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逞强,陆秉文的脸色更为不好了,连忙从置物的口袋里拿出来备用的药物递给她:“先涂点这个。”
聂晚昭伸手接过,注意力却被他腰间的香囊给吸引,颇为意外地挑眉:“那个香囊你怎么还戴着?都旧了。”
闻言,陆秉文抬手遮了遮香囊,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淡淡红晕自面颊蔓延至耳根深处,他不好意思地解释:“用习惯了,就一直没换……”
聂晚昭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有些东西用久了会有感情,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着替代品,只是这个香囊是她八九岁,尚且无知的时候给他送的生辰礼,绣工丑陋难以直视,他用的下去,她都看不下去。
“是吗?难得三郎不嫌弃我的手艺,等我回京后,抽时间再给你绣一个,免得你被旁人笑话,一个世家公子还用这么老旧的东西。”她笑得眉眼弯弯,大方又随意,好像这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绿舒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小姐,香囊相当于定情信物,及笄后不可随意赠送外男。”
“……”聂晚昭哑言,她差点忘了这茬。
“没关系,我也不是天天戴这个出门。”陆秉文及时解围,语气看似满不在意,脸上却一抹隐隐的无奈之色,他究竟何时才能等到这丫头开窍,看清他的心意。
见她神情纠结,陆秉文又补充了一句;“一个香囊而已,你无需在意。”
“嗯。”聂晚昭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是她先开的口,最后却还要三郎帮她解围,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没半点长进。
“你等等。”少年转身,大步跑向他系着马绳的柳树下,从马鞍旁取了一个檀木锦盒,又匆匆折返回来,递到她手边:“得知你们近几日归京,我猜你肯定想着迎春楼这一口,便特意买来给你。”
聂晚昭盯着,犹豫片刻,还是抵不住他的热情,开口叫绿瑶将东西从前面的车帘拿进来。
锦盒材质偏重,不知里头装了多少东西,还没等她揭开瞧瞧,陆秉文又接着说道:“时间紧迫,不宜多说,改明儿见面再聊别的。”
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灿烂若花,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带着柔柔的光,深情地看她,好似周围的空气都被温柔了。
“回头见。”他后退两步,依依不舍地朝她挥手告别。
聂晚昭目送他离开,才收回身子重新坐好。
打开锦盒,里面是各色的点心和果子,底下的隔层还装着一壶解腻的花茶,用心细致,还是记忆里体贴入微的三郎哥哥。
捏起一块放入嘴中,细嚼慢咽,丝丝甜味化在喉腔,好似甜进了心里。
帘随风动,视线余光里皆是前方马背上的那抹高大身影,少年热烈耀目,于人群中显眼得很,她的心似停了一拍。
她后知后觉,三年的时光好像真的能改变好多东西,从前稚嫩的脸庞不再,他们都已经慢慢长成了大人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9 19:17:44~2022-12-22 18: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x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梨花带雨
◎小姐装哭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永宁侯府在繁华的长安东街,从承天门进入内皇城,右拐顺着洪武街直行半个时辰,再拐个弯儿,驶入长安东街,永宁侯府便在槐安右巷,左巷住的则是左卫上将军陆家。
马车一路畅行,路过一颗几十年树龄的参天老槐树,晃晃悠悠驶进了槐安巷。
因着天色渐晚,陆秉文看了眼队伍后面的那辆马车,心思微动,调转马头在巷口左转,与队伍分离,擦身而过之时,隐隐能从车帘布看见那张侧脸,她似有所察觉,转首看过来,朝他甜甜一笑。
脸,没出息的红了。
他以拳抵唇,低低笑出了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往家的方向回去。
车队沿着巷子直行,很快抵达永宁侯府。
侯府管事自从得到消息,从大半个月前就开始整修打扫侯府,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指挥仆妇婆子洗尘备宴,更是派人在城门口和侯府大门守着。
侯府的车队刚过承天门,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侯爷他们到了京都城了。
聂晚昭撩开车帘,抬眸看着久违的侯府大门,上面巨大的匾额用金粉写着“永宁侯府”,仿若隔世,一时感慨万千,眼见其他人陆陆续续下了马车,她才就着绿瑶的手踩着凳子跟着下了车。
“昭昭妹妹真是好福气,才回京就有人上赶着送殷勤。”
突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讨人厌的语气不用她回头,就知道是三房的嫡三姑娘聂云蓉,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扭着水蛇腰靠了过来。
她身材纤细,体态婀娜,惟有一张鹅蛋形的脸庞肉肉的,看上去甜美可爱没有攻击力,可偏生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为她平白添了几分尖酸刻薄。
聂云蓉盯着绿舒手中拿的锦盒,拢了拢手肘间的淡黄色披帛,皮笑肉不笑:“哟,这是迎春楼的点心吧?陆三公子真是有心了。”
“这长得好看啊,就是不愁人惦记,招招手就有男人上赶着送。”
点心明明是陆家三郎主动送过来的,怎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聂晚昭以美色勾搭,使了手段才让陆三郎给她送的,这颠倒是非的本事还真是一把好手。
聂晚昭眨巴眨巴眼睛,好似没听懂她的话外之意,一脸天真地问道:“是迎春楼的点心没错,难道姐姐没人送吗?”
