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点不可避免的惶恐和担忧,好像连绵阴雨的那条山路上,薄雾终于退散,她可以看到脚下的路蜿蜒远方,而她身边站着楼泽玉,与她并肩而行。
“哥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没有像那天晚上听到这个称呼时不悦的反应,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轻柔应一声:“嗯。”
她忍不住想,对这层关系默契的认同,会是不一样的开始吗?
她暂时没有找到标准答案。
靠在这个让人安心的胸膛,她也真的有了几分倦意。
睡着之前,她依稀记起来,好像在很多年以前,她也有过这样和他依偎而眠的经历。
那是她来到楼家的第三个夏天,那一年天气很热,梧桐路因为公路翻修堵车堵得很厉害。
施工队应政府要求改到晚上动工,结果刚一动工就把电缆挖断了,梧桐路附近几条街都停了电。
那天是周五,林阿姨和楼叔叔去了港城出差,家里只有她和楼泽玉。
突然停电有些惊慌,但好在那时候琴婶儿正和她坐在地上拼乐高,她也没有因此感觉害怕。
琴婶儿下楼找蜡烛,她就乖乖等在房间哪里也不去。
九点半,提醒她睡觉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安静环境里这个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她摸黑起了身,想要顺着床边走过去按掉闹钟,可她却忘记地板上全是乐高的小部件,光着脚踩上去疼得她直叫唤。
楼泽玉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从隔壁跑来问她:“你怎么了安语?”
她坐在地上抱着脚喊疼,顺便使唤他:“泽玉哥,你帮我关下闹钟吧,我踩到乐高了,脚好痛。”
周围一片黑暗,楼泽玉只能靠声音分辨她和闹钟的位置,他摸黑走到床边按掉,又问她:“你没事吧?”
她回答:“我没事,谢谢你泽玉哥。”
她看不到楼泽玉在哪里,自然也没想着提醒他地板上全是乐高,直到听见乐高被踢得哗啦一声响,她才意识到楼泽玉很可能在朝她走过来。
没来得及说什么,楼泽玉也跟着摔了一跤。
“咚”一声,楼泽玉手肘撞在她头上,疼得她当场大哭。
琴婶儿听见声音端来蜡烛,却见兄妹俩倒在地上,一个哭得满脸是泪,一个内疚得不知所措。
她边哭边喊:“疼死了呜呜呜,楼泽玉你是不是故意打我?”
本来挺内疚的,听她这么一说他反倒是笑了起来。
一看楼泽玉笑,她就哭得更伤心了,甚至在心里认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夏夜漫长,闷热,本来就怕热的她哭出了一身的汗,偏偏停了电没有空调,她热得难受。
不想麻烦琴婶儿,冲了凉之后她自己找了把扇子扇风,可她扇着扇着手臂也酸得厉害,这一生气一着急,冲进楼泽玉房间就喊:“楼泽玉!”
楼泽玉房间没有点蜡烛,突然的黑暗,她甚至看不清楚他究竟在哪里。
阳台的门开着,有一缕很轻的风从旁拂过,多日炎热,花园里的茉莉花香被热气烘得格外浓郁。
楼泽玉听见她的声音,稍稍侧身出现在阳台门口,白色睡衣在黑暗里很显眼,像白月光,让她可以从不亮灯的房间很顺利走到他身旁。
“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清澈,似月光洒下宁静水面,连带着安抚了她热得睡不着的焦躁。
她走上前,把手中扇子往他手里一塞,闷声道:“疼得睡不着,你得负责把我哄睡。”
也不知他是出于内疚还是别的,他答应得很爽快。
“走吧,陪你回房间。”
她却说:“不,我要在这里睡。”
楼泽玉房间的阳台比她那边大很多,他经常在阳台的长椅上看书,一起身就可以看到楼下花园里繁盛的蔷薇和茉莉。
恰逢月亮升至梧桐树梢头,漫天星辰璀璨,藏在花园里的夏虫争扰不休,锦鲤池水声叮咚。
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陡然间将她带回了小荷镇,带回了妈妈还在的那个夏天。
她拉着楼泽玉在沙发上坐下,脱了鞋,她毫无顾忌往楼泽玉怀里钻。
托了停电的福,让她可以在想念妈妈的时候不被楼泽玉看到那双哀伤的眼睛。
她安静靠在他怀里,纤细手臂紧紧抱住他脖颈,也许那时候在楼泽玉看来是她任性妄为,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她在妈妈去世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那一晚,带着茉莉花清香的微风一直没有停,背脊上带着安抚情绪的轻拍好像也没有停。
听见嘈杂声朦胧转醒的时候,安语意外发现自己靠在他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伴随了她整个梦境。
刚睡醒脑袋懵懵的,她都没有多作思考只问:“手麻了吗?”
