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听到了什么?”韦萤拖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他看向了一旁的韦苍,“前面我们说的话,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去,大哥,这怎么是好?”
“你先送她回去。”韦苍面色却是平静的,“你还没成亲呢,总不好死人。再有……也不要惊动太多人,反正谢家是闭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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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峦抚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冷从骨子里面泛出来。
忽然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了,还有陌生的人声响起来。
“奴婢奉贵嫔娘娘旨意,让太医来看看谢娘子,听说谢娘子跌了一跤,情形有些不好呢!”
谢峦忽然回过神来,她撑起上半身看向了外面。
门被打开,只见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带着太医,身后跟着面色模糊的韦萤,从外面进来了。
“我……我不要嫁给你了!”谢峦看着韦萤脸上那三道血痕,尖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妈妈住院去了一直两头跑,没什么空码字,短了一点哈,见谅
第75章
天晴了一阵又阴下来,到了傍晚时候,寒意渐浓。
去韦府的太医和内侍一同给谢岑儿复命时候,正好陈瑄也在甘露宫中。
原本两人正在下棋,陈瑄听着人通传,便随手落了个子,然后看向了谢岑儿:“你派人去韦家做什么?”
谢岑儿头也没抬,只琢磨着棋盘上的琉璃子,思索一会儿才落子,道:“我二哥说我姐姐在韦家摔了一跤,似乎不太好,便叫了个太医去看看。”
陈瑄见她落子,倒是没急着下一步棋,而是看向了恭敬站在门口的太医与内侍:“所以你们去了韦家一趟,情形如何?”
谢岑儿听着这话,抬头看了陈瑄一眼,然后才看向了门口两人,见他们神色略有些僵硬,猜测着也许韦家有什么事情正好是被他们碰到了的。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情形?”谢岑儿先替他们开了口,“无论好坏,直接说便是了。”
太医与内侍对视了一眼,太医先开口,道:“谢娘子摔了一跤,胎相不太好,有小产的征兆,臣已经开了保胎的方子。”
这话谢岑儿听着倒是没什么,一旁的陈瑄眉头却皱起来。
“再有,谢娘子在闹着说不想嫁永平侯。”见太医说完,旁边的内侍接着开了口,“奴婢与孙大人离开时候,还闹得不可开交。”
谢岑儿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觉得有些好笑:“之前不是一心想嫁么,现在又后悔?”
“韦家是如何态度?”陈瑄捏着手里的琉璃子又放回到棋盒里面。
“奴婢见永平侯是在劝着谢娘子的,永平侯脸上有伤,似乎是因为谢娘子伤的。”内侍老老实实回答道,“但谢娘子住的院子里面不见下人,奴婢觉得韦家对谢娘子也十分怠慢。”
谢岑儿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想着谢峦,又想起来梁氏。
若是梁氏这会儿知道了谢峦想不嫁韦萤,会如何?会不会又不管不顾大闹一场?
“行了,你们退下吧!”陈瑄扫了眼棋盘,重新拿起琉璃子在棋盘上落子,“这事情不要再对旁人说。”
内侍与太医齐声应下来,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岑儿坐直了去看棋局上的形势,脑子里面一半是梁氏,一半是棋局,一时间有些纷乱。
“迟迟不落子,是在想你姐姐的事情?”陈瑄看了她一眼,笑着问。
“是在想妾身的母亲。”谢岑儿听着陈瑄问,便照实回答了,“之前母亲总不想姐姐嫁给永平侯,三番两次闹过,这回是姐姐自己提出后悔,不知道母亲知道了会如何。”
“这世上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陈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岑儿再抬眼看向了陈瑄,略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道:“妾身知道的。”
“真的知道?”陈瑄笑着看她,“朕觉得你只是嘴上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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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眨了眨眼睛,再看陈瑄,倒是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峦与韦萤的婚事就只是韦家整件事情的表象而已。
陈瑄要把韦家对瑶州军的影响拔出,要让韦家难以立足,要让韦苍兄弟两个从此都手中无权只能老老实实低头。
所以这婚事成与不成,和谢家和她的关系有,却也没有那么大。
韦苍已经到了康都,王琳已经去了瑶州,整件关于韦家的事情布局已经成了大半。
所以谢峦和韦萤的亲事,既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是因为韦家如今还被这件事情蒙蔽了眼睛,或者没看出陈瑄在背后到底想做什么,又或者是想借着这事情再生事。
不重要,是因为布局成型,这婚事成与不成,对这件事情的影响微乎及微了。
而陈瑄所说不可能十全十美的缘故也就在这里了。
当然这事情在陈瑄那里已经算是完美,但对于谢家来说,就全是缺憾了。
若不是谢岑儿主动提起,谢家是巴不得这事情从来没发生过,谢峦直接下落不明都是可以的,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提到明面上。
去细想这件事情,谢岫和谢岳兄弟两个或者有过摇摆,因为这事情在谢峦进京之前还有可操控的空间,那时候买个死士直接弄死了谢峦又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他们最终没这么做?是因为真的就忠君听圣旨到了不顾自家名声的地步?
