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卓绵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但她不能给对方泄气,便道:“可以的,再等等,一般这种情况会调直升机,只要确定好航线就很快能过来。”
但过来了能不能找到他们也是未知数。
男人轻轻说了个“嗯”,把自己的手电筒交给林卓绵,头朝后仰,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要保存体力。
林卓绵借了对方一点火种,去了离洞口比较近的地方,将手电用石块架起来,朝向了天空。
这样直升机飞过的时候,有更大可能注意到他们。
林卓绵抱着腿,把下巴放到了膝盖上,祈祷两个人能多撑一会儿,等到救援。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越来越低,她把能找到的可燃物全部放进了火堆,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咬着牙坚持。
就这样撑了五个小时。
虽然有火焰传来热量,身上的救援服也有足够的厚度,但她还是感到自己四肢的温度正在逐渐流失。
林卓绵知道假如人的体温低于21摄氏度,就会产生低体温症,出现幻觉,陷入昏迷,直到死亡。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无线电设备在雪崩的时候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陆思进知道她不是马虎大意的人,见她没有报平安,应当早已经联系当地救援力量的负责人了。
林卓绵觉得眼皮发沉,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睡着,她的意识还是变得有些涣散。
她渐渐感觉不到雪地的冰冷,朦朦胧胧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岁那年微观经济学的课堂上,她还在为小组作业被队友放了鸽子而烦恼,下课之后路过P城的林洛来教室找她,她站在讲台前,陈野望正耐心地低着头听她问要怎么办才好。
林洛翻开她的书看到的全都是黑色水笔书写的陈野望名字,陈野望说可以跟她一组陪她做作业,林洛坐在餐厅里让她不要贴上去,她匆匆告别林洛,飞奔向经管学院的会议室去给陈野望送饭……要是可以永远过十九岁就好了,要是时间能够停在十九岁就好了。
遥远无际的夜空中传来引擎的轰鸣。
一架直升机冲破寒夜,逆风而来。
陈野望用修长的手指擎着防噪耳机上的麦克风,眉头紧锁,薄唇紧绷,望着窗外,忽然低声对身侧的机长道:“那里有光。”
机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确认无误之后在地图上标定了位置,告诉陈野望说:“应该就是这里,陈总您坐好,我们马上要下降了。”
下一秒直升机便降低高度进入峡谷,紧贴雪山飞行,朝着山洞口的微光驶去。
机长找到机降点低空悬停,后排的两名搜救人员正要降下吊篮,陈野望突然说:“我下去。”
“陈总,他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您不用担心。”机长说。
接着又道:“林小姐是多年救援工作者,应变能力也没有问题。”
“我知道,”陈野望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但我等不了。”
机长迟疑了,他知道陈野望昨夜有多焦急,险些违反航空管制,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陈总,现在下面零下二十度,地势很陡,可能会有危险。”
“好。”陈野望毫不犹豫地说。
机长还想说什么,但看陈野望的神情,知道对方不会动摇,再加上这架私人直升机是陈野望自己的,他作为持照飞行员原则上来讲只是拿钱办事,只好同意了。
陈野望跟两名救援人员一起落地,他大步流星地奔向山洞,救援人员也被他落在了身后。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林卓绵头盔下一张小脸冻得雪白,抱着膝盖蜷缩在一簇篝火旁边。
整夜悬空的心脏在这一刻落回胸腔,然后一阵紧缩,他忘了周围的温度有多低,直接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跪在地上把她裹紧,拥她入怀。
骨骼分明的手上青筋错杂,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摩挲着她的背部,轻声唤道:“绵绵,绵绵。”
林卓绵阖着的眼皮颤了颤,她的手指下意识向前碰了一下陈野望,微微张开嘴,发出了两个不成型的音节。
“师兄。”
陈野望捧着她的脸,将冰凉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嗓音哑得吓人,气息却是滚烫的:“绵绵,跟我回家。”
这句话如同一张沉网,将林卓绵从变换不清的潜意识中打捞了上来。
她的眉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往上抬,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雪色晦暗,她看见陈野望泛红的眼眶。
那张从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浓墨重彩的情绪。
她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只是用接近冻僵状态的手指,贴上了他的胸口:“师兄,我好冷。”
