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是为什么陈瑄根本不打算追究她谢岑儿和谢家的原因——她自然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否则若是她和谢家一起受到怀疑,那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自证清白,而且就算自证了也未必能转变陈瑄的心意,那样她说不定立刻又喜提一次重生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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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从这件事情原本的样子来分析,她并不认为这件事情是太子陈麟的全责,至少有一半可以分到椒花的身上。
原因么,自然就是因为前面累积了十几次椒花对她的背叛,和最新的关于椒花春熙这姐妹俩与韦家关系的猜测。
有一件事情在椒花身上表现得相当明显,那就是她想要脱离谢岑儿并且独立地往上爬。
在之前,她把这一点看作是椒花心比天高和受到他人鼓动之后做出的选择和决定。
但在这一回之后,便能看出,这并非是外因导致,而是椒花本人就是想要这么做的。
她的目标非常明显,之前那些重生的经历中,她是想通过爬上陈瑄的床上位,接着离开她的身边;而这一次她则是选择了与太子陈麟发生关系上位。
所以椒花的行为目的就是两个,第一和她分开不再是从属关系,第二能上位。
在这一次重生中,她过于快速地与她分开,导致了她不能借助陈瑄来往上走,所以她应当是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陈麟。
但在选择了陈麟之后,事情发生了转折和意外:陈麟并不打算认账。
以谢岑儿前面十几次与陈麟打交道反复救过他又看着他被张贵人搞死的经历来看,陈麟在女色上面并不算积极主动,但他也并不会拒绝主动贴上去的女人。
举例来讲,在前面某一次重生过程中她走的太后支线,乃是陈麟最后登基,册立皇后和封妃的时候,他从东宫就拉出来了一长串的名单。
这足以说明陈麟在女色上并不是禁欲克制型,所以如果椒花主动投怀送抱,陈麟就不会拒绝,并且大概率会让椒花直接喝药不要留下自己的子嗣。
椒花主动投怀送抱,那当然不是想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那些药她必然不会喝,并且她也会开始考虑要走第二条路保证自己能有更多的上位机会,于是就有了之前她仿佛是被东宫直接又送回了甘露宫来。
现在去分析,那时候就并非是陈麟想把椒花还给她,而是椒花在发现陈麟不认账之后,于是说想回到她的身边,陈麟就应允了她的要求。
椒花赌的当然是她们之间也许可能存在过的主仆之情,而陈麟则是作为渣男最后那一丁点的仁慈。
在这件事情中,对陈麟来说,椒花应当只是一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只是身份略微麻烦了一点,但他还愿意给予这么一个女人举手之劳的帮助,他甚至会觉得,椒花应当感谢他当时的援手。
而对于椒花来说,陈麟就是一个打乱了她已有计划,并且导致后面所有事情都不顺利的渣男,她当然想要报复他。
两厢叠加,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能单独说是某一方的责任吗?
并不能。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在这件事情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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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椒花和太子陈麟之间的事情已经摆在了这里,暂且不去管之后会怎样,只看椒花这么多次重生之后的背叛以及这一次行为的总结,抛开那些扰乱视线的外因,只看椒花的行为本质,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又和韦家有什么联系呢?
在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她认为椒花或者有以下的两种可能的行为动机:
第一种,椒花想要摆脱和离开的事实上并不是她,而是韦家对他们姐妹的控制,成为了陈瑄的妃嫔,她理所当然不用再去理会韦家的吩咐。
第二种,是韦家给予她的任务,就是要让她成为陈瑄的后宫。
但第二种猜测十分牵强,韦家人哪里来的信心就觉得她能博得陈瑄的喜爱呢?而且从前面十几次重生来看,她想要通过陈瑄晋位但一次也没成功过。所以这一种动机可能性太小。
其实这还衍生出了一个问题,春熙为什么撺掇了谢峦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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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椒花春熙姐妹俩都是受到了韦家的控制,那么谢峦私奔到底对韦家有什么好处吗?
倘若谢峦私奔导致谢家会抗旨无法送自家女孩儿进宫,继而让谢家被陈瑄直接厌弃,那么或者春熙这么做了就十分值当,但谢家还有她谢岑儿在,春熙这么做对谢家毫无影响。
或者再换一个思路,谢峦私奔了,是否是想在事实上让谢家和韦家有个姻亲之实?
