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牵挂北边的百姓,北边的百姓就算没有等到陛下,也不会让老天这样惩罚陛下。”谢岑儿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却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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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长信殿中,太子陈麟听着面前的王泰说了椒花已经被送去了化人厂的事情。
他的面色难看极了。
“陛下还让奴婢转告殿下,‘让太子想一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王泰认真地转述了陈瑄的话语。
陈麟咬着牙,见王泰再不说话了,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句话来:“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泰应了下来,便退出了殿外。
陈麟看着王泰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才重重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小几站了起来。
“殿下息怒。”内侍巩赟在旁边劝道,“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好,那宫女也是牵扯甚多,还和贵嫔有关系呢!到时候若是有人拿着这关系做文章,殿下就难以应付了。”
“这说不定就是贵嫔的手笔!”陈麟烦躁地在殿中踱着步子,“外公说让孤多多忍让贵嫔,说贵嫔既是朕的表姨,又是朕的庶母,若不是知道母后是外公亲生的就是姓梁,朕都以为外公是谢家人了!”
这话说出来,旁边的巩赟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神色。
“又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陈麟停下脚步看向了巩赟。
巩赟抿了下嘴唇,小声道:“奴婢听说,丞相大人准备送一个绝色美人进宫来。”
“他记得自己的女儿是皇后,并且死在宫里不明不白吗?!”陈麟暴怒起来,声音都在发抖,“他没有想过孤在宫里孤零零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为孤这个太子多打算一二!”
“那美人进宫,便能分了贵嫔娘娘的宠爱,也不能说是丞相大人没有顾念着殿下。”巩赟在旁边小声劝解,“再有,张贵人也是时时刻刻盯着东宫,有个新的美人儿进宫,张贵人便没有心思盯着东宫了呀!丞相大人还是为了殿下好。”
“是这样么?”陈麟顺着这话想了想,慢慢冷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临近傍晚,雨又下得大了起来。
丞相梁熙从牛车上下来,从旁边仆从手里拿过了油纸伞,踩着木屐往府内走。
他向来不喜欢有太多人拥簇着,尤其这样的雨天。
东院里面人已经听说了他从宫中回来,丞相府中的职官掾属们纷纷整理了手中的事情,准备等着梁熙的召见了。
“说起来今日大人回来得要晚一些。”有人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放在墙边的刻漏,“比往常要晚了半个时辰。”
“今日是必然晚一些的。”旁边一人把手里的笔墨纸张整理妥当放到一起,然后接了话,“难道没听说,今日宫里面直接送了个人往化人厂去?宫里面可许多年没出过这种事情了。”
这话说出口,屋子里面大家相互之间目光乱飞了一阵,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丞相府的消息最灵通,宫里面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也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尤其太子陈麟,毕竟是他们丞相的亲外孙呢!
短暂的沉默过去之后,有人往外看了一眼,见那边书房已经灯亮起来,有侍从来来往往的身影,看着样子是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过来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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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从安侯现在和殿下走得更近一些。”坐在旁边理书的人开了口,“我听说丞相大人前儿进宫去见太子殿下,还仿佛闹了些不愉快。”
“从安侯一切都顺着殿下,咱们丞相大人可不是那种性子。”旁边人道,“再说了,我近来琢磨着,咱们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那么在意这事情?”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若无意外,少说还能有个二十年吧?”最先开口那人笑了一声,“二十年后是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早年殿下还小看不出什么来,这一两年,倒是能把殿下的脾性摸透。”
“我觉得和陛下不怎么像。”旁边有人插了话进来,“殿下仿佛……仿佛有些小气,按道理说不应如此的。”
“哪里小气?我不这么觉得!”前头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人反驳了起来。
“为了一丁点事情和宫里面的贵嫔闹得难看还不算小气?”先头提起小气的人振振有词,“若是真大气,怎么可能和陛下的贵嫔有什么摩擦?”
“这次送化人厂那个好像就是跟着贵嫔进宫那侍女。”旁边一人声音略压低了一些,“这事情要是贵嫔和谢家要揪着不放,殿下就要难过了。”
“谢云出没这么不识大体,宫里面的贵嫔看着也不像斤斤计较的人。”有人说着就笑了一声,“这事情要是谢家想计较,早就嚷嚷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这倒是让我想起从前的皇后。”又一人说道,他语气便带着几分感慨了,“若是当年皇后也少计较一些,保重身体,到如今便正好能为殿下遮风挡雨。”
“这么说来……殿下那就还挺像当年的娘娘,小气了一些。”最开始说太子小气的那人无缝接茬。
“你这话说得太偏颇。”这人旁边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小气,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现在是家中嫡长,你娘就你一个,原本家产都是你的,结果你爹突然找了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庶子千疼万爱,还要把全部家产都给那庶子,你能不计较?”