轻放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放开,只问她:“睡得好吗?”
她轻轻嗯一声,稍稍抬眼看向医院走廊,护士站几位护士来来回回,两旁病房里也接连开了灯。
担心被人认出,她赶紧直起腰与他拉开距离,又轻声说:“你快回去歇会儿吧,等余韵这边检查结束了我就回梧桐路。”
楼泽玉抬手帮她理顺睡乱的头发,柔声应:“嗯。”
看了眼手机,早上五点四十,她又说:“我等会儿叫琴婶儿来接我。”
他收回手,微笑着说:“我已经跟琴婶儿说过了,她应该马上就到医院。”
安语:“那林阿姨那边...?”
楼泽玉:“也说了。”
能让她安定又忐忑的存在,这辈子,应该只会有楼泽玉一个人。
目送他离开,她开始察觉,原来坦然接受他的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第51章
楼泽玉刚走没多久琴婶儿就到了医院, 送来的早餐刚吃了一半,余韵的房东张阿姨也到了。
见着安语,张阿姨显然是松了口气,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一上前,她就拉着安语大吐苦水。
“好好一个姑娘, 怎么就招惹了那些个人?前些天把我门都砸坏了,要不是邻居太太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也得亏是这门坏了,那天找人上门安装的时候才在房间里发现了她。”
张阿姨无奈一拍手道:“多好的姑娘啊,房租从来都是提前交, 逢年过节还要给我送礼, 之前家里侄女想要个什么明星的签名照,小姑娘也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平时瞧着那么开朗一孩子, 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安语安抚着张阿姨的情绪, 想着这件事情多半不简单, 便问:“张阿姨,你知道这些日子是什么人来找余韵吗?”
张阿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从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递给她。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那房子装修的时候我在大门外装了个监控,这里头就是最近半个月的记录。这个时候你能来医院照顾她, 我也能放心把这东西交给你。”
张阿姨偏头看着床上苍白的人,又有几分心疼地说:“这孩子一个人在外打拼,出了事儿也没个人在身边陪着, 怪可怜的。你是她朋友可要多劝劝她, 帮帮她, 让她别再想不开了。人这一辈子这么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是, 是。”安语连忙应下:“我一定会帮她的,张阿姨您放心。”
又多说了许多让张阿姨宽心的话,等到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张阿姨才被一个电话叫走。
余韵还没醒,但按医生的说法她身体的机能已经恢复,只需要等她醒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等余韵的途中,方修然给她发了消息,说演唱会的时间越来越近,需要抓紧时间排练,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
那天晚上楼泽玉的询问又浮上心头。
要去方修然的演唱会吗?
