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凶起来瞪人的时候,也挺好看。”
月影不由地推了他一把,“大家都看着,你收敛些!”
白琛咯咯笑了起来,笑到伤口都牵连得疼起来了,才停下。
见状,李维珍感叹道了一句,“白将军心宽似海,是我所不能及。”
白琛摆手,“什么心宽似海,不过是从今往后,除了这条命就一穷二白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听在了耳中。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心态,白琛才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就算被官府满城通缉,也能闯出一条生路。
众人终于相聚,午间就在这处田庄里吃了一顿,不知是庆功宴还是接风宴,又或者送别宴的饭。
饭后,秦慎问起了月影,“可还记得当年与那位宫中老姑姑一起住的地方?”
月影被拐卖的时候,也有十岁了。
她说记得,能叫的出村里镇里的名字,但是哪州哪府就说不清楚了。
好在她被拐走卖的并不算远,人贩子带着她走了一日的工夫,就将她卖在了那里。
秦慎直接让人将附近州县的舆图拿了过来,让月影自己来找,不多时,月影就认出了家乡,竟就离着此处向东不远。
当天晚上,众人略作歇息,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去了月影的老家。
那处距离海边,迎面扑来的风仿佛都夹杂着海水的味道。
若是月影没有被拐卖,也许就如同村子里的小姑娘们一样,就近嫁了人,过着虽然不富足,却尚算安稳的日子。
不必日日卖唱,稍有不慎就挨打挨罚,被不知怎样身份的贵人欺压,被那些男人不怀好意地盯上......
月影靠近记忆里的家乡,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白琛没再打趣她,拉了她的手陪着她一路寻着记忆的残片前往。
村子里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村里的小孩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他们好奇地在旁打量来人,月影也打量着他们。
只是当月影绕过旁人的房舍,去往记忆里和宫里老姑姑住的地方时,她怔住了。
那原本砌得干净利落的小院子,是这个村子最光鲜的院子,如今却已经破败不堪。
月影上前,门上了锁,她一推就吱嘎作响。
院中长了草,早已没有了人烟。
月影顿在原地,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是这里,姑姑是村里最有钱的人,住的是最好的房子,但是姑姑呢......”
话音未落,有人走上了前来。
“是如意吗?”
如意!
月影从前的名字。
月影连忙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年迈的人。
“方五叔?”
“呀!真是如意!你回来了!”
那方五叔走上了前来,月影给众人介绍,这是老姑姑的堂弟,当年老姑姑家人都没有了,出宫之后回到家乡,只剩下这位堂弟。
方五叔一辈子都在村里,没见过这么多人来此,左右打量着有些紧张。
月影安慰他,说起自己被拐卖之后的事情,模糊说起是这些人救了自己,方五叔这才放松了几分。
但他连连叹气,面露悲伤。
“你被拐卖之后,老堂姐吃不下睡不下,日日自责不已,身子很快就垮了,也就半年的工夫,就没了。”
人没了。
饶是月影已经料到,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秦恬鼻子也有些发酸,就算只是收养的孩子,那位老姑姑也是尽心尽力在养着月影。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秦慎闻言也沉默了一下。
但若是如此,想要打听到月影到底是那位老姑姑从何处抱养来的,就没了可以问清楚的人了。
那么被黄显等人极力搜捕的月影,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东宫遗女?
秦慎暗自思量。
正这时,方五叔叹了口气,看了月影一眼。
“有些话,其实没必要告诉你,但我想了想,你也该知道才是。”
“是什么事,您直说就是。”月影连道。
“老堂姐因为你丢了到处找你,心里还是期盼你不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只是被你亲生爹娘接了回去。”
“我亲生爹娘?”月影从未听姑姑提起亲生爹娘,只说长大了再告诉她。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了过来。
秦慎亦敛了心神。
只见方五叔点了头,“是的,堂姐去了你亲生爹娘家寻你,可惜没寻到,反而被他们知道了你丢了的事,反过来责骂堂姐,堂姐丢了你心神都丢了,被他们骂了不吭一声,还是我拿了钱,才将他们打发了。只是堂姐在那之后,病得越来越重,最后就......”
月影在这件突如其来的往事中,脸色青白一片。
“亲生爹娘又是什么人?他们生而不养,凭什么来骂姑姑?!”
