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其实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其实更像是梁熙放弃了自己的亲外孙——也许陈麟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否则他便不会对梁雷毫无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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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形,陛下不得安抚一番大表哥?”谢岑儿拿起果盘里面的葡萄吃了一颗,看向了谢岫,“让大表哥去地方上?”
“咦,这都被你猜到?”谢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卖关子,“据说是去琪州底下的安城做太守。”顿了顿,他又感慨起来,“去安城倒是也好,说不定再过几年能干出一番功绩,便能再升迁。”
“上次记得听你说琪州刺史王琳到京中来,还以为大表哥能做琪州刺史呢!”谢岑儿随口说道。
“若论资历,那大表哥还不够。”谢岫笑着摆了摆手,“你看我们大哥就知道了,在出任玉州刺史之前,我们大哥还在琳州和琅州都呆过,其实说起来也是父亲余荫,否则没那么轻易能做玉州刺史还都督琳琅玛瑙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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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了谢应,两人都沉默了。
经历过太多次重生,谢岑儿其实已经不太能够想起来在时间线上已经去世了四年的谢应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她还记得谢应对她是疼爱有加的。
在遥远的记忆中,她记得小时候谢应常常带着她在书房里面进进出出,是为了避免她呆在后院和谢峦碰到一起。
谢峦不喜欢她,两人虽然是姐妹,但在一起就会吵架甚至还会动手,若是她赢了,谢峦必定大哭大闹接着梁氏就会为谢峦出头,她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拥有从现代穿越回来的利落嘴皮子,能说会道,梁氏也会说不过她,然后家里面就会因为她们母女三个闹成一团;若是她输,她必定也不会罢休,会把谢岫从前院拉过去给她助阵,最后梁氏大怒,还是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谢应无法让梁氏不偏心,就只好手动隔离开家里面这显而易见的矛盾关键双方,直接把她带在身边进进出出,不叫她们姐妹俩有见面吵架的机会。
不过老父亲也偶有无奈的时候,她记得有一次谢应对着她叹气,只道这么泼辣的小女儿,为父得要为你挣个大官,给你撑腰,将来你欺负你女婿的时候,他才不敢和你犟嘴。
她想不起来谢应那时候是因为什么说了这句话,只是后来在每一次重生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好像是冥冥之中老天在宽慰她,虽然她穿越又重生一切混乱不堪,但有过真心疼爱过她的老父亲。
当然,也有一心一意顺着她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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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谢峦,于是她看向了谢岫,问道:“有大姐下落么?”
谢岫摇了摇头:“没找着,大哥那边也说没找到下落,我估摸着是有人接应帮忙隐瞒,否则不至于到现在还找不到,都快三个月了。”
“椒花那事情,我猜和大姐身边的春熙有点关系,她们身后或许还有人操纵,我猜可能是韦家。”谢岑儿想了想,还是把事情说给了谢岫听,“但现在椒花已死,有些事情就打听不出来了。”
谢岫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思索神色,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谢岑儿,道:“有件事情原本也不想说了污你耳朵,但刚听你这么说了,大概这中间也还有点关联。”
“什么事情?”谢岑儿好奇地看向了谢岫。
“云霁离家之前怀孕了。”谢岫压低了声音,“是阿娘走后,我拷问阿娘和云霁院子里面的下人才知道的,本来没打算和你说。”
“……???”谢岑儿惊了,这事情她竟然是第一次知道,之前那么多次重生谢岫应该都是瞒着她???
“这事情也不知道能怎么说,那些下人我已经都让人处理了。”谢岫脸上神色纠结又阴沉,“大哥和娘我也没说,娘应当知道这事情但想给云霁瞒下来,大哥是不知情的。现在娘在大哥那边,为了云霁的名声,娘也不会把这事情往外讲。你方才说到韦家,我才想到……春熙也许在中间便是牵线搭桥的那个吧!”