聂云蓉冷嗤一声:“我又不像你——”恬不知耻。
“唔……姐姐好可怜,长得难看就连点心都吃不上。”聂晚昭神色心疼,轻叹一口气,给绿舒一个眼神,示意她将锦盒给聂云蓉递过去:“既然姐姐想吃,就给姐姐送点吧。”
“谁稀罕几个破点心!”聂云蓉咬牙。
绿瑶则捂着嘴偷笑,最后像是实在憋不住一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聂云蓉脸色瞬间扭曲,迈步上前,狠狠瞪了绿瑶一眼,食指抬高怒指聂晚昭,声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不少:“你说谁难看!”
见她一副说不过便恼羞成怒的样子,聂晚昭佯装害怕地缩缩脖子,委屈极了:“蓉姐姐自己说的,因为我长得好看,陆三公子才给我送的点心,那……那姐姐没有,不就是长得难看吗?”
余光瞥见旁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顺势扑进绿舒的怀里,抽抽嗒嗒抹着眼泪:“昭昭看姐姐没有,才将点心送些给姐姐,本是一番好心……姐姐不领情就算了,还凶昭昭,昭昭好害怕好委屈~”
“你又来这套,装什么装!”
聂云蓉尾字还未说完,一道威严的呵斥声横插而来,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交锋:“才刚回府,就不得安生是吗?”
转头看去,便见一位罗绮珠翠、身着团蝶百花广袖凤尾裙的美妇人立在马车旁,眸色沉沉略带凌厉地望着她。
聂云蓉心里一个咯噔,顷刻间闭上了嘴,连忙垂下头,软声解释:“大伯母,我与昭昭妹妹说笑呢,可能是我嘴笨,说错了话,这才惹了昭昭妹妹生气。”
“昭昭生气?我瞧着,怎么像是你火气更大呢?”沐夫人拧着一双眉,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很显然并不吃她这套。
聂云蓉的手心里都浸湿了虚汗,忙给她母亲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明白是她惹了事,堆起笑脸帮着打哈哈:“不过是姊妹间斗嘴,大嫂何必弄得这么夸大?哎哟,这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身子酸软得很,咱们还是早点回去歇息为好。”
说罢,二房夫人王氏扬声朝聂云蓉招了招手:“蓉儿,还不快过来。”
一大家子人围在府前也不像话,可沐夫人却也不会让自家闺女平白受了委屈,理了理袖子,冷声嘲讽:“蓉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惹是生非的脾气若还不收敛,日后在婆家惹了麻烦,我丑话说在前头,侯府可不帮着兜底。”
话中警告浓浓,傻子都能听出来。
她说完这些话,王氏面上险些挂不住,虽生气沐宁熹摆侯夫人的架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二房确实是在侯府的庇护下过活。
尤其是聂云蓉比聂晚昭还要大上好几个月,说亲一事已是迫在眉睫,二房老爷的官职在京都并不算高,只是个五品文散官,在择婿一事上本就受限,再加上沐氏身为当家主母,婚事自然要由她过目,若是她因此心生芥蒂,从中作梗,蓉儿只怕是与那些高门姻缘无缘了。
只得赔着笑:“大嫂说的是,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荆州日子清闲,蓉儿怕是懒散了,便趁着机会,年前就留在自己屋子,好好温习、温习规矩。”这话,便是要禁足。
聂云蓉脸色瞬间难看,邻近年末,各个府邸定是宴席不断,处处是笼络人脉和巩固姐妹关系的好机会,这一被禁足,还是两个月,谁受得了。
她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驳,却被王氏强硬拉住了手:“那是自然。”
“娘~”聂云蓉不服。
王氏狠狠瞪了回去,眼神很明显在说: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她立马噤声,不敢多言。
这结果倒是出乎聂晚昭意料之外,不得不说,母亲这处罚属实是有些重了,不过谁叫她嘴贱在先,撒谎在后,真当在场的人是聋子,听不见她起初说的那几句冷嘲热讽吗?
看聂云蓉再三吃瘪,聂晚昭高兴地恨不能当着她的面哼首小曲,再高喊一声“母亲大人威武!”只是碍于二姨母时不时暗地里飘过来的眼刀子,她忍住了。
等王氏和聂云蓉转身朝府内走去,聂晚昭才从绿舒怀里起身,抬手擦了擦眼尾憋笑憋出来的眼泪。
绿瑶实在是对她刚才的表现佩服的五体投地:“小姐装哭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那是自然。”聂晚昭并不否认,人总要有一技之长傍身,才能应对突发的事故。
谁让聂云蓉次次都来招惹她,以前小不知道如何反抗,如今大了总得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恶心我,我就恶心你,看谁先受不了破防,不过按照结局来看,似乎每次都是她的蓉姐姐铩羽而归呢。
殊不知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委屈哭了,还要强装无事。
凡哥儿凑过来,小手拉住她的衣角,仰着头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小姑姑,表姑姑又欺负你了?”