方五叔重重叹气,“他们住的离这里并不远,就在隔壁县。因着连着生了五个女儿都没有儿子,养不起了,就将女儿们嫁的嫁卖的卖,彼时你才三岁,就要将你卖给过路的行商,堂姐见那行商一副奸商模样,干脆将你买了下来,带回家自己养,万没想到你却丢了。”
月影恍恍惚惚。
原来她命里可能就注定了要卑贱的过活,若不是姑姑给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她或许就不会再反抗,也不会因为想要逃离命运的轨迹遇到白琛,不会有了这样崭新的人生。
但姑姑却自责内疚,直到生命的终点!
月影问了姑姑安息的地方,白琛陪着她一路前往。
月影在姑姑坟前坐了许久,又打扫了小院长满荒草的庭院。
因着月影突然失踪,姑姑死在了院中,不少人虽然看中这院落,却始终无人敢住。
方五叔将生了锈的钥匙给了月影。
但月影没有要。
她如今还是官府通缉犯,在外漂泊不定,难说能有时间前来。
她亦没有告诉方五叔自己现今的身份,只道做了生意赔了本,要同白琛去旁处再找点事情做。
“等我安定下来,再来看五叔和姑姑。”
“也好,也好。”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在这条乱世的荆棘路上继续前行。
不过他们离开了此地之后,月影提出想去看一眼自己的亲生父母。
沈潇听此还以为月影想要寻亲,只不过她刚一皱眉,就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
“定然不是看望,只是想冷眼旁观而已。”
是李维珍。
沈潇看去,他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亲眼看清楚,将过往彻底地封存。
沈潇明白了过来。
果然月影也只是到了那家的院外。
那家院中正有吵闹咒骂的声音传出来,混乱的脚步声,听不清的方言辱骂,直到摇摇晃晃的木门吱呀之声被推开了去,一个年轻女子被推了出来。
月影看到了推她出来的人。
那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长着干瘦刻薄的脸,咬着牙恨着骂着被推出来的年轻女子。
“我养你这个闺女一点用的没有,就拿回家这点子钱!早知道,当初不如将你卖了养你妹妹,说不定早就给你弟弟盖上新房了!”
妇人指着那女子鼻子骂,那女子掩面哭泣,却不敢反抗一句,在妇人生撵之下,只得起身离开。
她站起身来,众人看到了她的模样。
那模样简直同月影一模一样,只是比起月影,一脸悲戚和怯意,她很快就小跑着不见了影。而那妇人也没有看见远处的众人,只嘴里骂骂咧咧,砰得一声关了门。
只是她关起门,又有男人粗粝的骂声传来,她起初还对抗两句,然后就只剩下哭嚎之声。
月影收回了目光,不可思议地摇头。
“我竟然是这样的人的亲生女儿,若当年不是姑姑收养了我,我如今是不是也过这样的日子?”
众人都不禁唏嘘。
秦慎看了前后,抿嘴抱臂。
他看了看月影。
月影的身世确定了,她并不是宫里出来的人,更不是传闻中的东宫遗女。
那么黄显等人不遗余力地抓她,是另有别用吗?
又或者,所谓东宫遗孤流落民间,只是传闻?
秦慎暗暗思量此事的前后,却见白琛走了过来。
“秦公子,借一步说话。”
秦慎微怔,应了他单独去了一旁。
此处并无别人,白琛开门见山。
“秦公子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月影的身份而来吧?”
秦慎不否认。
白琛见他坦诚,亦直言。
“月影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是东宫遗落民间的公主吧?”
秦慎看过去。
白琛道,“在此之前,我没把这件事当真,但看那太监黄显拿尚方宝剑号令官兵,我想起之前听到一位友人提及,那友人是临时被分到黄显手下做事,他也是无意间听到黄显嘀咕,说什么遗女说不定早就死了,但死了就是找不到了,若是能找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顶缸,才好回京交差,免得皇上不安。”
这话说得秦慎默然。
虽然月影不是另有身份的人,但黄显奉皇帝之命要找的,的确是东宫遗女!
换句话说,传闻不是假的,皇帝亲自“证明”,确有公主遗落民间!
只是,那这位公主,眼下又在何处?
第68章 离别
徐州城。
一连几天毫无消息,整个徐州境内翻了个遍也没有人。
徐州的黄指挥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黄显瞧着连声冷笑,暗嘲他空领了个三品指挥使的头衔,但也没有告诉他,这月影并非是皇上要他找的人。
月影是被回乡的宫女领养的,算年纪真的很像圣谕令他前来寻找的人。
东宫在位时曾有一儿一女,可惜阳寿不长,均不到三岁就夭折,在此之后,先太子再无所出,世人连同今上都以为太子血脉并无一滴留下。
直到半年前,有人发现先太子的一处别院中,曾有妃嫔生育。
起初今上也不相信,毕竟先太子妃嫔有孕,如何要藏在别院之中,连宫中都毫无记载?