当然也必不可能。
从梁氏的反应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那么谢岳和谢岫兄弟两人在想的是什么?
当然和她谢岑儿一样,权衡利弊,认为这件事情最后带来的好处远大于那么一丁点儿非议。
何况这事情还能把错处全部推到韦家头上,谢家只是牺牲了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换来陈瑄的信任和重用,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谢岑儿倒是再次感慨梁氏对谢峦的一片慈母心。
谢岫与她说起谢峦的情形,其实也不是有多担心谢峦,大约也是和她一样,在担心着梁氏知道之后会再出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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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妾身心里也明白。”谢岑儿心里转过来,见陈瑄还在看她,便先落子,再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只是妾身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便总想着能十全十美的。”
陈瑄看着她落子,便把注意力放了一半回到棋盘之上,口中笑了一声,道:“朕从前没当皇帝时候,也想着万事能十全十美方好。”一边说着他一边落子,然后吃掉了谢岑儿的一大片棋,“后来做了皇帝之后,便很少这么想了。”
谢岑儿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又想着陈瑄的话,觉得有些新奇:“陛下为什么不再这么想了呢?”
“想要样样都完美,那便要事事都丝毫不错位,严苛到不能有一丝差错,最后才能成就朕心中认为的十全十美。”陈瑄说道,“朕是魏朝的天子,是坐在魏朝最高处的人,朕若严苛,底下的人便会更严苛,一层一层这么严苛下去,到了老百姓身上便是灾难。”
这话说得谢岑儿露出了一个诧异神色,陈瑄这话说得意外极了。
陈瑄看了她一眼,又随口举了个例子,道:“便比如,朕若想要这康都从此之后莺歌燕舞盛世太平,老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么为了让朕满意,一个想有作为的臣子,会想到民生经济各种法条是否合理,要如何引导百姓安居乐业;一个急于求成想要邀功的庸人,就会为了早早让朕满意,把所有穷苦的百姓都赶出康都,只要看不到,那么就不存在。”
“那陛下可以不用那些庸人。”谢岑儿下意识觉得这例子其中还有未尽之意。
“魏朝大小官员无数,人也都会变,朕不能保证一个能臣,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为了某一件事情,变了性子。”陈瑄淡淡道,“朕方才说了,朕是魏朝如今坐在最高处的皇帝,所有的臣子都是抬头在看着朕,他们之中或者有人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抱负,但更多人却又是为了能从朕手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功名利禄,美人财富。”
谢岑儿顿了顿,眉头微微皱了皱:“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有些,不太好?”
“不太好在哪里?”陈瑄问。
谢岑儿道:“方才陛下的话,也不过就只是说,人人都有私心。”
“因为便就是人人都有私心。”陈瑄道,“朕有私心,你也有私心,不是么?”
谢岑儿听着这话,心忽然猛地跳了一下,似乎是被陈瑄说中了什么心事一样,她的确就是有私心的。
“朕也不在意大家都有私心。”陈瑄笑了笑,“朕做了皇帝之后,因为所处之地实在太高,所以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朕当然需要容忍大家的私心,人人都是为了自己,这是无可厚非的。朕是皇帝,朕也是想满足朕自己的私心,只不过因为是皇帝,所以有许多人来为了朕的私心奔波而已。”
顿了顿,他自己笑起来,又道:“所以话说到此处便十分明显了,朕方才之所以说不能严苛,不需要太完美,原因便就是在此处。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谢岑儿当然也听明白了陈瑄的意思。
在这样封建帝制的层级之下,最上头的皇帝太过于严苛,底下便只会层层加码;最上面的陈瑄宽和,底下的人活得没那么紧绷,当然也就一层一层宽和。
当然了,到了最底层的百姓,或者也还是严苛的——但有那么一丝喘气的机会和只能被逼着去死,还是有区别的。
“你最好也与朕一样,宽和一些。”陈瑄看着她又道,“谢家的事情,总之已经如此了,便由着她去吧!她不想嫁,究竟只是嘴上说说,还是真的不想嫁——”顿了顿,他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这话或者不怎么好听,但朕以为,当初她既然都能为了韦萤从谢家私自奔逃,现在不想嫁人,再跑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这话听得谢岑儿倒是一时无语了,连反驳都不能。
这世上就是事实最难反驳,谢峦当初能从谢家逃走,现在她要是真的不想嫁了,从韦家逃走又是多难的事情?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陈瑄隐藏的意思,这婚事,若谢峦真的有本事跑,抗旨了也就抗旨了,他不追究;但要旁人去帮忙抗旨,那就是不能轻饶了。
