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只有不长的一段距离,他几步就到了。
林卓绵觉得他像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叫他,现在不在人前,再喊陈总,是否太自欺欺人。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呼吸融进无边的夜色里。
林卓绵觉得陈野望很厉害,明明是他先站到自己旁边,却可以从容到一句话都不讲。
到底还是她先开了口:“你怎么开始玩这些了。”
汽车越野,极限竞速,她做医疗保障的时候见过类似的赛事里,有选手运气不好,当场车毁人亡。
陈野望侧过脸来看她,目光压抑:“我不能玩这些?”
林卓绵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沉默几秒,只说:“危险。”
陈野望起先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开口说:“你倒是尽职尽责。”
语气平静,假如他们不认识,没有那些过往,林卓绵真的会觉得陈野望是在夸自己。
可惜她还是不那么会猜他心思,不懂这句话后面,掩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陈野望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他就接了个电话,沿着山道又向下走了一段。
林卓绵没有办法,只好顺着相反的方向又回到了露营地。
她回到救援队那张桌子的时候,经过了吧台,看见先前那个邀请陈野望听她唱歌的女孩子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旁边有个朋友在安慰她:“……就是不巧嘛,陈总应该是突然有紧急情况要回电话,所以才光听了个前奏就走了。”
后面女孩子说话的时候林卓绵已经走远了,所以她并没有听见对方无奈道:“他听前奏的时候心思也根本不在我身上,一看就是在想事儿。”
晚会结束之后,林卓绵坐救援队的车回到了基地,整理好救援包的同时,她的手机震了下。
范范:“我到你们基地门口了,你麻溜儿的出来,我回去还有场比赛要看。”
林卓绵回她说马上,跟陆思进讲了一声就走了。
范范的车停在基地门前,看见她出来之后摁了下喇叭。
林卓绵拉开车门坐上去:“其实我自己坐地铁或者打车回就行,也不算多远。”
“这不刚提的车吗,我爸妈庆祝我这种二混子走上工作岗位给买的,我不得趁新鲜劲儿多显摆两圈。”范范笑嘻嘻地说。
范范是当年宿舍里书念得最久的人,大约是因为聪明,又真的适合学医,虽然没别人努力,但一路晃晃荡荡也做了不少课题发了些论文,顺利地读了博士,毕业之后进了P城一所著名的三甲医院。
林卓绵调回P城的时候她刚租好房子,便强迫林卓绵先住到自己那里,看房的事儿不着急。
范范看林卓绵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车子:“今天怎么样,比赛上有人出事故吗?”
几年前林卓绵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告诉她打算进入G城山地救援队做一名正式队员,她很惊讶,但也只能尊重对方的选择,因为知道林卓绵做了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有,不严重。”林卓绵说。
范范拐进主干道的同时看了她一眼:“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林卓绵没有反驳,她望向窗外,说:“我看见陈野望了。”
范范猛地加了一脚油门,林卓绵没防备,后背随着惯性撞在了靠背上:“……你驾照是花钱买的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范范嬉皮笑脸地道歉,“脚下不小心劲儿使大了。”
紧接着她看了看林卓绵的脸色,又问:“那你俩说话了吗?”
林卓绵点点头:“说了几句。”
范范“哦”了声,正好遇到一个红灯,她把车停下来,状似无意道:“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没问,你们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对于林卓绵跟陈野望分手这件事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只记得读研的时候某次跟林卓绵聊天,顺口问起陈野望,林卓绵顿了几秒,跟她说分了。
然后再没说别的。
范范觉得林卓绵并不是很会隐藏情绪的一个人,那短短的两个字听上去思虑万千,有茫然,有无措,也有平静的痛苦。
所以她觉得,两个人的分手,没有那么简单。
但那时候林卓绵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她没敢多问,一拖就是这么长时间。
林卓绵微微仰头,仿佛在很专注地看路口的交通灯:“就是觉得不合适了。”
范范不接受这个解释:“觉得不合适你还会那么难受?”
