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听话或者胆敢凶你骂你,你就直接把他捆来公主府,我让你姨父好好教训他!”
聂晚昭呆住,脸上红晕飘过,表面上乖乖答应,连连应是,可心里想的却是:她捆得住沈黎安才怪呢。
不同于传言,宁安长公主比想象中要健谈,从沈黎安小时候聊到此次婚事的准备,在侯府待了近两个时辰,她才起身告辞。
临上车前,宁安长公主还在和沐夫人约见:“沐夫人,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茶。”
沐夫人自然是说“好”,正当以为终于要送走长公主时,她又掀开了帘子,朝着一旁垂首的聂晚昭笑道:“昭昭啊,过段时间我会去感恩寺上香求佛,正好,你也一起吧。”
宁安长公主所言,倒让她们想起了一桩事。
彼时北朝有一风俗,男女成婚前,女方会提前去寺庙里为这段婚姻祈福,以求上苍保佑夫妻间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婚事定在五月六日立夏那天,算算日子,也该抽时间去一趟。
聂晚昭先是看了眼沐夫人,得到她的点头后,方才笑着答应。
*
辘辘的车轮声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一辆繁华富丽的马车慢慢驶过街巷而至。
沈黎安疲惫懒散地靠在车壁,指尖揉着眉间,无奈出声:“姨母,这根本就不是去城外的路。”
昨晚他追击了一个晚上的凶徒,今早踏着晨色刚刚躺下准备休息,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气势汹汹上门的宁安长公主给抓来,要他随行感恩寺,说是没人陪她去拜佛。
姨母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只因他那个宠妻无度的姨父根本就不会让姨母单独出门。
宁安长公主正襟危坐,闻言略略有些惊讶:“你连车帘都没掀开,如何知道?”
若真是去城外,街巷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沈黎安懒于解释,闭眼休寐:“姨母,我们到底是去作甚?”
“拜佛啊。”宁安长公主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
沈黎安深吸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罢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轮滚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黎安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
见他醒了,宁安长公主冷着脸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变脸般撩开了车帘一角,喜笑颜开地朝着外面喊道:“昭昭久等了,快上来吧。”
“好。”
外头的人只说了一个单字,沈黎安竟如惊弓之鸟一般端正了坐姿,脸上的疲态也消散了不少。
长公主难得看他窘态,掩着唇笑了声,逮住机会就打趣:“没出息。”
沈黎安缄默,直勾勾盯着合上的车帘。
聂晚昭扶着绿舒的手利索地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一抬头竟看到了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那人坐立在宁安长公主的右手侧,身形如松,神色间波澜不惊,宛若一块尚未抛光的璞玉,清冷卓绝。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沈黎安脸不红心不跳:“去拜佛。”
聂晚昭一噎,她原以为只有她和长公主两个人,实在没想到他也会陪同。
“昭昭,快过来坐。”宁安长公主趁机打断两人的交锋,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在左侧坐下。
聂晚昭的视线从对面的人脸上滑过,落在他随意伸展的腿上,这人的腿修长笔直,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她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避免两人的膝盖相碰。
“他今日休沐,闲得很,就让他跟着来了。”宁安长公主替他又解释了一番。
说罢,她偏着身子往聂晚昭那儿靠了靠,自以为小声:“其实啊,是他听说你也来,硬是缠着要跟过来,我赶都赶不走。”
“是,是吗?”聂晚昭忍不住偷偷瞥向对面的人,面上强装淡定,可毫无节奏响起的心跳声却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沈黎安精确捕捉到她投来的目光,轻笑了一下,替长公主回:“是。”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几分勾人的慵懒。
还挺会。
宁安长公主诧异,没想到小古板在这方面还挺上道。
聂晚昭被他的“实诚”吓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已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再次触碰到对方的视线,才恍然回神,慌忙移开,又对上了长公主那不怀好意的打量。
狭小的空间内,两道炽热的视线让她的脸越来越烫,只觉一股热流逐渐从两颊冲下了脖颈,漫入到两根如玉锁骨之下。
沈黎安见状,微微倾身,低醇的嗓音徐徐响起:“很热?”