演唱会的宣发工作早已开始,方修然所有歌迷都知道她是演唱会嘉宾。况且她现在还是方修然工作室的艺人,如果不去,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离谱的猜测。
那天晚上方修然说要给她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会是什么她不太清楚,隐隐有些忐忑,但又觉得方修然一定不会让她为难。
不知道该怎么抉择,那就交给直觉。
她想妥善处理和他的关系,也无比珍惜这位音乐上的伯乐。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她都应该去。
既然做下了决定,她也很快和方修然约定了时间,了却一桩心事,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轻松许多。
一抬眼,却见余韵正用朦胧的一双眼打量着她。
“怎么会是你?”她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嘶哑。
再回想起之前她在电话里的态度,她开口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窗帘半拉着,阳光落在病床上有些刺眼,她转身拉好窗帘,回身时,恍惚看到余韵的双眼正在发红。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默默坐在旁边,在余韵的眼泪快要流出眼眶的时候,她赶紧抽了纸巾递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举动太过唐突,余韵没有接她手里的纸巾,反倒是拉过被子蒙住了脸。
从她身体耸动的幅度来看,应该是在哭,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许死里逃生好好哭一场反倒能缓解她心里的难。
恰巧琴婶儿送完张阿姨回来,她赶紧朝琴婶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叫医生。
还是有些担心,她又轻声提醒:“医生说你情绪不能太激动。”
也许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余韵渐渐停止了抽泣。
如此举动,倒也是真的让她相信,死过一次,便再没有想要寻死的念头。
医生替余韵做完检查,她便自作主张让琴婶儿帮她办了出院手续。
看到琴婶儿回来,她终于是开口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余韵那双哭过的眼睛没了光彩,听见她的问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言不语的样子,她便只当余韵默认。
她现在的状态很差,身边也没人照顾,万一张阿姨口中的那些人又去找她,说不准会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所以她没管余韵的意愿,擅作主张把她带回了梧桐路。
林阿姨最近在为周年庆的事情忙碌,因为楼泽玉早早打过招呼,芳姨已经将客房收拾好。
扶着余韵上床的时候,安语终于听见她很轻的一句:“谢谢。”
听见余韵说话,她也总算是安了心,至少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
看出来余韵不想提起最近的事,她也没打算去刨根问底,像她这么倔强的人,只能等她自己打开心结。
重新回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无数回忆跟着熟悉的感觉上涌,让她内心无比安定。
她突然起了心思,既然楼泽玉对她住在哪里松了口,那她是不是借由这个机会搬离白檀湾会更好?
匆忙洗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余韵又睡下了,在家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嘱咐琴婶儿好好照顾余韵之后,她便自己开着车去了演唱会的排练现场。
多日不见,方修然还是一如既往热情。
恍惚间,她甚至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的梦?怎么楼泽玉和方修然的反应都像是无事发生?
既然当事人表现如常,她也没有理由别扭,短暂敞开的心扉只会停留在那个夜来香轻盈的夜晚,她和方修然会默契往前看。
在红茶的招呼声中,她迅速回神。
这两天她在外面出差,和方修然的合作曲目《沉溺》已经由编舞老师编好了舞。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崩溃的。
“我怎么不知道还要跳舞啊?!”
后台休息室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这首歌的舞台效果,方修然在一旁接话:“这么有氛围感的歌,不跳舞是不是有点太遗憾?”
“都是为了舞台效果。”红茶在一旁帮腔道:“小语你这几天抓紧一点儿,编舞我看了,不是很难,以你的悟性肯定很快就能掌握。”
“可是...歌还没练呢!”
“一起练!”方修然起身拉着她往排练室走,催促道:“你可赶紧的吧!为了等你,大家的进度都拖慢了,再不抓紧回头被骂我可不负责。”
这大概就是方修然了解她的地方,在有关音乐的事情上,她从不怠慢,再难克服她都要硬着头皮上。哪怕她和方修然聚在一起看编舞视频的时候,满脸都写着拒绝。
《沉溺》这首歌走复古风,编舞老师融合了部分探戈的动作,加之歌曲氛围暧昧,当她看到那几个贴身亲密动作的时候,连声哀嚎:“这怎么跳,这怎么跳啊!”
她真的很难想象她和方修然紧贴在一起做wave会是一个什么惊人的场面,可这还没完,整首歌的ending动作是她要把方修然推到沙发上,单膝跪在他两腿之间,再用手紧抓着他的领带,做出凑近亲吻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