“不能这么说吧?”那人眉头皱起来,“这都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你自己想。”旁边这人笑着说道,“当初娘娘在宫里面,原本一切都是她与殿下的,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身份低贱的漂亮女人,陛下宠到天上去,那架势看起来怕不是要把那女人抬起来做皇后的架势,娘娘心里能过得去?”
那人不说话了。
“殿下和贵嫔关系不睦,道理也是一样的,若贵嫔在宫里面生个皇子,哪里还有殿下站脚的地方?”那人徐徐说了下去,“只是啊,殿下还是想当然了些,既不了解谢家,也不了解宫里的贵嫔娘娘,所以才弄巧成拙成了这样。我是盼着殿下能早点想明白。”
“这些话一点意义都没有,有些人不开窍不明白,那是冲着一辈子去的。”旁边有人又往外看了一眼,把话题重新岔开,“我上回听冯叔立说,咱们丞相大人准备了十二个美人准备中秋的时候献给陛下,你们见过那十二个美人吗?”
“没见过。”屋子里面的人纷纷摇了头,不去谈宫里面的事情,大家语气显而易见活泼了起来,“这事情冯叔立去办,我们上哪见去?”
“不过这时机也太巧了一些,会不会让谢家人有些意见,他们家的贵嫔娘娘才进宫连半年都没有呢!”有人又疑惑起来。
“这就难讲了。”大家神色一时间又有些微妙,“宫里面也不缺女人,陛下有后宫三千,贵嫔娘娘应当也不会计较这些事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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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冯屹打着帘子与梁熙一道从外面进来了。
见到梁熙进来,屋子里面的人都齐齐站起来向他行了礼。
“刚才说什么说得那么热闹?”梁熙笑着叫他们都起来,自己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来,“今日回来得晚了一些,倒是耽误了你们回家的时间,索性等会就在府里用了晚膳再走吧?”说着,他抬眼看向了门口的侍从,“你去吩咐厨房这就准备了送到东院这边来。”
门口侍从应下之后便转身出去。
屋子里面众人听着这话便纷纷笑了起来。
“我家娘子昨日摸着我的肚子说我长胖了太多,思来想去,恐怕是因为丞相府上伙食太好缘故,今日回去怕不是要被我娘子笑话说是怀孕五月。”一位高壮些的僚属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你可以少吃一些,留给大家多吃一些。”这壮汉旁边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索性我原本就是一个人住,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在府上多吃一顿再回去呢!”
梁熙听着这话笑起来,他和蔼道:“那等会就都多吃一些,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了送来。”顿了顿,他看了眼冯屹,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封文书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接着说道,“今日已经定下了是让安王领命去瑶州视察水情,需要丞相府协助,你们自己先推选一番,明日把名字交给叔立,后天便要跟着安王一道离京。”顿了顿,他看了眼屋子里面自己丞相府僚属们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这次因是水患,路上必定艰难,路上也要听从安王的吩咐,你们先商量着吧!”
“安王是陛下的亲弟弟按说也的确压得住瑶州上下,只是……”想到这几年安王陈璎和他们陛下陈瑄之间并不算和睦的关系,众人还是有些担忧,“下官还是认为,派太子殿下或者二皇子殿下前去更为稳妥呢!”
梁熙笑了一声,面色淡淡,道:“这已经是陛下的旨意了,不用再议。”
这话让屋子里面众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之间都有些担忧。
“再有,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宫里面的事情。”梁熙语气十分坦然,“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说,陛下这次的态度你们也看得清楚,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是。”众人听着这话,都是精神一凛,忙齐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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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和丞相府的僚属们一起把送到府中来的事情都一一议过,然后让冯屹把明日要送到宫中的奏疏再整理一番,又与僚属们一起用过了晚膳,才回去自己的书房。
书房中,梁熙长子梁雷已经等候了许久。
“明日你上书请辞太子身边的职位。”梁熙看到梁雷,也没有多问东宫的情形,便直接开了口,“你叔叔那边的事情也不必管了,就由着他们。你入仕也有数年,在东宫历练也足够,现在是可以往地方上去了。我准备推举你去琪州。”
梁雷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得都愣了一下,他先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让他从东宫出来,再是没想到是他能去琪州——要知道琪州向来是帝王心腹才会去的地方,他之前是没想过能去琪州的。
“你在东宫,担着太子舅舅的名声,办事也束手束脚,还是不要再呆在那里惹人厌烦了。”梁熙语气淡淡,“我知道你这些年也是心疼那是你姐姐的独子,但那毕竟是太子,而不仅仅是你的外甥。”
梁雷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梁熙的意思。
“爹,这是殿下的意思……?”梁雷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他还有几分犹豫。
“是我的意思。”梁熙看向了梁雷,“就如我方才所说,那毕竟是太子,不是简单的你的外甥,我的外孙,有些事情管得太多,就适得其反。我们梁家原本也不是因为宫里面有个太子才有了今日,当初你姐姐也是由陛下来求娶,才进的宫。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语气黯淡了几分,“过去的事情不必多说了,只看今后吧!”
