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来处——六经注我【完结】
时间:2023-05-06 14:42:40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也关机了才还给林卓绵。
  林卓绵不安地看着他,叫了声师兄。
  陈野望问她:“为什么受了欺负不跟我说。”
  他跟她说话从来没用过责备的语气,这次也一样,不是质问,只是平静的陈述。
  林卓绵拉住了他的衣角,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晃了晃。
  陈野望拿她没办法,跟她对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碰了碰她的脸:“算了,先回去吧。”
  又叮嘱道:“手机暂时不要开了。”
  林卓绵说好。
  看完歌剧之后,陈野望送她回学校,她陪范范去参加天文社的聚会,跟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今晚她跟范范在宿舍住。
  陈野望“嗯”了声,让她回学校之后再把手机开机,给他发微信。
  事后林卓绵把那晚自己的轨迹反复回想了很多遍,明明每一秒她都可以打开手机,她却偏偏那么听陈野望的话,直到跟范范回了宿舍,才按下开机键。
  最先出现在她屏幕上的,不是荀年骚扰她的记录,而是四个小时以前,林洛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绵绵,哥哥可能回不去了,好好照顾自己和爸爸妈妈,刚才我报警没有信号,不知道这条短信能不能发出去。”
  林卓绵耳边轰然一响,呼吸开始颤抖。
  她险些握不稳手机,给林洛的号码打电话。
  不在服务区。
  反反复复打过几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范范还在兴致勃勃地跟骆锦和冉沛柔讲她的天文社师弟:“……他真的太有意思了,拿个纸杯钻了两个眼儿,给我讲乌克兰的古代人怎么观测太阳。”
  说了一会儿,她发现林卓绵一直站在宿舍靠门口的地方没搭腔,便叫了对方一声:“绵绵你站那儿干什么呢?等等,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回来的路上冻感冒了?”
  林卓绵来不及跟她说话,推开宿舍的门,给白舒琴打了电话:“妈,你快跟爸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我哥,他可能出意外了。”
  中途陈野望给她打电话,她挂断了,他又发微信给她,问她到没到学校。
  林卓绵没有回。
  大约一个小时后,白舒琴得到了林洛的消息。
  她告诉林卓绵,晚上九点带林洛进山的登山队确认他失踪,紧急向当地警方报案,目前正在搜救。
  林卓绵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洛给她发短信是六点钟,比被登山队发现他失踪整整提早了三个小时。
  她耽误了林洛三个小时的救援时间。
  假如林洛出意外,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陈野望。
  林卓绵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到半夜,终于等到了白舒琴的电话。
  一接通,就听到了对方压抑的哭声。
  从记事起,她就不记得妈妈哭过。
  林卓绵浑身冰凉,心脏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在体内不断地下坠。
  “洛洛的……找到了。”白舒琴哭着说。
  中间两个字被她刻意地压低,然而林卓绵还是听清了。
  遗体。
  白舒琴哽咽道:“是在断崖底下找到的,警方说要是再早一点儿,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绵绵,你怎么知道洛洛有危险的,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第42章 暗淡时光
  林卓绵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 好半天之后,她才艰难地告诉白舒琴道:“六点。”
  白舒琴似乎是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半拍似地问:“晚上六点?”
  林卓绵泣不成声地说是。
  电话两端沉寂下来。
  白舒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问, 最后只是干巴巴地道:“绵绵, 你怎么没看见。”
  林卓绵安静了片刻, 小声说:“我手机关机了。”
  白舒琴追问道:“怎么就今天关机了呢?没电了?”
  林卓绵不说话,想起下午在剧院大厅的角落,陈野望看着她问, 为什么受了欺负不跟他说。
  尽管残存的一丝理智反复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陈野望主观意愿造成的, 就算陈野望不说, 她也有可能在荀年打来电话之后,把手机关机, 但此时此刻占据她全部思绪的, 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平时跟她吵吵闹闹, 但在她受了欺负之后, 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替她出头的,林洛。
  她不知道林洛在雪山上,是怎样艰难地找到了信号, 才终于给她发出了这条短信,又是怎么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 逐渐体力不支掉下了断崖。
  那个脾气急躁、喜欢把车当飞机开的, 每次路过P城都一定要来看她的林洛, 那个因为知道她离开家会难过送她护身符想要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林洛, 那个因为她跟陈野望同居而气急败坏但最终也没舍得冲她发火的林洛, 那个在海洋馆里说你这张照片只有我见过的林洛, 永远离开了她。
  她没有哥哥了。
  陈野望打来的电话全被她挂断了,短信和微信也都没有回,他不知怎么联系上了范范,范范去楼下找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压低声音说:“陈野望。”
  林卓绵摇了摇头。
  范范只得对着手机说:“师兄,绵绵不想接你电话,你别担心,她人没事儿……”
  挂了电话之后,她坐到林卓绵旁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发生什么了,能跟我说吗?”