话都说到这里,谢岑儿索性不去再想,她看了一会儿棋盘,重新落了一子,道:“那便依着陛下所说,不理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夜深人静时候,谢峦醒过来。
屋子里面漆黑且安静。
檐下的风灯在冷风中摇晃着,缥缈的光线微茫,无法照进屋子里面来,但却在这样黑夜中显得明亮。
她扶着腰缓缓坐起来,扭着头去看了外面许久,然后摸摸索索地扶着床榻上的栏杆站起来。
缓慢艰难地把鞋子穿好了,她随手把头发都拢在脑后,然后从架子上抓了件厚厚的裘衣裹在身上,又回手抓了个防身的匕首别在腰上。
推开门,外面的冷意扑面而来。
这院子里面没有值夜的下人,此时此刻一片死寂。
她没有找灯笼,只是借着月光慢慢往前蹒跚而行——此时此刻的她无比清醒,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刻了。
宫里面的太医和内侍一起出现时候,她大喊着不要嫁给韦萤,可她想象中的情形却并没有发生。
韦萤没有争辩没有哄她,太医与内侍也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问好之后就只是给她诊脉然后问了情形。
多荒谬啊,他们来为她看病,却连她自己想要说什么都不听。
他们就只听着一旁的韦萤诉说着她是如何摔倒,又说了为什么摔倒。
韦萤避重就轻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最可恨是他却并没有撒谎。
若其中有一句谎言,她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可偏偏并没有。
太医和内侍给她诊脉之后开了方子,韦萤接了方子,让人给她煎药,之后送走了太医和内侍。
他们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她才来了这韦府一趟,但事实上却又不是。
她想起来现在在宫中的贵嫔谢岑儿,她想起来她们姐妹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和睦过的关系。
在谢岑儿眼中,她如今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丧家之犬?
谢峦忽然又想起梁氏,她现在觉得梁氏或者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了,便只有梁氏劝过她与韦萤分开。
她从前是真的觉得韦萤好。
在偷听到韦萤和韦苍的对话之前,她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她和韦萤的关系还有这桩并不让韦萤开怀的赐婚。
现在认真想过了,她便从一片迷蒙中清醒过来,看清了以前许许多多被蒙蔽的真相。
似乎太晚了,但或者也不算晚。
只要还没礼成——不,就算礼成也无妨,她还有反悔的机会。
顺着回廊走到了门口,她摇晃了下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目光落在了门栓上面。
轻手轻脚地拉着门栓把门打开。
已经过了三更,万籁俱寂,韦府中的下人也都已经休息了。
她忽然又想起来她当初从谢府逃出来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似乎和今夜一样,谢府也是安静得没有人一般,她身边跟着已经死了的丫鬟春熙,主仆两人包袱款款,打晕了后门的守卫,在夜色中逃出谢府。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身边再没有忠心的丫鬟春熙,她大约也是不太可能去打晕什么守卫的,肚子里面这个累赘让她行动都困难。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慢慢靠近了东院——正院如今是韦苍住着,韦萤挪到了东院来——她扫了一眼东院门口也没有守卫,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便直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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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萤躺在床榻之上,他在思考着要怎样和宫里面的废太子陈麟接上头,陈麟只要活着一日,以他正宫嫡出的身份,这魏朝就没有比他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哪怕他现在是废太子,也没有人比他更好。
他认为陈麟现在还在宫里面,多半是陈瑄也还没想好储君的问题。
不过韦苍却认为这事情还要再谨慎一些,毕竟陈麟的母家就是梁家,梁熙如今还是丞相,只要梁熙还活着,陈麟只要有一点理智,都不会与他们韦家有什么瓜葛。
韦苍的认为也许有那么一点道理,但韦萤认为面对蠢人反而不用去想那么多,一来是蠢人的思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凡他们能想得多一些都不会是个蠢人;二来是,陈麟前面所有的行为都已经证明了他是有多愚蠢。
两相照应,他觉得不如就直接买通一个内侍,给陈麟带个话。
陈麟既然那时候都敢带兵去枫山,那说明他对他爹陈瑄也没剩多少父子之情,他已经很想坐上太子之位了。
他如今被废,心里一定颇多不甘,他一定不想去什么安城,他一定是想着能东山再起的。
所以,直接带个话,若陈麟愿意,他们兄弟俩配合他里应外合,他多半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