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们连忙起身还礼,争先恐后地饮下了杯中酒。
薛茂仪自然也随了一杯,酒水咽下,他面上的笑意浓了几分,道:“听闻今年的新科状元,姓曾?”
田升适时开口:“太尉好记性。”
他说着,便抬手指向曾子言,介绍道:“太尉大人,这位便是状元郎了。”
曾子言也没想到薛太尉会忽然提到自己,一时有些惊讶,他连忙放下了杯中酒,对薛太尉一揖,“小生见过薛太尉。”
靖轩帝笑道:“朕看过曾子言的卷子,见解独到,文采风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薛茂仪一笑,道:“官家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不知曾状元是何方人士?”
曾子言沉声道:“小生是青州人士。”
“青州……”薛茂仪捻起胡须,笑了笑,道:“老夫北上之时曾路过青州,若没有记错的话,这青州并无多少学堂?”
曾子言面色顿了下,道:“薛太尉说得不错,青州地处偏僻,相较于京城实在太过贫困,大多数百姓,是上不起学的。”
薛茂仪看着曾子言年轻的面庞,笑容依旧和蔼,道:“那曾状元能寒窗苦读,又一朝金榜题名,想必是青州百姓的骄傲了?”
曾子言忙道不敢。
薛茂仪目光逡巡一周,扫过了在场所有的进士们,大多数人出身贫寒,唯有小部分人出自世家。
靖轩帝见薛茂仪若有所思,便问道:“太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茂仪唇角微微勾起,面上的褶子也逐渐放松下来,道:“微臣不过是感叹,如今后生可畏,今年的进士们,虽然大多出身寒微,却比大多世家子弟更为优秀,当真令人佩服!”
靖轩帝道:“太尉说得是,若今年的春闱不改制,只怕朝廷也纳不到那么多人才,这都是太子的主意。”
赵霄恒听罢,微微欠身,以示谦逊。
薛茂仪颔首笑道:“老臣虽然有段日子没有上朝了,但是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却一直不绝于耳啊……”
靖轩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传闻?”
薛茂仪道:“听闻太子殿下不但倡导科举改制,还主动请了国子监的先生,公开架设讲坛,为学子们讲学,殿下德才兼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话说到前半段时,靖轩帝面上还和颜悦色,待后半句说完,靖轩帝面色便冷了几分。
“朕竟不知,太子在民间有如此声望?就连太尉这隐居养病之人,都听过太子的事迹?”
薛弄康见势,便继续添油加醋:“官家久居深宫,可能不知民间情态,如今太子的事迹,不但被编撰成了话本,还被唱成了歌谣,就连镇南军中,也有不少士兵会唱了……是不是?”
薛弄康递了个眼色给镇南军的副将,副将立即会意,连连点头附和。
靖轩帝唇角依旧虚虚勾着,但面色却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赵霄恒,道:“看来,事迹传得还真远啊……恒儿,如今你是众望所归,可千万不要让百姓失望啊!”
赵霄恒与宁晚晴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立即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道:“儿臣一定谨记父皇教诲。”
说罢,赵霄恒又侧身,对薛茂仪道:“不过,方才有一事,太尉却说错了。”
薛茂仪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疑惑,他看着赵霄恒,沉声问道:“什么事?”
赵霄恒笑了下,道:“民间确实将此次科举改制、大力选拔人才之事编成了话本和歌谣,但歌颂的不是孤,而是父皇。”
说罢,赵霄恒便开口唤道:“福生——”
福生快步上前,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不少书,叠起来约莫有半尺高。
靖轩帝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这是?”
赵霄恒对靖轩帝深深一拜,道:“父皇,儿臣前几日在京城体察民情之时,去城中书局逛了逛,发现有不少文人,将今年科举改制一事写成了话本,且销量可观,儿臣一时好奇,便买了些回来……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原来文人们,竟然如此看重改制一事,父皇更是成了其中的关键人物。”
靖轩帝本就对民间的评论好奇,听到赵霄恒这般说辞,便递了个眼神给李延寿。
李延寿立即会意,匆匆下了台阶,将福生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呈到了靖轩帝面前。
靖轩帝看了一眼这两摞高高的话本,随意从中抽出了一本,打开一看——
“靖轩二十四年初,帝察民间疾苦,体寒门不易,特改恩科,以福泽黎民……”
靖轩帝才翻了两页,便又换了一本,再次翻开,里面写着——
“古有元帝敛世家特权,正朝堂之风,今有明君不问出身,选贤任能……”
靖轩帝有些不可置信,“这……”
李延寿立在旁边,也瞄到了书上的内容,便笑着开口道:“官家,这些文人将您比成了开国元帝呢,可见对您的拥戴!”