皇上亲自派了他去查,不想他还真就找到些证据,发现别院库房里曾有相当多公主出生时专用的喜庆花样料子。
只不过当初先太子这处别院被发现的时候,服侍的仆从都打发殆尽,留下来的都是不知道事情的人,此事竟然一瞒十多年。
皇上震惊,在那附近搜寻许久都没有查到遗女的消息,每日坐卧不安,时常半夜惊醒,太医开的药方无用,唯独浸在温泉之中,才能抛开片刻不安。
因而才要令山东等地运送良木,建温泉行宫,不想山东等地不仅不照办,反而处处与朝廷作对,直至造反.....
皇上没找到人一直不放心,查到那位太子妃嫔是山东一带的人,常用家乡附近的宫人伺候,便让他离京来寻,看会否有宫女侍卫之类,偷偷将先太子遗女养在了民间。
但他查了多时,丝毫没有太子遗女的消息,因而不免怀疑那所谓遗女,兴许早就没了,不然如何能这么多年丝毫消息都没有露出来?
而皇上只是不安罢了,若能找个身份含糊的相仿女子,就当做那先太子遗女带回去交差,皇上安了心,他就功德圆满,只等步入司礼监了。
黄显的思量,当然只会在无人时,仔细的盘算。
眼下他见那月影恐怕是找不到了,不得不开始思量,找个旁的女子做替。
他遣了身边的人,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一边盘算一边嘀咕。
只是他正嘀咕着要怎么办,身后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公公接下来要去何处寻那位先太子遗女?”
这话一出,黄显魂都快被吓飞了。
转头一看,竟然是黄指挥使。
“你、你说什么?谁人告诉你,我在寻先太子遗女?”黄显还以为自己嘀咕的话被他听到了。
不想那黄指挥使道。
“不是吗?外面都在传,说先太子还有遗孤流落民间,似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公主。”
黄显眼睛都瞪大了。
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宫里的人才知道,皇上更是令他秘密行事,什么叫外面都在传?
他何曾把事情透漏出去了?!
黄显冷汗都落了下来。
黄指挥使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公公还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坊间就有些关于此的传闻,尤其我们在城中搜人,传闻就更胜了。”
“坊间传闻?那些平民百姓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黄指挥使闻言,向北指了指。
“好似是从兖州青州济南等地传过来的。”
“啊?”黄显不可思议。
皇上把消息锁得这么紧,坊间竟然完全流传了开来?
难道,公主尚在且露了行迹?那他怎么没有查到?!
黄显被这消息吓得不轻,一面后怕若是真以月影冒充公主交差,而民间出来了真公主,皇上只怕要将他活活打死,另一面,只怕这消息传开的事,也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岂不是要怀疑是他嘴巴不紧?
左右一想,黄显额头直冒冷汗,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息,立刻安排人往京里送信。
无论如何,由他先将此事禀明皇上,兴许能逃过一劫!
他急匆匆安排了人进京,目光也不由地向北面看了过去。
这样隐秘的消息,到底是什么人传出来的?
又意欲何为?
*
青州边境。
比起其他地方,此处至少天灾人祸暂时都没有降临。
白琛身上有伤一直没有完全愈合,秦慎请了大夫给他正经看了看,大夫的意思这样的炎夏,安稳下来养伤是最要紧的,不然越拖越久越不易好转。
秦慎闻言顺势请白琛留在他那田庄休养些日子。
白琛本应了他的好意,毕竟他和月影还是被通缉的重犯,等他伤养得差不多了,再寻个去处。
沈潇偷偷地问了白琛,“白叔可想好日后要去何处?”
白琛摇头,“我原本是想一路向北投了肃正军,从朝廷将军到山野反贼,非是我白某人所选,而是朝廷逼我至此。”
他说到此,顿了一下,“但如今么......”
“如今白叔如何想?”
白琛叹气,“你也好,从前沈家军的同袍兄弟也罢,都还在朝廷效力,我若成了反贼,岂非有朝一日要与你们刀戈相见?”
他暂时还没能决定,沈潇在他这样的左右为难里,也沉默了起来。
炎炎夏日闷热渗透其间。
这时沈潇见秦恬走了过来,“阿潇,有人寻了过来,是不是你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