关于这个问题,林卓绵也不能给出一个很好的回答。
最初她以为,跟陈野望分手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两个人达成一致,像给彼此一个交代。
可毫无来由低落的情绪,和过得异常缓慢的时间,以及随时随地都会涌入脑海的回忆,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陈野望对她来说,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要。
她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想让自己也能跟他断得一样干净,可是不行,没有用,她会想起同他有关的一切,曼昆,电影,陆地冲浪,□□不耐受,用黑色中性笔做的笔记。
陈野望没有那么喜欢她,所以可以很快走出来,而她不可以。
她总会在某些时刻,非常轻易地想起他。
毕业之后加入救援队的过程不是太顺利,父母都不支持她,觉得这份工作太危险,不想在失去儿子之后,又因为意外失去女儿。
但她有自己的坚持。
正式入职救援队之后,陆思进带她去西藏参加冰雪救援演习,在积雪终年不化的多拉雄山口,他忽然说:“上次我看我表弟的语文课本,有篇古文说‘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你听过这话吗?”
他们面前的雪山高大巍峨,青山披白,反射日光,似乎确能烛照一半天空,林卓绵蓦地觉得,那很像陈野望。
同样强大淡漠,持重无言。
不过这辈子除了打开财经新闻版面,应该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然而命运曲折离奇,她没想到在二十八岁这一年,陈野望又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第47章 不负责任
调回P城的事情是陆思进跟她提的。
她在G城山地救援队当了三年志愿者, 两年正式队员,跟陆思进作为急救医疗专家一道入选过对非洲的国际驰援行动,参加的国内大小型自然灾害救援更是数不胜数, 陆思进从前在P城的老队长退下来之后, 向上面的领导推荐了他, 正好P城即将承办重大高山体育赛事,缺人手,领导便让陆思进挑几个人一起带回去, 其中点名提到了她。
陆思进没强迫她,只说P城是首都, 影响力大, 他们往后想推广山地救援事业,机会要更多些。
林卓绵答应了。
这些年来, 她的生活里好像也就只剩下了救援这一件事, 顺着往下走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飞机落地P城的时候,她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机场同她五六年前在S大念书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仿佛她还是那个一回学校就要背着书包去上专业课的学生。
但她自己知道,回不去了。
“问你话呢。”
范范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交通灯变绿, 范范踩着油门又冲了出去。
她想到范范问自己为什么会难受,很认真地想了想, 对范范说:“可能是因为在他身上花了太多时间, 沉没成本, 你知道吧。”
不仅仅是时间, 还有感情, 就算是一个普通不起眼的人, 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要倾注了足够多的情感和时间,就都会变得特别起来,所以告别的时候怎么会不难受。
范范哼了声:“是,连他教的经济学都没忘,还沉没成本。”
她没有揭穿林卓绵这个过于抽象的说法其实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喜欢,伸手开了音响,开始放最近爱听的重金属。
而林卓绵拿出手机,对着比较靠上位置的那个聊天界面发愣。
陈野望一直留着她的微信。
陈野望怎么会一直留着她的微信。
林卓绵这天晚上久违地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原本久别重逢强烈要求跟她睡一张床的范范差点没把她踹下去。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哈欠连天地坐在桌前吃早餐,范范手里捧着杯豆浆,划着划着手机,忽然说:“哎,周末有个S大的同学聚会,你去吗?”
“什么同学聚会。”林卓绵随口问。
“我在校友群里看见的,就是攒了个局,大家一块玩一玩打发时间,”范范翻了翻接龙列表,“骆锦和冉沛柔都去,咱俩也去吧。”
冉沛柔考研本专业上岸,跟范范又做了同学,读完之后去考了药监局,骆锦本科毕业没几年就跟男朋友结婚了,现在在P城一家新媒体公司做专业完全不对口的运营工作。
林卓绵说行,范范便把两个人的名字填上了。
早上时间比较紧张,林卓绵没让范范送,自己打了车。
这天不知怎么路上很堵,司机看着地图绕了另外一条路,这里林卓绵不常来,对方越开她却越熟悉。
是陈野望带她来过的唱片街,远远地甚至还能看到那家黑胶店的招牌。
后来陈野望带她去还过伞,说假如她喜欢的话,之后可以在家里买一个唱片机放着。
只是时过境迁,那时候试听间里的光线,暧昧交织的温热,他的眼神和触碰,都已经变得好模糊。
司机载她到了基地,林卓绵付过钱下车,走进楼道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陆思进张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上个班没精打采的,来来来,看看这个。”
他把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P城红十字会新近开通的官方视频号,有直播回放,也有精心制作的短视频,播放量都不低。