距离被拉进,她往后躲了躲,摇头否认:“不热。”
“不热吗?那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他皱眉,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便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试试温度。
聂晚昭严重怀疑他是在明知故问,却拿不出证据。
眼瞧着他毫无分寸,当着长公主的面就要摸她,慌乱间用力拍开他的手,支吾道:“还……还是有些热的。”
见她实在是招架不住沈黎安的攻势,一直在装死看戏的长公主急忙开口训斥:“啧,你这孩子,还没成亲呢,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成功让聂晚昭的脸彻底爆红。
唔,和这两姨甥相处起来,真要命。
沈黎安一愣,后知后觉地收回手,以拳抵唇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手背红了一大片,他也没注意,自顾自偏开头,隐藏在些许碎发之后的耳垂渐渐染上红晕。
第22章 三合一
◎吃醋,大婚,初夜◎
感恩寺香烟缭绕, 映在绿树丛中的古老的寺庙显得分外沉寂,肃穆。络绎不绝的朝拜者来到大殿, 他们双手合十绕过胸、额头, 然后平扑在地上,虔诚的祈祷心中所愿。
聂晚昭于拜垫上拜了又拜,将内心所愿又复述了一遍。
殿外, 沈黎安手指撑在额角揉捏着, 一想起方才姨母的念叨就觉好笑。
他们前脚刚到感恩寺,后脚驸马就驾着车悠悠过来了, 两人汇合,他的好姨母装作忘记今日和主持约好要借抄佛经,便撇下他们, 让他们自行去走祈福流程。
临走前,还让他把握住独处的机会, 好好表现。
他也想好好表现, 只是……
恰巧这时聂晚昭拜完, 一出门就莫名其妙地挨了沈黎安一记幽怨凌寒的眼刀。
暗忖片刻后,聂晚昭翻了个白眼, 真想上去给他那张脸来上两下子, 嘀咕道:“不乐意跟来做什么?平白给人脸色看。”
什么也没做的沈黎安:“?”
过了一会儿,他掩唇低笑, 看来是他方才在马车内将人惹毛了,报复他来了。
在大殿跪拜完,便由寺里的小师父带着他们前往十方许愿树挂祈福带。
行至半途,一阵凉风突如袭来, 灌入喉咙, 聂晚昭没忍住清咳了好几声。
“小姐, 可要去休息片刻?”绿舒习惯性侧身为她挡住风口,担忧凝眉。
止不住连声咳嗽的聂晚昭难受得紧,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谁料下一刻一件宽大的外袍就盖在了她的身体,温热的体温混杂着沉木香味令她心安不少。
“带路。”沈黎安眉宇紧凑,寒芒掠瞳看向一旁呆愣的小师父。
小师父汗毛倒竖,即刻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迈步向前引路。
供香客休息的居士寮房距离太远,小师父便找了一间空的禅房,禅房冷清,但比之屋外还是稍暖和一些。
聂晚昭喝了些热水,又披着某人的外袍,顿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也不再咳嗽。
捧着杯中热水吹了吹,抬眸便见窗外沈黎安在与一女子说话,不由得愣怔住。
那女子光是一个背影,便是绰约多姿,风骨天成。
沈黎安眉峰上挑,眼神明亮而又温和,时不时垂眸低笑。
二人看上去关系亲密无比。
愣神之际,那人看了过来,她连忙避开视线,假装喝水。
沈舒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领神会,揶揄道:“看来姑姑我保养得不错,还能让你这小夫人吃味了。”
“姑姑。”沈黎安颇为无奈。
沈舒言不以为意,继续打趣:“我原以为是你单方面中意人家,没想到,竟是情投意合。”
“……”被暗戳戳针对了一路的沈黎安但笑不语。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姑父还在等我。”
“我送您。”
抬步欲走的沈舒言连忙制止:“有送姑姑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未来夫人。”
沈黎安只好停下了步子,不予与其多做解释,目送其离开。
沈芸走后,聂晚昭也休息得差不多,将他的外袍折好还给他。
只不过沈黎安并未接过,语气淡然道:“外面风大,你还是披着吧。”
“多谢大人好意。”聂晚昭表面客气又温顺,内心:和别的女人腻腻歪歪,还要假意关心我,哼,谁稀罕。
沈黎安眉心微微动了动,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嗯,若不是你身子不适,我理应带着你一同拜见姑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聂晚昭却立马领会,脸颊飘过两团红晕,原来那女子竟是他的姑姑?