陈野望更紧地将她箍进怀里,替她挡住漫天寒意。
身后的救援队员提醒他:“陈总,直升机油量有限,不能悬停太久。”
林卓绵仿佛意识到了这不是梦境,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我找的那个人也在这儿,就在山洞里面。”
“有人去找了,”陈野望把她抱起来,像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温柔地哄着她,“师兄带你回去。”
林卓绵没出声,胳膊却勾上了陈野望的脖子。
被他的体温和气息包围,她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恐惧。
太漫长太冰冷的一夜终结于陈野望暖热的怀抱,并不算是太差的一种结尾。
明明已经不再是少年,明明也独自走过了那么长的寒凉岁月,她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地就耽溺于他、臣服于他。
这就是她一直躲、一直逃避、一直不敢面对的理由,其实最清楚不过,最明显不过。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
林卓绵觉得身上很疼,喉咙也干涩得厉害,眼神过了几秒才聚焦,意识重归大脑之后,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是陈野望在宵湾花园那套房子的卧室。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她真的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
她怔了一会儿,手肘撑着床想坐起来,刚活动了一下,就被一个人制止了。
“别动。”
冷清的声音。
林卓绵这才发现陈野望就躺在自己旁边,倚着床头,宽大的手压在一本书上,应该是刚才在读的。
林卓绵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眸,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想喝水?”陈野望问。
林卓绵点头。
“忍着。”陈野望轻描淡写道。
林卓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被她那双清澈如小鹿的眼睛看着,陈野望忽地用手掌掐住了她的脸:“林卓绵,你昨天命都不要了,现在跟我说想喝水?”
第55章 旧梦重温
陈野望不明白, 只是过了几年时间,当初那个连站在陆冲板上都怕摔倒的女孩子怎么现在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了。
中午直升机落地P城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她在低温环境里待得太久, 要是救出来得再晚些, 不光身体机能受损, 人都保不住。
好在她身上没什么皮肉重伤,只是擦破了几块地方,小腿有软组织挫伤, 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够恢复。
林卓绵被陈野望攥得吃痛,纤细白皙的手指去推他的小臂。
“……我没有不要命。”她小声替自己辩解。
陈野望深深地看着她, 许久, 忍不住叹口气,松开她, 下床去给她倒水。
林卓绵发现他递给她的还是当年那个只有她用过的马克杯。
水温不冷不热, 柔软轻缓,好似旧梦重温。
她喝了几口水之后, 问道:“那个记者怎么样了。”
陈野望的表情看起来是不太想告诉她的模样。
然而被她执拗地盯着, 他顿了顿,还是说:“没伤到骨头,虽然暂时失去了腿部知觉, 但能通过药物治愈。”
林卓绵松了口气。
陈野望看着她继续小口小口地喝水,忽然问:“值得吗。”
这么多年了, 值得吗。
林卓绵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没看陈野望, 看着跟雪山同样洁白无瑕的杯壁, 点了下头。
接着她又道:“我替他谢谢你。”
“不用, ”陈野望的语气和神色都很平静, “我没那么无私伟大,不是为了他。”
林卓绵捧着杯子的手蜷了蜷,过了片刻,她说:“我也谢谢你。”
从P城去到藏区雪山要跨越几千公里路程,她知道直升机能够那么快调过来,一定是他私人的渠道。
陈野望说“林卓绵”,又说:“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以后再想挥霍冒险,全都要先征得我的同意。”
林卓绵低着头,像是没想明白该怎样反应,过了几秒,她说:“你好霸道。”
不等陈野望发话,她又环顾了一遍房间,慢慢地说,你没卖房子啊。
陈野望当然还记得当年托辞要卖房子才骗得她愿意回来一次的事情。
他“嗯”了声,“没卖”两个字说得毫不心虚。
林卓绵决定忽略陈野望理直气壮地承认当初骗她的不道德行为:“……那你一直住在这儿吗。”
陈野望很直接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
见她不吭声,他才又说:“从那天在聚会上看见你之后。”
他这样说,林卓绵便想起了那个他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的夜晚,他说不喜欢了,他第二天还去看婚戒。
林卓绵觉得心口有杂草丛生:“你去买戒指了。”
陈野望听懂她的意思,抬了下眉道:“束嘉烨要订婚,是束文景约我去给他买。”
林卓绵怔了下。
“不记得束嘉烨了?”陈野望说得轻描淡写,“当时问你哪里长得软的那个。”
“那不是他说的,是你说的。”林卓绵纠正道。
“记得挺清楚。”陈野望说。
他从林卓绵手里接过被她喝空的杯子,指腹摩挲着她嘴唇沾过的地方:“那还记不记得,你在这张床上都是怎么喊我的?”