开国元帝乃是靖国最伟大的君主,靖轩帝见文人将自己与元帝相比,便道:“这些文人,当真是写得名过其实了。”
话虽这么说,但靖轩帝的唇角却不自觉地勾了勾。
赵霄恒道:“父皇实至名归,是儿臣学习的楷模,这些书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百姓们对父皇的爱戴可见一斑,儿臣代千万寒门学子,拜谢父皇!”
说罢,赵霄恒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一众进士见状,也连忙随太子拜倒,齐声高喝,“多谢官家隆恩!”
靖轩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虔诚跪拜,心中也不免涌起一股激荡之情,道:“尔等数年寒窗苦,如今终于金榜题名!日后入朝,需克己奉公,奋进不息,成为我大靖的肱骨之臣!”
众人得了靖轩帝的鼓舞,高昂应是,整个集英殿,都被年轻进士们的决心震了一震。
群臣见靖轩帝如此重视进士们,便也纷纷向他们示好,觥筹交错间,场面再次热闹起来。
靖轩帝手里翻着话本,心中十分满意。
薛家父子坐在一旁,薛茂仪面色铁青,而薛弄康则神情阴郁。
宁晚晴忍不住笑道:“太尉大人的消息,当真不大灵通,不若本宫送你们一套最新的话本看看?”
第85章 赏花
宁晚晴这话说得轻飘飘的, 薛弄康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了,正要开口,却被薛茂仪打断了, “多谢太子妃好意,是老臣孤陋寡闻了,只是,半年不见,不想太子殿下竟能独当一面了。”
赵霄恒淡淡一笑:“多亏了太尉之前的提点,孤才能有所进益,孤敬太尉一杯。”
赵霄恒说罢, 把拱手举杯,仰头饮下了酒。
薛茂仪见状, 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承接他的礼, 饮尽杯中酒。
而这一幕落到了旁边的官员眼里, 却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方才太尉说话那么过分,差点惹得官家对殿下不满, 怎么殿下还主动地敬太尉酒?”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殿下从前虽然不理朝政,但一向彬彬有礼,温和谦让,何时与人为难过?这薛家话语偏激, 殿下自然也不会同他们计较。”
“说起来,听说殿下掌管吏部之初,还给吏部送了不少好东西呢, 有棋盘啊, 卧榻啊,茶具等等, 说是体恤臣子,让大家劳逸结合……多好的储君啊!”
“就是,自从殿下身子好起来,开始帮官家执掌朝政,吏部和礼部就焕然一新,比从前大殿下和三殿下在的时候,可好多了!”
“嘘!你小声些,项上乌纱还要不要了?”
有人打起了圆场,“来来,喝酒!”
一场议论平息下来,但却有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低着头,安静地退出了大厅,径直出了集英殿。
小太监出来之后,很快便走上一条小路,小路走了一段之后,便拐上了另外一条宫道,没多久,便到了坤宁殿。
坤宁殿中,灯火通明。
薛皇后手中攥着一串佛珠,一颗接一颗地拨弄着,淡淡地问道:“集英殿那边如何了?”
小太监伏在地上,恭谨答道:“回皇后娘娘,今夜薛太尉和薛将军都来了,不过……”
薛皇后:“不过什么?”
小太监低声道:“不过,小人等了许久,实在没有机会接触他们,便只得先回来复命了。”
薛皇后幽声道:“官家既然不让本宫和誉儿参加宴席,就是为了防着本宫与父亲见面,既然如此,你找不到机会,也不奇怪了。”
赵霄誉坐在一旁,冷声问道:“宴席上情形如何?”
小太监不敢隐瞒,便将宴席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赵霄誉听罢,气得锤了下桌案,道:“赵霄恒真是欺人太甚!我薛家可是世家之首,外祖父又是两朝元老,他居然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欧阳珊听到现在,才徐徐开口,道:“太子如今风头正劲,他又视七公主为亲妹,自然会借着颜芝的事打压我们,依照臣妾看,还是要尽快将此事揭过,不然……只怕我们几家都要受太子拿捏。”
赵霄誉听了这话,便挑起眼帘,不愉地看向欧阳珊,道:“听你的意思,是生怕我们薛家的事,拖累了你欧阳家?”