在韦家出过一个篡朝的韦榷的情况下,谢家是必然不会与韦家结亲的。
这就事实上是导致了谢峦已经年长但迟迟没有婚配。
当然,这里面还有谢应去世需要守孝的缘故,但谢应去世那年,谢峦已经可以婚配,是她执意想嫁给韦萤,才被大哥谢岳把她的婚事以守孝为名义给拖了下来。
在谢岳的设想中,他是想着三年中消磨掉谢峦与韦萤之间的感情,之后若是要谢家女进宫,送谢峦进宫最好,若是不需要谢家女进宫,便再给谢峦说个好人家。
但事情发展事与愿违,谢峦最终还是私奔去找韦萤——这么看来,在守孝的三年中,也应当是春熙在给韦萤和谢峦传递消息,否则任凭多深厚的感情三年完全不联络也成了灰。
三年后在谢峦需要进宫的时候,她终于被撺掇着私奔跑走和韦萤一起双宿双飞。
此时此刻去看这件事情,韦家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姻亲之实,在这个名分大于一切的年代,似乎都不能算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奔为妾,且谢峦还被从谢家除名,韦家到底能得到什么?
谢岑儿得承认,她现在是得不出结论,只能看后面韦家是不是有后招,到时候再看与谢峦私奔这事情的联系。
倘若后面韦家所有动作都和谢峦毫无关系,那就只能说是谢峦在这个年代是一个罕见的恋爱脑,就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她心目中的爱情。
但她不相信这个时代世家大族精心养大的女孩儿会是什么恋爱脑,谢峦被梁氏精心养大,心眼简直比筛子还多,她或者执拗或者自私,她的私奔一定有她的考量。
那么——谢岑儿顿了顿,其实这件事情还能站在谢峦的角度来考虑一二,她私奔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第一她不用进宫,第二她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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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出第三个理由,于是下意识看向了上首问过了王泰话,又恢复平静慢条斯理吃菜的陈瑄。
陈瑄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放下筷子也看了回去:“怎么,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妾身方才又在想,若一个女人跟着男人私奔,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她诚恳地看向了陈瑄,想听一听这件事情在陈瑄的角度看,是个什么样子。
“没什么好处。”陈瑄语气平平,“大概你的姐姐和朕的太子一样,脑子里面装的是红绫河的水。”
第32章
谢岑儿被陈瑄这太过于直接吐槽给逗笑了。
陈瑄见她笑起来,面上神色仍然淡淡,只是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酒,然后才道:“难不成还让朕去将心比心地为他们想想,去琢磨琢磨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朕不想为了这些蠢人耗费太多心神。”顿了顿,他看向了还在门口站着的王泰。
“你去永巷,直接把那个椒花处置了吧!”陈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语气冷漠,“处置完毕之后,丢去化人厂,再与太子说一声。”顿了顿,他轻嗤了一声,又拿起筷子来夹了一片绿叶子菜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然后缓缓道,“让太子想一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王泰躬身站立,应了一声“是”。
“去吧!”陈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王泰似乎想说什么,他咽了下口水,但最终是没说出话来,只是安静地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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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从入秋之后一直多雨,但毕竟这还是夏日。
此时此刻也不知为什么,谢岑儿忽然感觉到殿中有那么一些微妙的闷热,似乎是因为……陈瑄就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一桩影响重大的事情。
陈瑄宣布了椒花最后的下场,他也已经表露了对太子陈麟的看法。
他不需要听什么椒花背后也许会有的阴谋诡计,也不想去听陈麟尚未说出口的自我辩白,他只是以皇帝的身份,以最偏颇又最客观的方式处理了这么一件宫闱秘事。
处理掉了椒花,在外人和不知情的人看来,太子便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太子。
或者没有人会知道宫里面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一切不过风平浪静,一切可能出现的流言都能被归类为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谢岑儿忽然又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哪怕她重生到如今十八次,也还没有完全习惯这样处置人命的方式。
认真算起来,她唯一一次下了狠手,却是上一次赐给卢雪的那杯毒酒。
那是前面攒积了十几次的怒气,终于冲破了她心中给自己画下的那一道红线,所以赐下了毒酒。
倘若不是立刻重生再次开局,她多半会因为亲自赐下的那杯毒酒还辗转纠结数日。
或者是因为她的确是来自一个人命关天的现代,心里还没有完全忘掉所谓的人人平等,可她又实实在在在古代沉浮重生了十几次,故而她向来是觉得自己在某一些涉及到人命的事情上,还是有些优柔——至少是做不到像陈瑄这样平常冷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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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她听见上首的陈瑄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怎么神色变来变去?难道是在心里说朕的坏话么?”