这话听得梁雷心有戚戚,他也想起来这么多年,朝中虽然有梁熙一直支撑着,他们兄弟几个却也没做出什么成就来,多是碌碌无为,虽然比叔叔梁然家里的堂弟强上那么几分,可要是和谢家的两个表弟比一比,就完全比不过了。
“这些话你也与你几个弟弟说一说。”梁熙看了自己长子一眼,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如今在玉州独当一面的谢岳,还有如今随侍在陈瑄左右的谢岫,或者是因为他这个做爹的还在朝中屹立不倒,所以才导致了他们梁家的子弟们都不出挑么?
在这世上,讲究家族繁茂,讲究子孙有出息。
他们梁家虽然家族是繁茂了,但有出息的却不多。
而和他们梁家相反,谢家是被折腾得不繁茂了,但那兄弟两个却都有出息。
有出息的人不用担心今后家中是否能繁茂,只看谢家那些分家出去的分支现在重新聚拢来就足够。
可若是没出息,就算家大业大,也迟早有枯萎颓败的一天。
“若陛下再往北用兵,我会举荐你们兄弟前往。”梁熙深思许久,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长子,“你们学过的武艺,有施展的机会。”
第34章
梁雷从东宫走得悄无声息。
太子陈麟并没有挽留。
谢岫来甘露宫与谢岑儿闲聊时候说起这事情尤其义愤填膺一些。
他虽然没有升官,但因为常随侍在陈瑄左右,知道的事情是越来越多。
有些事情他也没法在家里和别人说,倒是也只能和谢岑儿闲聊的时候说上几句。
“别的人也就算了,要不是为了那位,大表哥老早就出京了,何至于在东宫呆了那么多年。”谢岫一边喝茶一边说,“说年纪,大表哥和咱们大哥差不多大,咱们大哥都能在地方上独当一面,他难道比咱们大哥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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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听得谢岑儿颇有些感慨,倒不是要感慨陈麟的薄情寡义,而是感慨梁熙能当上丞相并且多年屹立不倒,是因为他通透又明白。
梁雷在东宫这么多年当然是因为梁熙的授意,否则他是梁熙长子为什么要放着大好前程不选,去东宫呢?
而现在梁雷离开东宫,自然还是来自梁熙的授意,梁熙应当是一眼就看穿了现在的局面,椒花之事太能说明陈瑄的态度了。
他现在让梁雷离开东宫并非是放弃了太子陈麟,而是在替太子陈麟寻一条生路。
在陈瑄看来,陈麟所作所为皆是狂妄,而集中体现就是让在永巷的椒花怀孕并且还不打算在第一时间就解决掉这个意外还要吞吞吐吐甚至有狡辩的意图。
所有一切都是挑衅。
站在皇帝陈瑄的角度来看待陈麟所作所为,当他作为父亲的那一面占上风的时候或许会认为是太子还不懂事所以做了错事,然而陈瑄显然现在已经是作为皇帝的那一面占据了他全部的脑海,他只会认为,他的太子攒积了足够多的力量与他抗衡,现在是试探深浅。
那么陈麟作为太子,他的力量从哪里来?
有一个显然又完全无法忽视的人就在眼前,太子的亲外公、魏朝的丞相、梁熙。
梁熙了解陈瑄。
他能在丞相这位置上这么多年,能作为一个不主张北伐的大臣还与陈瑄这个一个劲儿想北伐的皇帝和睦相处这么久,他对陈瑄的了解恐怕所有人都比不上。
从她进宫之后,太子陈麟已经摆出了不听劝的固执态度,在这种情况下,梁熙就不会再试图与太子多沟通什么,而是会采取这样更直接有效的办法。
既然太子本人你是不会退一步了,那么我梁熙来帮忙你退一步。
梁雷从东宫离开,自然也不是他一人离开,他一走便会有人跟从,这样一来东宫能办实事的人就所剩无几。那些围绕在陈麟身边的老夫子们只会之乎者也,从安侯梁然那边靠着东宫的人眼高手低能办事的也没有,东宫局势必然要变,并且是变弱。
东宫变弱,陈瑄自然会放下心中的提防。
而与此同时,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梁熙自然还有许多话会向陈瑄陈述,梁家必然不会被扣上薄情寡义的帽子,必然是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全身而退,甚至还能得到陈瑄一两句嘉奖感慨的。
这便是梁熙的智慧了。
在她之前重生的十几次经历中,她依稀也记得梁熙为太子陈麟的打算,抛开不提那些陈麟被张贵人弄死的回目,在陈麟活蹦乱跳的回目当中,梁熙都以类似的方法来维护过太子与皇帝之间既微妙又紧张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