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山匪确实算得上彪悍,他们攻势迅猛,从三处向山庄撞了进来。
整个山庄都被惊醒了,一眼看去聚在迎战,一面抵挡山匪入侵,一面驱逐山匪。
这突如其来的山匪不仅秦恬觉得奇怪,蒋沐和他表兄更是。
山匪来临为何没有眼线提前报来,而山匪出现的时间,恰恰在张守元带着何老先生走后。
蒋沐的表兄杨韬,一面分出一队人协同镇守山庄,一面自将蒋氏的地盘团团护了起来,刀尖所向,对准了肃正军。
秦恬听到奏报就晓得,那众人谨慎维护的微妙平衡,终于还是打破了。
只是还剩下最后一点脸面没有撕破而已。
她不仅向朱汉春的方向看了过去。
此人到底还想做什么?
*
朱汉春的院落。
相较于肃正军的紧绷,南成军的怀疑,他广诉军这里一派有条有理。
朱汉春甚至叫了茶娘,正给自己沏茶。
茶娘手下颤抖,他就一眼看了过来。
“好生沏茶,然后盼着吾心想事成,不然少不得还得在你身上讨些痛快。”
茶娘在这话下,强忍着手腕的颤抖继续服侍。
朱汉春笑了一声,转眼看着有手下前来回禀。
“怎么样了?攻下来了吗?”
但手下摇了摇头,“没,还没攻下......肃正军和南成军的兵将十分厉害,外面不仅没有攻进来,反而被他们射伤了不少。”
手下这话说完,就见朱汉春脸皮抽动了两下。
手下不敢再言,却听见自家主子哼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还真有些本事。”
紧接着,他一笑,“但没关系,我会再添一把火。”
说着,目光向火光四起的墙外看了过去。
......
风里雨意更浓,秦恬无法再安睡,不停地听着奏报。
山匪虽然厉害,却始终没有撞开山庄的门,广诉军的朱汉春还派人来安抚她,道会守护好公主安危,定不会出事。
秦恬也客气的道了谢。
广诉军的人一走,跟在秦恬身侧的鹃子就忍不住道,“他们怎么有脸?”
廊下的气死风灯摇晃,秦恬立在灯影之下默然。
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干出仁义礼智之外,寻常人做不出的事。
她安静立在廊下,却听到山庄内忽然有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秦恬一怔,便听见外面有人高呼一声。
“山匪进来了!”
外面进攻的山匪都被击倒了不少,眼下如何又有山匪进来?
莫不是见外面不成,里应外合?
山庄内的乱声在几息之内就响彻半空。
魏游快步而回,秦恬一看到他脸色,便知不好。
而周遭声音响起,竟都围在了她院外一圈。
魏游道,“有人里应外合,山庄内进了匪贼,广诉军和南成军都转而自保各自的地盘,匪贼则都向我军处聚来,恐欲撬开公主院门!”
这话话音一落。
秦恬就听见门外又是一阵响亮的刀兵相接的声音,接着朱汉春的声音忽然响起。
“公主殿下,山匪越来越多,我等还是护着殿下快快离去吧!”
这话一出,魏游忍不住冷笑出声。
“贼喊捉贼!”
他高声回应。
“不劳朱少首领费心,区区山匪,肃正军还对付得了!”
他说完,直接一声令下,早就待命墙内的弓箭手齐齐跃上墙头,嗖嗖一阵箭矢狂飞,外面立时静了下来。
其中一箭,正正插在了朱汉春脚尖。
男人脸上掠过一阵惊恐,又在下一息,扭曲了起来。
火光映着他狰狞的面孔。
上一次密谈结束之后,他爹回了自家广诉军,就思量起来。
按照三方的协定,广诉军和南成军要出兵帮助肃正军占领徐州,一方面占领此地之后,能拉近三方地缘距离,以便之后联手对抗朝廷,另一方面,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有大量朝廷的军武,广诉、南成两军都不缺粮草,但缺的是刀枪弓箭、甚至火炮,肃正军也答应要分给两军一部分,作为酬谢。
可徐州城里的好东西哪里只有军火刀枪,更重要的是徐州的位置。
若是这徐州城能插满广诉军的军旗,他们还要听从肃正军摆布吗?
但肃正军最大,眼下又有东宫公主在手。
广诉军是没本事打下徐州城了,但若是能将公主锁至广诉军中,再以守护公主之名进入徐州城,那么插在徐州城上的肃正军旗,是不是要换成广诉军旗了?