“小姑姑不哭,延哥儿抱抱~”延哥儿抱住她的大腿。
“抱抱~不哭哭~”眉姐儿抱住她的另一条大腿。
“好好好,小姑姑不哭啦。”聂晚昭吸吸鼻子,拍拍这个小家伙的背,又摸摸另一个的小脑袋。
见状,沐夫人心里浮起一丝暖意,面上却故作严肃:“磨磨蹭蹭些什么呢?还不快进府。”
聂晚昭咧嘴笑了笑,还是一副纯良模样,清了清嗓子说:“好嘞,听母亲的。”
这边场面其乐融融,那边聂云蓉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真是个矫揉造作的小贱.人,仗着宠爱,惯会使些搬不上台面的手段。
每次除了装可怜博同情还会什么?哼,晦气。
眼不见心为净,她狠狠一跺脚,扯着王氏的手大步往府内走去,一溜儿烟就没影了。
*
永宁侯府乃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整座侯府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其间通过回廊庭阁来组织交通流线,盘结交错,又以放置山石,流水花草尽显曲径通幽之美,曲折回旋,布局规整,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穿过七拐八绕的抄手游廊,便进入到聂晚昭所住的院子,远远便看到那牌匾上的两个大字“昭云苑”,那字秀气稚嫩,据说是聂晚昭在十岁生辰时写的,永宁侯特意请人打造成这块牌匾。
屋子里头特意被人打扫过,干净整洁并无落灰,仔细闻闻还残留着些许艾草的清香味儿,她们一行人刚进屋,就探出来一个娇俏的脑袋瓜:“奴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小姐您给盼回来啦。”
绿茗挤眉弄眼,大而明亮的眼睛笑成月牙模样,瞧着便让人觉得心情好。
第12章 醋意
◎结为亲家?呵,我看未必◎
“你这丫头,小姐刚回来就赶着献殷勤,怎得没听见你说想我们两个了?”绿瑶撇撇嘴,撸起袖子上去就是疼爱的两拳。
“哎哟哟,小姐,你看她,一回来就欺负奴婢!”绿茗才不怕她,从她的手肘下猫着身子钻过去,顷刻间就跑到了聂晚昭的身后。
绿瑶立马追上去,皱起眉头,端着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想将她揪出来好好“伺候”一顿。
一人追一人躲,玩得不亦乐乎。
聂晚昭夹在中间,扶额叹息,无可奈何地恐吓道:“你们两个可别闹腾了,吵得我头又要疼了。”
两人打闹的动作立马消停,一脸做错事了的模样乖乖地去靠墙站好,面壁反思,娴熟的动作和表情让人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那两个丫头安静下来,一旁的绿舒才插上话:“怎么头还疼呢?莫不是刚才撞的地方还疼么?奴婢这就去打盆热水来,敷一敷。”
聂晚昭动作轻柔地摆摆手,温声靠在她耳边解释:“那倒没有,我装的。”
绿舒瞬间了然,想起她刚才的表现,明白这也是她的脱身之法,适当拿出主子的身份施压,既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又能不被缠上,一举两得。
看来,小主子精明着呢。
她没有生两人的气,让绿舒稍稍放下心,盯着她头上浅浅的鼓包,虽然并未青紫,但是联想到她爱美的性子,忧心道:“还是拿冰块敷一敷强些。”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暗暗较劲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安分些,别折腾了,还不快给小姐把东西收拾好。”
绿舒是院中贴身伺候的丫鬟里年纪最大的,说话自是有分量,甫一发话,两人立马低头,作揖应是,脚步一转就去整理刚刚被婆子们搬进来的箱子。
聂晚昭的院子里统共有六个人伺候,粗使婆子一个,外头伺候的两个小丫鬟,负责跑腿打扫,在里屋贴身伺候的原先就只有绿瑶和绿舒两个家生子,后头调过来一个绿茗,因为嘴甜长得好,又有一手绾发的好手艺,颇受聂晚昭欢心,这才转到屋子里头来伺候。
“还是你的话管用。”见两人被训斥的服服帖帖,聂晚昭笑着拍拍绿舒的后背,边朝前走边伸个懒腰:“总算到家了,还是我的昭云苑舒服。”
尾音刚落,她跌坐进太师椅上,坐了没一会儿,兴许是嫌弃板凳太硬膈屁股,又调整坐姿,换了个方向,半趴在桌子上,小脸挤出一团软乎乎的白肉。
她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大多是朱漆家具,左边临窗的紫檀大书案前放置着汝窑玉兰瓶,里头空无一物静待主人放入心仪的花束,再往前便是落地的梨木梳妆台,其上放置着一块团扇大小的铜镜,照物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