是轻松的口气。
谢岑儿先抬头看向了陈瑄,然后才把乱糟糟的思绪都收拢起来,想了想才道:“只是在想,那也是一条人命。”
“你在谢家时候没有买过下人?”陈瑄听着这话,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谢岑儿摇了摇头,这事情哪怕在谢家也轮不到她来做。
“嗯也正常。”陈瑄点了点头,“等你经历多了,便不会想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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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阶级”这个词的意思——她尤其清晰地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
她去回想她过去的十几次重生,模糊而遥远的那些经历,此时此刻都浮现在她心头。
当她不明白自己所困时空缘故时候,反而更简单,心中抱着的想法无非便是再来一次,她要找到自己重生的原因,她可以不去想这个时代所呈现出来的一切背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甚至在这一次重生刚开始时候她也这么想。
但渐渐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慢慢开始规划着前路,心里抱着的想法是这次一定能破局时候,便下意识地谨慎起来。
她琢磨前后因果,关心也许会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她甚至会去琢磨这个时代呈现出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概是内心深处,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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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再次抬头看向了陈瑄,有一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这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若给陛下一次重来的机会,陛下会怎么做呢?”
“重来?”陈瑄来了兴致,“意思是什么?朕重新活一遍?”
谢岑儿点头。
“那就……早点把老不死的弄死吧!”陈瑄认真想了一会儿这么说道,说着他又顿住了,露出了苦恼神色,“不过老不死活着是有好处的,太早弄死他,可能朕就会被韦宣武那狗东西弄死。”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谢岑儿,“还是算了,朕觉得朕现在就很好,重头来一次也太累了。”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重头来过似乎是很多人的梦想,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重生便是在知道先机的情况下,能让过去的遗憾抚平,能让世上所有一切都按照自己心意而为。
但陈瑄不想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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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并不认为,朕回到从前,便能让那些让朕遗憾的事情圆满解决。”陈瑄认真解释了起来,“回到当年,受制于当年的种种条件,朕多半也只能做出类似的决定,那样岂不是更憋屈了?原本只是略有遗憾,结果就变成了上火生气。这样一来,多重生几次,可能朕就直接英年早逝气死当场。”
“陛下都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还会选择和从前一样的处理方式?”谢岑儿也认真起来,在重生这件事上,重生十几次,她还是第一回 找到机会和人正大光明地聊起来而不用明喻暗喻。
“朕的父皇晚年时候十分昏庸,朕经常在想,若是他这老不死早死五年,朕的母亲不会去世,朕也不必在登基之初要面对一个空空荡荡的国库。”陈瑄靠在旁边凭几上回忆起了从前,面上露出了几分复杂的怀念,“可——老不死的活着时候,韦宣武在朝中弄权,他替朕受了那份委屈,他昏庸的五年,替朕提拔起了当时还年轻的你的父亲,让梁家在朝中势大,与韦宣武有了平衡,等到朕平安长到了十五岁登基便能亲政,既不会因为年幼登基时候的辅政大臣和摄政王左右为难,朝中又已经在一片混乱中达到了可以维持的平衡。若是你,你要如何选?”
说着陈瑄笑了一声,并没有要谢岑儿真的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朕回顾朕从记事开始到如今,每每有遗憾的时候,多半便是类似的情形。那就是在当时情形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朕并不认为以朕如今经历重新回去从前,能做出比从前优越多少的抉择。朕虽然是天子是皇帝,却也是凡人。凡人在这世上不可能尽善尽美完美无缺,那些缺憾便是凡人这一辈子回顾时候对着尘世的流连不舍,到了阴间地府,这样的灵魂才会选择再次为人,而不是无欲无求地化为烟尘消散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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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没想到能从陈瑄这里听到如此浪漫的比喻。
她甚至一时间也想不出能比陈瑄这段话更触动她的关于人生的阐述。
她发现尽管陈瑄是一个古人,在人生上面,他比她看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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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就是要重来呢?”谢岑儿抬眼看向了陈瑄,半是开玩笑地把自己自己的经历当做假设来问陈瑄,“一次又一次重来,那陛下会怎么选?”
“那朕会想,朕是不是冥冥之中得罪了老天。”陈瑄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谢岑儿,又想了想,才接着道,“你说了一件细细想起来很可怕的事情,那不应当叫做重来,那是惩罚。看起来似乎是上天赐予的后悔药,但其实却是上天给予最沉重的惩罚。一次又一次的重来,那就意味着一场漫长又没有尽头的□□。他甚至能哄骗人,看起来是给了另一个机会改变甚至像是一种希望。可实际上这样无止尽的重生却意味着无从改变,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声,又道:“若朕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朕没有北伐一统天下的缘故,在北边等了朕几十年的百姓们心中的怨怒被老天听到,于是老天便降下了这样一道惩罚,让朕也体会一番百姓们等待之中从最初的希望到无望最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