“……”谢岑儿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水,看向了谢岫,“这事情你早说,我就想办法把椒花性命保下来了。”
“死了更好。”谢岫声音压低了许多,“死了,韦家才安心。”
“但这事情只要大姐还活着,迟早要被人知道,除非你连她也处理了。”谢岑儿道。
谢岫此时此刻脸上神色便是漠然了,他淡淡道:“的确便是要处理的,难道还让她活下来败坏我们谢家的名声?再怎么声称与她断绝关系,大家也都知道她谢家人。”
谢岑儿抬眼看向了谢岫,倒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十几次重生中谢峦私奔之后都是杳无音信,哪怕在三个月内找到她,之后也没有任何的关于她更多的消息传到她耳边来。
“至于韦家,也不必担心。”谢岫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看向了谢岑儿,“安王去了瑶州查看水患,韦苍若是真心救灾也就罢了,若是趁着这机会在里面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大发横财,他们韦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岑儿回忆了一番之前重生中关于韦家的已知信息,这一次水患中,韦苍却似乎是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尽心救灾,并且还得过陈瑄的嘉奖。
“若是他救灾得力?”谢岑儿挑眉看向了谢岫。
“那他有多想不开要把这种邀功请赏的机会用在谢峦和他弟弟韦萤之间的这种事情上?”谢岫嗤了一声,“韦苍没那么蠢——但我希望他蠢一点,最好和他那弟弟一样蠢。”
第35章
韦苍当然不蠢。
亲爹当年想要篡朝,而他还能好好地做瑶州这样关键位置的刺史,足以说明此人的心机图谋。
哪怕中间的确还有陈瑄的谋略和大局上的制衡考虑,可这更说明了韦苍此人是城府深。
否则若真的是个蠢人,哪里需要陈瑄去平衡什么东西,他老早就要么和地府的亲爹团聚,要么老早就被别人踩下去了。
十天后,安王陈璎去查探水患的奏疏到了京城来,其中说明了韦苍在治理瑶州水患时候的种种措施,以及朝廷钱粮拨到了瑶州等地之后的各种去向明细。在奏疏中,陈璎也直接说了,这些明细都是瑶州刺史韦苍领着瑶州上下大小官员做出来的。
这奏疏经过了丞相府再送到陈瑄手里的时候,正好是他在甘露宫与谢岑儿玩投壶的当口。
眼看着这一局投壶要输给谢岑儿,陈瑄果断从王泰手里接过了那封奏疏打开来看。
他一目十行看过去,面上显露了几分带着克制喜色,然后看向了王泰:“既然如此,接下来事情就让丞相好好盯着吧,俗话总说大灾之后有大疫,现在还不是表功的时候。”
王泰应了下来,见陈瑄再没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甘露宫,往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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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随手把那奏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重新看向了面前的投壶,把宽大的袖子捞在手里,向谢岑儿道:“刚才是几比几了?干脆重来好了!”
谢岑儿是少见这样明着耍赖的人,也没想到陈瑄堂堂一个皇帝还为了投壶的胜负要耍赖,一时间瞠目结舌——也就这么多停顿了一会,陈瑄就直接上前去,把壶中和地上的木矢都捡了起来。
“刚才明明是我要赢了。”胜负欲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冒了头,谢岑儿一手拎起了自己的长裙就上前去理论了,“陛下耍赖哦!”
“哪里,那不是你也不记得几比几了么?”陈瑄大义凛然地把手里的木矢分了一半给谢岑儿,“现在重来,你要是赢了,秋獮就带着你一起去。”
“……”谢岑儿把木矢握在手里,又狐疑地多看了陈瑄两眼,刚才他们玩这投壶的时候还没说要秋獮的事情,她记忆中这一年其实因为天河发了洪水缘故,其实是没有举行秋獮的。
“看朕做什么?君无戏言。”陈瑄一手捞着袖子,一边对准了装满了红豆的细长颈铜壶投了过去——用力太大了一些,直接飞过了壶口。
谢岑儿站过去,直接把袖子给捋起来,捏着木矢对准了铜壶投过去——刚才投了太多次,手感已经好到不行,直接就投了进去。
“我以为陛下今年不会秋獮了。”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投进去的木矢,谢岑儿再转头看向了旁边对着铜壶运气找姿势的陈瑄。
陈瑄随手指了指矮几上的奏疏,目光还是专注在投壶上面,随口道:“水患既然不用太担心,那秋獮也不必取消了,那奏疏上说瑶州如今应当已经无大碍。”一边说话,他一边自认为找到了绝佳角度,再投出去——咻~再歪掉。
“陛下一定很想带我一起去秋獮。”谢岑儿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了,她再投,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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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站直了歪头看了她一眼,开始想要找点事情打断一下她的手感了,他思考了一息,指着那奏疏道:“奏疏你可以看看,朕觉得文采不错。说起来韦苍有一点比他父亲强,那就是文章写得好。”
“那不是安王殿下的奏疏吗?”第二次听着陈瑄说奏疏,谢岑儿走过去拿起来翻了一翻,上面的确落笔署名是安王陈璎,她有些疑惑地又看向了陈瑄,“是韦苍替安王殿下写的?”
陈瑄拿着手里木矢对准了铜壶,随口道:“一看就是韦苍写的,陈璎最多写了个开头和结尾,中间要么是他对着韦苍刺史府中文书抄的,要么就是韦苍亲自写的。”
对奏疏上面这些花巧,谢岑儿听说过但没仔细了解过,听着陈瑄这么一说就认真翻着看了一看,果然是开头和结尾与中间的部分虽然字迹保持一致,但读起来还是很分明出自两个人的行文。
开头结尾是颂圣套话,中间是实实在在做过的事情,真是叫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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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的一声,陈瑄总算是投进了,他得意地看向了谢岑儿,笑起来:“你觉得韦苍文采如何?”