这可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取城。
而此事的关键,就在于要将公主,不管用什么手段,弄到朱氏的手里,挟天子以令诸侯!
朱汉春最开始的办法,是想言语笼络那小公主。
他料想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突然被架上这个位置,男人稍微给点甜头,还不就跟着跑了?
况他也不是一般的男人,以后也是人中龙凤,公主他日登基之后,总是要有皇夫的,肃正军的老头子们自然没了指望,他元配已死,正是配上公主的最佳人选。
南成军也是打量这个主意,才将未成婚的蒋沐送了过来。
但蒋沐太年少,根本不懂男女之事,他想自己只要稍微做点什么,公主就稳稳落在了他手里。
况这位小公主,只看眉眼便是美人胚子,那滋味必然不差。
他爹一提此事,朱汉春就连声应了下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礼数周道,她更一点错处都不留,但就是闭门在内,他根本见不到人。
竟是个厉害角色!
笼络不到公主,也就没了肖想徐州城的资本。
广诉军难道还要一直都在肃正军之下吗?
朱汉春可没那么容易放弃。
既然笼络不到,那就强夺好了。
只要此番强夺了人在手,他再与她生米煮成熟饭,所谓东宫公主,可不就成了广诉军的傀儡?
到时候,还有什么肃正军说话的份儿?
一想到只需要夺了人在手,日后就能耀武扬威起来,朱汉春便不惜代价。
土匪当然是他找来的,院内的匪贼更是他的人扮的。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呼喊着保护公主,那公主都不肯出来,那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眼下蒋家的人不明就里,完全撤回人手,只守住山庄里南成军的地盘,没了外人,朱汉春也不再装了,直接吩咐了手下。
“拿出来吧!今日无论如何,给我撬开这门!”
*
院内。
秦恬和魏游站在院中央。
魏游一边指挥肃正军守好门户,另一边同秦恬道。
“公主莫怕,他们攻不进来,到了天亮自然就散了。那朱汉春再狠毒,还敢把官兵惹来?!”
大家都是造反军,谁也不敢真把朝廷的兵马吸引过来。
打了这半晌,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秦恬心下稍定。
谁料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响,门廊一震,木质院门忽然破开了一口。
无数碎屑扑飞开来。
秦恬只觉脸上倏然一痛。
未及反应,魏游已高喊着侍卫,将她护到了身后。
“是火铳!他们竟用了火铳!竖子!”
这是朝廷少部分紧要的军营里才有的东西,朱氏弄到了手不说,竟带来了此处。
火铳的威力之下,这小小的内院门墙可就抵不住了。
朱汉春略显愉悦的声音响起,他还在继续装样子。
“公主殿下!匪贼有火铳!我等快抵抗不住了!殿下快快从后门离开,广诉军会接殿下先行离去!”
说话之间,那火铳朝着门上又是一击,木门若不是被院内士兵以重木抵挡,早已摇摇欲坠。
秦恬只见魏游脸色也难堪了起来。
黑夜之中,秦恬察觉自己左脸脸颊不住发疼,她抬手蹭了一下,指上染了赤目的血。
可她一时顾不得这么多了,在外面的情形中,她一颗心直往下坠。
“若是抵挡不住,就所有人一起,弃院而去吧!”
但这样一来,公主的安危就不能保证了。
魏游恨得牙痒。
就在他准备分派人手,护送公主弃院离去的时候,外面再次乱了起来。
仿佛是有一队人马从外面将整个乱成一团的山庄齐齐包围了起来。
魏游下意识就以为是惊动了朝廷的兵马,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完了。
可外面围了山庄的人马中,却传来一阵独特的熟悉的号声。
魏游一怔,“是肃正军?!”
难道是张道长带着何老先生回来了?
可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太多的人手?
那外面到底是何人?
魏游发怔。
但秦恬不知为何,忽然心间有种莫名的快跳之感,有个念头不住在她脑海中升起。
她想那一定不可能,他还在徐州战场,就算仗打完了,他也得返回肃正军营,那样已经足够疲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晓得他待她极好,处处护着她,可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
她心里不断否定着升腾的念头,她想这一定不可能,一定是她总在紧要关头将她救下,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是她对他的依赖,太过了......
但又一阵号声传了过来,魏游忽然精神一震,甚至忘了更换称谓。
“是公子!公子来了!”
秦恬恍惚了起来。
他......竟真的来了?