“咱们也弄一个这个怎么样,昨天我跟领导汇报了一下,上面的态度还挺支持的,要是流量起来了,招募志愿者跟募捐都方便,能给队里减轻不少负担。”陆思进道。
林卓绵说挺好的。
想想又加了一句:“我本科室友有一个在做这个的,我到时候去取取经。”
这些天打急救电话的不多,偶尔有几起小事故,也很快就解决了,林卓绵过了一小段平静的日子,直到周末跟范范去参加同学聚会。
办同学聚会的餐厅离范范家不近,两个人估计时间估计得不太准确,稍微晚了几分钟才到。
往包间赶的时候,范范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兴致勃勃道:“哎,你记不记得大二期末那次,咱俩去给一个师姐过生日,也是晚了,那天你还喝多了,玩游戏的时候跟陈……”
提到陈野望,她的舌头打了个弯,把话又吞了回去。
林卓绵笑了下,没说什么,替她推开包间的门。
不少人认识她们两个,多年不见,热情地打了招呼,给她们安排座位,让她们跟骆锦和冉沛柔坐在了一起。
林卓绵入座之后把薄大衣脱下来放在身后,一抬头,正正好看见了坐在她侧前方的陈野望。
他平静地看着她,眉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林卓绵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想到他也来了,明明在名单上没看见。
席间两人并没有交谈,上赶着想要同陈野望说话的人太多,只要她不主动找话题,是可以安安生生只跟身边的三个人聊天的。
她还记得陆思进想做新媒体账号的事情,问了骆锦一些问题。
骆锦口头简单说了几种方案,林卓绵往手机上记的时候,对方看了一眼陈野望,悄声对她说:“我们公司之前跟星北合作过,陈野望跟你分手之后,一直是单身。”
林卓绵知道她什么意思,放下手机,摇摇头说:“我跟他不可能了。”
骆锦劝她:“怎么就不可能了,有什么事儿是说不开的,我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林卓绵忽然轻而坚决地说:“没有误会。”
骆锦和冉沛柔都是一愣,而范范看着林卓绵表情,打断道:“不是,你又不是绵绵她妈,这么关心她感情问题做什么。”
“我不是她妈怎么了,我这马上也快成当妈的了,不能关心关心啊?”骆锦说。
林卓绵听着她俩拌嘴,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了本科的宿舍。
这时候坐在离她们不远处的一个男生不知在跟谁聊天,非常惊讶地蹦出一句:“你说什么?陈师兄谈过恋爱?”
他这一声正好是插着整桌人聊天的空隙说出来的,清晰到让包间完全安静了下来。
有知道林卓绵同陈野望关系的人打圆场道:“你入学的时候你陈师兄都毕业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偏偏男生好奇心很旺盛:“陈师兄女朋友什么样啊?”
开始有人偷偷往林卓绵的方向瞟,想看她的反应。
陈野望淡淡地说:“分手了。”
男生执着地追问:“为什么分手?”
陈野望随手拿起了一支打火机,用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
林卓绵听着这四个字,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那时候的确是不喜欢她了。
虽然对陈野望这样的回答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真正听到的时候,林卓绵心里还是悄然浮起一丝苦涩。
那男生的理解同她一样,显然觉得不会是有人不喜欢陈野望了,“哦”了声,很有经验似地说:“那确实是该分手,不然拖着也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陈野望重复一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但看他的表情,并不是想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模样。
有会察言观色的,立刻转了话头,跟陈野望谈起了星北近年的迅猛发展。
那些落在林卓绵身上的目光这才渐渐散开。
林卓绵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包间里人太多,让她气闷,便跟另外三个人说了声,自己披上大衣推门出去,到户外透气。
她并没走远,沿着街道散了会儿步,街口有年轻人面前支了立麦在唱歌,引得不少人驻足,她也跟着听了大半首歌,然后在歌声中慢慢往回走。
远远地她看见餐厅门口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对方指间有一星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走近了她才看清,是陈野望在抽烟。
林卓绵这才想起,方才在席上,他手中把玩的那支火机,原来是他自己的。
他学会抽烟了。
陈野望也看见了她,不过并未开口说话,眸光散淡地掠过了她。
林卓绵朝他点了下头,垂眸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陈野望却突然用空着的那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熟悉的触感与温度。
林卓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慌张,下意识地说了声师兄。
陈野望低声问:“不叫陈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