谢岑儿一目十行看得潦草,粗粗看来是觉得行文用词准确无歧义,但与此同时又显得文辞华丽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的确极好。”谢岑儿合上了这奏疏,重新放回了矮几上,转头拿起了木矢对准了铜壶,比好了方向再投过去——第三下,再入,“陛下你秋獮必定要带上妾身了。”
“是你站的方位特别好,我要站在你这个位置来投。”陈瑄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站到了她站到的地方对准了铜壶——咻~又一次歪掉。
谢岑儿哈哈笑起来,她重新站过去,又抬头看了陈瑄一眼:“要不妾身让一让陛下?”
“朕不需要你让,朕肯定不会输!”陈瑄气咻咻地拒绝,“朕弓马骑射从不懈怠,怎么会在投壶上输给你一个小女子。”
“因为陛下心乱了。”谢岑儿看向了铜壶,一手捞着自己飘逸的大袖子,一手稳稳地把木矢给投过去——这次进了左边的环,她收回目光再看向陈瑄,“陛下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吧?”
“的确有些烦心——”陈瑄拿着木矢锲而不舍开始第五次的投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朕还没拿定主意,或者也是因为迟迟拿不定主意烦心。”
“嗯那我就猜陛下这次也投不中。”谢岑儿靠在旁边的立柱上说道——话音未落,果然陈瑄力气太大又直接越过去了。
“!你应该说朕一定能中才对!”眼看着输定了,陈瑄开始再次耍赖,“朕不管,这局不算。”
“陛下那么不想带着妾身去秋獮?”谢岑儿好笑地看了陈瑄一眼,“因为想带张贵人,怕妾身与张贵人吵起来?”
“那倒也不是。”陈瑄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朕就是想赢,就算你输了,也一样会带你去秋獮。”
“唔……那妾身认输?”谢岑儿思索了一秒之后随便投了一下,然后直接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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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改日再战。”陈瑄郁卒地看了眼自己的战果,把手中木矢放在旁边架子上面,转了身往旁边的位置走,一边走一边又道,“等过两天朕一定能赢你。”
谢岑儿也把手中木矢放在旁边,然后跟着走了过去,道:“下次一定让陛下赢。”
“别让朕发现你故意让着朕。”陈瑄坐下来,懒洋洋靠在了凭几上,“难得在宫中找到敢赢朕的人,总算也没那么无聊。”
“我不信张贵人不敢赢陛下。”谢岑儿理正了裙摆坐下,抬眼看向陈瑄,“陛下佳丽三千,可别说得自己仿佛孤家寡人。”
陈瑄撑着头叹了口气,道:“她倒是想赢,可赢不了倒是真的。”顿了顿,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谢岑儿的后一句话,于是抬眼看向她,“丞相要给朕送美人的事情,你知道了?”
“舅舅又没有瞒着人,那我自然会知道。”谢岑儿道,“恭喜陛下后宫又添新人。”
“总之位分不如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陈瑄无所谓笑了一声,“再说朕还要来找你玩下棋投壶,还想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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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对陈瑄要去宠爱新美人没什么意见,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个,她现在想的是,既然她和陈瑄之间信任已经有了,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再进一步,把各方面进度往前推一推,或者能和卢家产生一些关联,或者让她朝着女皇的方向推进一下。
思索了一会,她看向了陈瑄,还是选择从这次水患开始说起:“陛下接了安王殿下和韦苍的奏疏,不打算批复一两句么?”
“没必要,交给丞相去做就行了。”陈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些朕不太想打理的事情,正好交给你舅舅,丞相么为朕处理朕不想处理的事情,再好不过。”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了她,“朕记得你对朕说过,你姐姐喜欢的那个男人是韦苍的弟弟,对么?”
“对。”谢岑儿点了头,有些不太明白陈瑄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一茬。
“你现在弄明白你姐姐为何不愿意进宫么?”陈瑄又问。
“弄明白了,但却不太好说。”谢岑儿坦然看向了陈瑄,“也不太好说给陛下知晓,陛下就当是谢家出了丑事,想遮盖起来,行么?”
陈瑄或者是少见这么直接的拒绝,他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又与谢岑儿对视了几秒,最后也猜到了这话后面的意思,便还是点了头:“罢了,你既然不想说,朕就当不知道。”
“谢陛下体谅。”谢岑儿起身认真道谢。
“朕今日便一直在想,丞相从来是个通透聪明的人,朕也不是偏颇不懂理的皇帝,梁雷也算是能臣干吏,为何朕的太子却不像外公也不像舅舅甚至也不像朕呢?”陈瑄纠结许久,终于把自己心里藏了很久的郁闷说出口来,他摆手示意谢岑儿重新坐下。
“陛下今日就为这件事情心神不宁,所以投壶输掉了?”谢岑儿回到位置上坐了,抬眼看向了陈瑄,“太子殿下或者只是年轻呢,毕竟今年也才刚满了十五,正是少年人心性多变的时候。”
“你都已经弄明白了为什么你的姐姐会做出那样无法理解之事,可朕却想不通朕的太子种种行为为何如此违和。”陈瑄叹了口气,“要是这么比,朕好像又输了你一次。”
谢岑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也要比输赢吗?”
第36章
陈瑄要去枫山举行秋獮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