怎么了?”
欧阳珊垂下眼睑,道:“没什么。”
就在此时,欧阳珊的贴身宫女却开了口,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殿下自从被官家禁足在府中,便一直有些消沉,终日借酒消愁,大皇子妃劝了殿下几回,殿下便生气了,如今是连寝殿也不肯回,日日偎香倚玉……”
“住口!”欧阳珊一声轻斥,她瞪了宫女一眼,道:“谁让你在母后面前乱嚼舌根的?回府后领二十大板!”
宫女连忙告罪,“请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失言了!”
薛皇后却蹙起了眉,道:“珊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欧阳珊站起身来,对薛皇后欠了欠身,道:“是儿臣不贤,无力劝诫殿下,又有何脸面告诉母后?”
薛皇后思量了一瞬,道:“罢了,本宫手书一封,你带回府去,誉儿看了信后,自然会与你重归于好。”
欧阳珊一听,展露笑颜,“多谢母后。”
一刻钟后,欧阳珊带着薛皇后的信件出了宫。
宫女扶着她一步步走上马车,待车帘放下之后,宫女笑着开口,“姑娘可真厉害,三言两语便让皇后娘娘亲自写了信去痛斥殿下,这下您可以好好出一口恶气了!”
赵霄誉身为皇后嫡子,自幼便受到万千宠爱,在宫内的待遇有时比太子还高,故而性子十分高傲,甚至还有些不可一世。
这次被禁足,着实让赵霄誉受到了打击,起初他不过在家生闷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靖轩帝似乎没有要让他回朝的意思,他便越来越焦虑,开始日日酗酒。
欧阳珊出身大家,又极有手腕,自然看不得他如此破罐子破摔,劝说赵霄誉不成,便与他吵了起来,于是,赵霄誉一气之下,不但变本加厉地饮酒作乐,还连着收了好几个通房。
欧阳珊怒火中烧,却知道不能和赵霄誉硬碰硬,所以便想出了今日的法子,借薛皇后的嘴来约束赵霄誉。
欧阳珊道:“但愿母后的信,能让殿下回心转意。”
待回到大皇子府,欧阳珊还未迈入偏厅,便听到里面一阵女子的嬉笑打闹之声。
欧阳珊勃然变色,她一把推开了偏厅的门,只见赵霄誉正衣衫不整地趴在软塌上,他怀中抱着一名身姿妖娆的女子,那女子衣裙半褪,正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
欧阳珊怒不可遏,她二话不说,一把拔出了门口侍卫的剑,便向偏厅冲了进去。
女子本来还娇喘连连,一见欧阳珊提剑走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殿下!”
赵霄誉闻声回头,却见欧阳珊气势汹汹而来,他不愉地开口:“谁允你进来的!?”
欧阳珊不说话,抬剑就向赵霄誉身下的女子砍去,那女子躲闪不及,雪臂上蓦地挨了一剑,顿时疼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赵霄誉没想到欧阳珊真的敢动手,顿时勃然大怒,“你疯了!?”
欧阳珊冷着脸道:“到底是臣妾疯了,还是殿下疯了!?殿下就打算这般颓废至死么!?”
“就算是,与你何干!?”赵霄誉对欧阳珊这幅高高在上的说教样子,实在是厌恶至极。
欧阳珊努力压了压自己的怒气,从袖袋之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臣妾今日入宫给母后请安,母后让臣妾将此信交给殿下,还请殿下过目。”
赵霄誉一听是薛皇后的信,自然不敢怠慢,便怒气冲冲地夺了过来,他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却冷笑了一声。
“你这个女人,可是好手段!居然敢抬出母后来压我!?”
欧阳珊道:“臣妾实在不想殿下继续颓废下去了,无论是薛家也好,欧阳家也罢,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殿下身上,还请殿下勿忘肩头重任,早些振作起来。”
赵霄誉幽幽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你欧阳家的权势。”
“难道殿下不想要权势?”欧阳珊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霄誉,道:“如今东宫势大,且不说定国公与常平侯府的支持,太子如今还手握吏部、礼部,如此下去,要将其余四部收入囊中,只怕也不是难事。”
“二皇子如今的下场,已经是前车之鉴,殿下难道就想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登基,将母后与你我踩在脚底?”
欧阳珊字字锋利,像针一样刺中了赵霄誉的心。
他面色沉得不能再沉,终于敛了几分之前的怒气,道:“可如今局势,我又能如何?”
欧阳珊见赵霄誉神色松动,便继续道:“几日之内,二皇子便会收到丽妃的死讯,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必然视东宫为死敌,届时,他一定会想办法回京,只要他能与我们结成同盟,我们必有胜算。”
顿了顿,欧阳珊又道:“我们当前的处境虽然不好,但殿下可别忘了,下个月便是父皇的万寿节,殿下并未犯下大错,到了那时,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要来祝寿,父皇又怎会继续拘着您?您只需韬光养晦,不要再生枝节就好。”
“其余之事,自然会水到渠成。”
赵霄誉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罢了,就听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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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后,臣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紫宸殿。
福生一见赵霄恒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他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昨晚一夜没睡,一大早又起来处理公务,不若赶紧回东宫休息罢?”
赵霄恒沉吟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不了,备车。”
福生一愣,道:“殿下想去哪儿?”
赵霄恒:“万姝阁。”
半刻钟后,马车从宫门出发。
于剑手持缰绳,驱马而行,福生却坐在一旁,双手抱胸,愁眉不展。
于剑瞧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了?”
福生小声道:“殿下是不是和太子妃吵架了?”
于剑想了想,道:“没听说他们吵架啊……”
福生道:“若是没吵架,太子妃怎么会一大早将殿下赶出来?殿下平日里下了朝,便迫不及待地回宫,与太子妃共进午膳,可今日却说要去万姝阁……那万姝阁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么?”
被福生这么一说,于剑心里也有点打鼓了,道:“你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啊……可人家不是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么?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福生眉头紧皱,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殿下也真是,就算要散心,干什么非去万姝阁呢?要是被太子妃知道,恐怕就更生气了!咱们可千万得瞒着点儿!”
于剑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太子妃一定不会知道的!”
福生悠悠叹气,道:“罪过罪过,太子妃可是我的伯乐,我实在不忍心骗她……还是你骗罢!”
于剑:“……”
马车很快驶向了京城主道,没多久便到了万姝阁。
彼时,赵献恰好坐在万姝阁二楼喝酒,不经意瞥见赵霄恒的马车,便兴高采烈地奔了下来,他一见到赵霄恒,便眉开眼笑地开了口:“殿下真是好一阵没来了!是不是今日不忙,所以来找我喝酒?”
赵霄恒轻咳了下,道:“算是罢。”
赵献一听,连忙招呼下人备酒,亲自将赵霄恒迎了上去。
“殿下今日来得好,若是过段时日再来,只怕就难见到我了!”
赵霄恒听了这话,下意识问道:“为何?”
赵献道:“官家的万寿节不是快到了么?我父王要回京祝寿,不日便要住进府上,若被他知道我没认真读书,在这儿经营万姝阁,那还不打断我的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