林卓绵一下子不做声了。
耳廓却洇开了浅浅的红色。
“你知不知道我回来住的这些天,在这个房间里都想了什么,做了什么,”陈野望的嗓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我想着你……过。”
林卓绵不明白为什么中间两个字可以被他用清冷的嗓音说得那么坦荡。
她却连听着都不够坦荡。
陈野望的视线有如实质,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嘴唇、下巴和纤薄的肩背。
林卓绵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包扎过伤口的身体上穿着的是一套柔薄的家居服。
她耳朵的颜色又加深了一层。
“衣服是你给我换的吗?”她用非常轻的声音问。
陈野望随手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似笑非笑地说:“你是真纯情还是装的,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碰过?当初坐在我身上不下来问我想没想过你,现在又害羞了?”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直白露骨,林卓绵有些手足无措,同时又无法控制地想起他所说的那些往事。
陈野望紧盯着她:“你躲了那么久,不还是落我手里了。”
室内突然变得很寂静。
林卓绵也是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野望对她是有情绪的。
他在生气。
“师兄。”她用很小的声音叫他。
没有立刻想好要说什么,她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又说:“我有点儿累。”
陈野望绷了绷唇,没再说什么,他走出房间,又很快地回来,递给林卓绵一台手机,说:“从你救援包里找到的,充过电了。”
林卓绵接过来,看到屏幕上很多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你爸妈和范念之那边你们队长都报过平安了。”陈野望道。
林卓绵点点头,开始给他们回消息。
她就这样住下来。
每天都有医生过来替她检查,饭也是医院做好了送来的,其实她觉得自己住在医院会更方便,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好像都并不介意这样折腾。
日子变得缓慢而平和,林卓绵拥有了很多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在雪山上命悬一线的那一夜是一场错觉。
范范在换班的时候带了水果和一台游戏机来看她,陈野望去公司了,家里只有林卓绵。
坐在沙发上,范范环顾四周,感叹道:“啧啧啧,原来咱们陈男神当年家里是这样的。”
其实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因为房子里的很多陈设都是林卓绵大四住过来之后才买的。
但她并没有纠正范范。
范范给她削了一个苹果,找了个碗边切边说:“你看,人有缘分还是绕不开。”
林卓绵慢吞吞地吃了一块。
范范看着她:“绵绵,不是我说,陈野望都为你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顾虑啊?”
“这苹果还挺甜。”林卓绵说。
“别给我转移话题,”范范把水果刀放下,“你现在能告诉我当初到底因为什么跟他分手了吗。”
这是第二次被范范问这个问题。
但现在林卓绵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回答了。
“你还记得之前有一个周末,我自己出过一趟门吗?”她问。
范范说记得。
林卓绵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有个高中同学叫荀年。”
她把这十几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只有她、林洛、荀年和陈野望四个人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
包括那天在剧院看《浮士德》,陈野望是怎样挂了荀年的电话,让她不要开机,她又是怎样错过了林洛最后的消息。
范范听完之后愣了好久才出声:“……这么大一件事儿,你怎么这时候才跟我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还让你跟着瞎担心。”林卓绵说。
“不过绵绵,”范范观察着她的表情,“我觉得这个事儿吧,毕竟不是陈野望主观故意的,你不能……”
她斟酌着词句:“不能都算在他头上。”
林卓绵摇摇头:“我从来没觉得是他的错,我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
范范拍拍她的背,轻轻地叹息一声。
晚上陈野望下班回来,看到茶几上的水果,随口问:“有人来过?”
林卓绵窝在沙发上玩范范带给自己的游戏机,分不出神,就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他还站在原地。
“……师兄?”她带着疑惑叫了他一声。
陈野望这才收回视线,将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到桌上:“别玩太晚了,待会儿吃饭。”
下班回来有她在家里等,她不知道这是他幻想过多少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