  林卓绵满脸泪痕地靠在她身上,刚说了“我哥哥”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范范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从兜里摸出纸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林卓绵擦干净眼泪,哑着嗓子说:“我这几天想回来住。”
  那是她人生中最为暗淡的一段时间。
  林洛的遗体被送回了家乡的殡仪馆,她赶回去参加了葬礼,得知林洛在随登山队登顶的途中,发现了一串动物脚印,很可能是未经发现的新物种,他跟着脚印一路到了断崖,脚下穿的冰爪出现了松动,一不小心坠下了断崖。
  警方据林卓绵收到的短信推断,林洛在刚摔下去的时候还有意识,但由于气温太低,又受了重伤,失血过多,耽误了最佳救援时机,这才逐渐失去了生命体征,他随身的物品也被河水冲走了,目前还没有找到。
  林卓绵没有再回过陈野望那里,他到宿舍楼下堵她不让她走,周围的女生投来羡慕与好奇的目光,林卓绵心里却没有一丝悸动。
  陈野望低声说:“绵绵,你多少天没跟我说一句话了,真打算一直不理我?”
  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脸上是疲惫也遮掩不住的年轻英俊。
  明明只过了不长的时间,林卓绵却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她移开视线,看着远处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张了张嘴,却发现千头万绪,好像都无从说起。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林卓绵很慢很慢地开口,“师兄,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
  陈野望看了她良久,抬手想抱她,却被她躲开了。
  那只好看的手停滞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林卓绵知道站在陈野望的角度一定觉得她莫名其妙,但她什么也没解释,没有说林洛去世了,也没有说跟那天他关了她的手机有关。
  不想他愧疚,但也做不到轻描淡写地翻过这一页。
  她不怪他,怪的是自己。
  怪那个对陈野望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自己。
  林卓绵现在才发现,发生这件事之后,她变得跟其他人一样,也不相信自己能同陈野望一直走下去了。
  她有半学期没再去教室上过课,浑浑噩噩像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坐在阳台上长久地发呆,不跟任何人说话,反复翻看手机里同林洛的聊天记录。
  学期过半的时候,志协的师姐私聊她,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勤过活动,又说这周末P城山地救援队会来给他们做一次山地救援的科普讲座,顺便招募学生志愿者,机会难得,她如果想参加的话,可以过来听听。
  林卓绵盯着“山地救援”几个字看了很久,跟师姐说好。
  科普讲座在P城近郊的绫山实地进行,由P城山地救援队的副队长陆思进亲自讲解。
  陆思进找了块开阔地方,指着头顶突出来的一块石崖说:“山地救援最常见的意外情况就是从岩石或者树上摔下来,你们都是做过急救志愿者的,有没有人告诉我,摔伤导致的脊椎损伤应该怎么处理?”
  一道清澈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把伤患固定在平坦坚硬的担架上,尽量避免晃动,立即送往医院。”
  陆思进循声望去,看见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清丽的面孔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
  “你叫什么。”他问。
  她说:“林卓绵。”
  陆思进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讲解结束以后,陆思进说救援队正在招募大学生志愿者,想报名的人可以找他填表。
  林卓绵走了过去。
  陆思进掀起眼皮打量她片刻:“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干得了这个?刚才来找我的可都是男生。”
  “我是学医的,比他们都专业。”林卓绵说。
  眉眼坚定,不卑不亢。
  陆思进扬了下眉,递了张表给她。
  后来林卓绵听陆思进说过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他说那时候只听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乖,其实骨子里劲劲儿的。
  没过几天,陆思进就在救援队的志愿者工作群里发出了紧急公告,说刚才接到游客求救电话,有人在夜间爬山的时候摔伤了。
  当时是夜里十点钟,林卓绵到现场的时候,当时志协报过名的人里,只有她来了。
  陆思进还记得她,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林卓绵?”