“嗯……下,下次吧。”聂晚昭支支吾吾,丢下这句话后落荒而逃。
天空不作美,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变了天,他们便打算去挂了祈福带,就打道回府。
檀木长桌前,聂晚昭思索片刻后,便挥笔在祈福带上写下祝愿,只消待墨水干了后,挂上十方许愿树就算大功告成。
须臾,寺中师父见墨水已半干,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提醒:“聂施主,可以去挂祈福带了。”
聂晚昭欠身回礼,回到桌前拿起祈福带,走到十方许愿树下。
观望了一会儿,找了处不高不低的枝干,踮脚将其绑了上去。
爱意随风起,似乎真要将满树的祈愿上达给掌管姻缘的月老,红丝带轻轻晃,半干的字迹上浮云流水的几行字似乎也鲜活了起来。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此生之慷慨。
信女:聂晚昭
*
等他们刚刚挂完祈福带,就有寺庙里的小师父给他们传话,说是宁安长公主与驸马已先行一步,留了来时的马车,让他们自己乘车回城。
聂晚昭慢沈黎安一步,和绿舒走在后头,盯着前方那抹挺拔宽厚的背影,叹息一声,看样子长公主是铁了心要撮合他们的感情。
顺着寺庙的长阶,往停靠在庙宇脚下的马车方向走去。
忽然,身前的人停步,垂于腰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可见青筋凸起。
她心里一咯噔,正准备问他发生了何事,就听到一声急切的惊呼声:“昭昭!”
这声音……
抬眸看去,便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站在台阶尽头。
陆秉文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此刻神态狼狈面带沧桑,身上的官服都还没脱,却依旧难以遮掩在看到二人站在一处时,他眼眸里的焦灼和痛楚。
他咬牙切齿,视线落在为首之人的身上,复杂的目光里充斥着憎恨,埋怨,愤懑之色。
聂晚昭注意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来回打量片刻,不禁猜测:这两人莫不是有仇?
“昭昭,你能跟我谈谈吗?”陆秉文的声线里尽显疲惫,温柔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聂晚昭点点头,抬步越过身前之人朝下面走去。
很显然,他是来找自己的。
手腕蓦然被人抓住,她诧异回首,对上他沉黑如墨的双眸,不知为何,她竟生出几分心虚害怕。
他低头敛目,靠得很近,语气也难得的软了几分:“我等你。”
她微怔,感受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肌肤上渐渐收紧,只好傻傻点头:“哦好。”
兴许是觉得她的话太过敷衍,他神色瞬间低迷,好似受了什么委屈般抿起薄唇,她扯了扯嘴角,犹豫几秒,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似的补充:“我去去就回。”
他总算松手,目送她走向另一个男人。
数丈高的古树之下,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
聂晚昭被他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三郎,你什么时候从冀州回来的?”
因为公事,他离开京都已经数月,就连除夕都未回来过。
陆秉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刚刚。”
聂晚昭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刚刚回京为何不好好回去休息,怎得第一时间要来寻她?
莫名的,她想到了四哥当初的那些话。
难不成……
他待她,真的只是朋友,妹妹吗?
她不禁怀疑。
可是,他从未表露过喜欢二字,而且他明明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身体可还好?”他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回望着他看过来的复杂眼神,柔声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混乱不堪的情绪,故作镇定地问:“你和沈黎安订亲了,是不是?”
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眶瞬间发红,干涩的唇瓣都因为悲伤在微微颤抖,那暗哑的声音里,不自觉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平之意。
聂晚昭愕然,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怪,难怪……”他连说两遍,捂着脸绝望地向后倒退两步,勉强稳住了摇晃的身子,仰头的瞬间泪水染湿掌心。
“你为什么不选我呢?为什么不等我呢?如果你等等我,如果我不执行这个任务,如果我早点跟你说我喜欢你,如果我直接来提亲……”
“我们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他苦涩后悔的话顺着风声一齐入耳,哪怕已经隐隐猜到,聂晚昭依旧受到了震撼,瞳孔骤然缩小,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不忍见他如此,也不忍彼此的关系就这么轰然倒塌,她试着开口:“你,你从前不是跟我说,你有喜欢很久的人吗?”
傻瓜,那个人就是你啊。
他望着她,无数话语梗在嘶哑的喉咙间。
如今这局面,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傻瓜。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万千思绪只觉得无法排遣,渐渐郁积满胸,弥漫至整个身心,令他痛苦不堪,无法释怀。
兴许是不甘心在作祟,当他触及到她眼眸里的愧疚之色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愈演愈烈,将他的理智逐渐吞噬殆尽。
他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肩膀,激动异常:“昭昭,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嗯?”
“三郎,你冷静一下。”肩膀被他抓的生疼,痛感让她下意识出手反抗,试图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