欧阳珊顿了顿,道:“臣妾不过是为了殿下好,这个案子一日没有审判,便一日可能烧到我们身上来,难道殿下想看着矜儿也搭进去么?”
赵霄誉本就不喜欢欧阳珊,听到这里,早已失去耐性,道:“那你说怎么办?让父皇斩了颜芝,一了百了?那母后如何面对舅父,你可想过?”
欧阳珊抿了下唇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霄誉冷眼相向,“在坤宁殿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欧阳珊听罢,实在忍无可忍,道:“殿下,臣妾到底哪点对不起您?无论说什么,您都要针锋相对?”
赵霄誉毫不示弱,“你最大的错,就是惹人厌烦。”
欧阳珊气得眼睛通红,“你!”
薛皇后不悦地打断了他们,道:“够了!每次一入宫就吵个不停,若下次还这样,你们就不必进宫了!省得本宫看到你们就心烦!”
赵霄誉只得生生咽下腹中的怒气,道:“母后,都是儿臣不好,儿臣知错了。”
欧阳珊忍不住道:“母后,并非儿臣要与殿下顶嘴,实在是……”
“好了。”薛皇后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她耐着性子安抚道:“本宫知道誉儿说话是直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欧阳珊心中难受,可见薛皇后出面,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薛皇后瞧了赵霄誉一眼,道:“誉儿,不是母后说你,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当初与你岳父办好盐税的事回来,不是意气风发么?如今才遇到一点挫折,怎么就一蹶不振呢?”
赵霄誉面色也有些难看,道:“母后,儿臣也希望得到父皇赏识,可自从赵霄恒病愈,又得了岳家扶持,在朝中的声望就一日高过一日,经过礼部闹东宫和亲蚕礼一事后,父皇便对儿臣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又受了薛颜芝的拖累……您让我如何有脸去见父皇?”
薛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誉儿,越是这般时候,你越要沉得住气,赵霄恒能有如今的声望,必然不是这半年起势的,只怕那么多年以来,他都在潜心蛰伏,城府之深,恐怕非常人能比!好在你外祖父和舅父回来了,再加上欧阳家的相助,我们还有胜算,你万不可在此时自乱阵脚,明白吗?”
赵霄誉只得忍住心中的焦躁,道:“母后说得是……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
薛皇后道:“大理寺负责审案的是黄钧,本宫已找人打听过,他与常平侯府沾亲带故,只怕会死咬着这件事不放。”
赵霄誉顿时明白过来,道:“母后,父皇信重大理寺,但里面却没有我们的人,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给大理寺换一换血?”
薛皇后笑得眼尾微抬,“本宫正有此意,但如今官家盯我们薛家盯得严,这件事,恐怕还得请欧阳大人出马。”
欧阳珊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去找父亲?”
薛皇后道:“不错,欧阳大人一向办事谨慎,由他出手解决黄钧,便是最好不过了。”
欧阳珊犹豫了一瞬,道:“母后,此事并不简单……只怕儿臣得回家一趟,与父亲好好商议一番。”
赵霄誉语气凉凉,“也是,犹记得从前,欧阳家还未与坤宁殿联姻之时,岳父时不时来寻我饮茶下棋,如今见我薛家有难,便避之不及……大皇子妃乃是岳父一手调教的,怪不得今夜一再提醒我们舍弃颜芝,你这大皇子妃,可真是做得好啊!”
欧阳珊如同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道:“殿下若如此看不惯臣妾,不若就与臣妾和离,何必日日相对,徒增厌烦?”
赵霄誉冷哼一声,道:“和离?你做梦!你善妒、无子,七出之条有二,我随时都可以休了你!”
欧阳珊气得面色发白,“赵霄誉!”
薛皇后眼看着两人又吵了起来,气得将手中的串珠砸了,“啪”地一声,串珠四散开来,赵霄誉和欧阳珊才闭了嘴。
薛皇后冷着脸道:“如今薛家与欧阳家已经连成一线,岂是说拆就拆的?你们的婚事,可是本宫好不容易向官家求来的,日日吵着和离休妻,你们置官家和本宫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