  林卓绵语气平平地答道:“不知道还能求助场外观众吗。”
  陆思进看着她,突然“嗤”地笑了一声,说:“行,不是学医的吗,脚踝骨折怎么办懂吧,你,过去给那游客做紧急处理。”
  林卓绵没动。
  “紧张啊?”陆思进吊儿郎当地问。
  林卓绵迟疑着说:“我没真的上手过这样的情况,怕有意外。”
  “知道你没真上手过,”陆思进朝伤者的位置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专业的盯着你,你以为我放心交给你一个?”
  那之后几乎每一次救援队的活动林卓绵都会去,有时候甚至逃课,陆思进问过她这事儿,不过也没制止她,只说能考上S大的都不是一般人,不会不明白道理,让她自己把握。
  对林卓绵来说,参加山地救援就好像赎罪,她心里因为林洛的离开遗留下一个深刻的、宽广的空洞,仿佛只有每次从山上下来,肩颈隔着衣服被救援绳索磨出通红的伤口,她才仿佛偿还了林洛一点点,而与他有关的那个空洞,也因此发出了回响。
  一次从校外执行完任务,已经是深夜,陆思进开车送她回学校,林卓绵走到图书馆附近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从经管院楼走出来的陈野望。
  陈野望怔了一下,而林卓绵低下头,想装作没看见,从他旁边走过去。
  路过他的一刹那,她被他抓住了手腕。
  陈野望问:“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卓绵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有人受伤了。”
  “谁受伤了。”陈野望紧追不舍地问。
  林卓绵不说话,陈野望看见她衣兜里有张露出一半的胸牌,抬手抽了出来。
  P城山地救援队临时工作证。
  陈野望举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这就是你这段时间在我面前消失的理由?”
  工作证深蓝色的挂绳垂落下来,林卓绵伸手攥住,避而不答道:“师兄,能还给我吗?”
  陈野望没松手,用漆黑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绵绵,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卓绵的手腕被他握得发疼,她垂下眼帘,一副不会开口的模样。
  跟陈野望说了又有什么用,她没办法放下,林洛也不会回来。
  陈野望看她这样,不舍得发火,放缓了声调:“跟我回家好好说,行不行,绵绵。”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在很近的地方有盏路灯投下一块圆形的光斑。
  林卓绵的目光停在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面,她叫了一声师兄,又说:“我之后不想住你那里了。”
第43章 有人追
  陈野望看着她, 淡声问:“你这是在跟我发脾气?”
  林卓绵咬了咬嘴唇,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加了一句:“最近的课有点儿难, 住宿舍方便讨论。”
  陈野望没接茬, 林卓绵不知道他去教室找过她, 清楚她这段时间根本没去上过课。
  他松开手,工作证从半空掉下来,挂绳还吊在林卓绵手里, 长方形的塑料牌子在空中晃了几下。
  她用的还是校园卡上的那张照片,笑得纯真无暇, 跟现在的她很不一样。
  林卓绵固执地望着陈野望, 他终于开了口:“那你记得回来拿需要的东西。”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 把胸牌又放回衣兜, 从陈野望身边走了过去,纤瘦的身影被路灯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一瞬, 很快又没入了黑暗中。
  虽然答应了要去拿东西, 但林卓绵一直没有付诸行动,陈野望问过她几次,她都说最近没时间。
  他最后一次跟她提这件事的时候, 她正在救援队的基地整理后勤物资,手机放在附近的担架上。
  陆思进站在她旁边, 正跟一个老志愿者聊自己明年下半年要被调动到G城的事情。
  他瞥见林卓绵的手机上有电话进来, 顺手敲了敲置物架的钢板:“有人找。”
  林卓绵停下手里的动作, 从担架上拿起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微微地一顿。
  陆思进觉得她看起来不太想接。
  但林卓绵还是接了, 走开几步, 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什么时候来拿东西。”陈野望说。
  她习惯性地要用没空做理由搪塞过去,但陈野望接着说,他之后可能要卖房子,让她尽快过来。
  林卓绵愣了下:“怎么想起来要卖房子?”
  陈野望的理由看上去很正当:“创业需要启动资金。”
  林卓绵一只手搭在面前的置物架上,冰凉的触感碰在指关节上:“好,我晚上过去。”
  她说完就想挂电话了,而陈野望却问:“你还在救援队?”
  林卓绵说在。
  他沉默了须臾:“以后打算一直做这个吗。”
  林卓绵“嗯”了声:“可能吧。”
  陈野望没说话,但也没有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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