第93章 慌
山庄外响起不明的号声,朱汉春眼看就要攻进公主院门,但在这号声里,突觉不妙起来。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院外便是张守元带人回来了,只要还没进来,他就要先抢了公主再说。
可他正欲下令继续用火铳冲开木门,不远处就有人慌张跑了进来。
“少首领!是肃正军的人来了!不知从哪来了一队肃正军,全是精兵强将,咱们扮成的山匪全被他们剿灭了!里面的肃正军给他们开了门,他们就要进来了!”
不是张守元带领的肃正军,也不是突然而至的朝廷官兵,而是一伙不知从何而来的肃正军的精兵强将。
朱汉春眼皮止不住乱跳,他只看着近乎倒塌的公主院门,心里仍是不甘。
这时候,或许正是外面有了不速而至的肃正军,那院内的肃正军侍卫也都来了一股劲,趁机冲上围墙,对着外面又是一阵箭矢乱飞。
朱汉春本想来一出里应外合,不想却被两面夹击,箭矢再次射到了他脚下。
手下还在不住催促。
“少首领,快快决断啊!”
朱汉春咬了牙切了齿。
......
秦恬院外猛攻的土匪,像鬼影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魏游着人将那被火铳轰烂的门打开了来,迎面就看到了快步走来的自家公子。
院内外四处着火,所谓金尊玉贵的公主的居所,满目都是断壁残垣和火星木灰。
秦慎简直不敢回想,自己来时,寻到这隐蔽的山庄,却听到乱杀之声,看到飞箭漫天,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眸色阴冷,连着银色的面具都泛起数九寒天的冷光。
他刚要问魏游公主在何处,就见小姑娘站在廊下,长发散在肩头,面上戴着面纱,虽然在深夜里被扰了清梦,但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秦慎心下一放,朝她道。
“先回屋去。”
匆忙戴上的面纱向下滑落了些许,秦恬连忙将耳边滑落处提了起来。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高挺的青年。
火光未熄的黑夜之中,银色面具异常耀眼,秦恬只看了一眼,就没敢继续看下去了。
原来,他真的似神兵陡降般得来了......
秦慎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只问了魏游两句。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山匪?且院中都是各军精兵,又如何被山匪攻了进来?”
秦慎观那山匪的做派便觉不一般,接着便听见魏游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山匪,恐怕是广诉军的人马!”
两军并没有完全撕破脸,但广诉军是人是鬼,魏游可是心如明镜。
魏游当下就把公主先后遇到的事情说了,先说起缠在她珠帘外的黏腻目光,便见公子眉头已经压了下来,接着说到鹃子所遇之事,公子眉头压得更紧,然后便是眼下的情况了。
“......方才那朱汉春便两番在院外高喊,让公主随他而去,我们不应,不肯打开院门,他便令那山匪以火铳强攻,竟一副势必要抢到公主的模样!若非是公子领兵及时赶到,恐怕、恐怕......”
秦慎的指骨噼啪响了一声。
他目光掠过廊下还没离开的小姑娘,转身向外而去。
“去,翻了这山庄,也把那朱氏的少首领,给我‘请’过来!”
左右侍卫皆领命飞奔而去。
谁想翻了整个山庄,根本没有朱汉春的人影,而朱汉春亲近的手下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不明所以的广诉军的士兵,说他们少首领被山匪劫了去了。
哪有什么山匪劫人?
分明那朱汉春竟然在看到肃正军援兵到来时,迅速地逃了!
魏游听到朱汉春逃走的消息,恨声连叹。
“竟让他就这么跑了,真是!”
但他们再去找也晚了一步,魏游虽恨,却自能从大局考虑。
“此番一闹,此地不能再多留了,公子,我们还需尽快离去。”
秦慎沉默着没有言语,英眉下双眼微眯,遥遥向广诉军的方向看了过去。
......
西侧山林里。
朱汉春莫名脊背发凉。
明明已经逃开了那密谈的山庄,肃正军的人也没有紧追在后,可他在方才那一瞬,莫名不安了一下。
但此地已经安全了,都是他的人手,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那肃正军再利害,还能追到广诉军的大本营,灭了他们整只广诉军不成?
而且两军并没有完全撕破脸,肃正军又以什么名义来进攻广诉军?况他爹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他们父子如何取代最开始的头领,坐到如今的位置?
方才那一瞬的脊背发凉,朱汉春认为这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松了口气。
性命是无虞了,但这次父亲交代的要事却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