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看了梁氏一眼,倒是也不好追问这事情,便暂时把这想法压下,口中笑道:“太医说是贪凉,又休息不够,所以这两日就开了安神药没日没夜地睡觉。到今天精神就已经好极了,所以就请了母亲进宫。”
“这……会不会是有喜?”梁氏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声音很轻。
谢岑儿顿了顿,倒是没想到梁氏会这么想,竟然觉得有些荒谬起来。
她摆了摆手,道:“不是有喜,母亲别多想了。”
“好吧,我进宫时候还在想,若是有喜,便真的是一桩喜事。”梁氏面上有些遗憾,但神色还算自然,“你在宫里为贵嫔,宫中又没有皇后,废太子已经……我和你二哥昨日还在说起,将来或者有人要盯着你了。”
“谁盯着我?”谢岑儿好笑地看向了梁氏,“母亲也说宫里我是贵嫔,都没人比我更大了,谁还能盯着我呢?”
“张贵人。”梁氏吐出了这个三个字,神色些微凝重了一些,“你别小看了她,她之前是盯着太子所以无暇对付你呢!现在太子都没了,她膝下还有个二皇子,她是见不得你好的。”
谢岑儿愣了一瞬,眉头皱了皱,却有些在意最后的那句话:“二皇子已经改到张贵人膝下了吗?”
“是。”梁氏点了头,“听说是昨天晚上时候圣上口谕,让宗正改了玉牒,将二皇子陈耀改到了张贵人名下,还封了琅王。”
“宫里面倒是没有听说。”谢岑儿想了一会儿,的确是没有听到常秩他们说起这事。
梁氏听着这话反而是愣住了:“宫里还不知吗?”
谢岑儿垂着眼睑想了想,让门口的常秩进来了,直接开口问道:“二皇子改了谱牒到张贵人名下了吗?”
常秩听着这问题也是一脸迷惑,只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此事,奴婢这会儿让人去打探一番吧?”
谢岑儿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道:“暂时不用打探。”
常秩应下来,重新退到了殿门口。
梁氏看着常秩退出去了,才重新又看向了谢岑儿:“也许是这事情还没传到宫中来吧?毕竟听你二哥说是昨天晚上很晚才下的口谕,这会儿也许……”
“若是封了王,依着本朝规矩,二皇子就得要去封地上了。”谢岑儿沉思了一会儿,“封号为琅,封地就是在琅州,琅州在琉州南边,珠州东边,一边临海。虽然名义上属于我们魏朝,但实际上是被胡人占着的。陛下突然封王,必定是因为琉州事已定,要让琅州事实上被我们魏朝控制了。这时候派一个皇子过去,乃是为了收买和稳定琅州当地世族的心。”
这么一段话听得梁氏愣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了她,她语气都有些不确定了:“陛下是这么考虑的吗?”
“只能是这么考虑的。”谢岑儿这个回目看了陈瑄对北方用兵的策略以及卢家父子三人对琉州把控,非常肯定自己的猜想,“若非如此,陛下不会在这时候封二皇子。”
“可……我觉得,这还是与太子之位有关系吧……”梁氏的语气有些不肯定了。
“若真的想再册立一个太子,陛下就直接册立了,不会这么迂回。”谢岑儿已经开始在想现在北边的局势,韦家提前覆灭,北边局势大不同,这次可能还真的有机会一统江山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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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陈瑄正在召见二皇子陈耀。
王婕妤突然被赐死,陈耀还来不及伤心难过,自己便遇到了比生母去世更大的事情。
他玉牒被改,母亲直接换成了张贵人,母孝是不必再守了,还天降了一个王爵,现在陈瑄还要让他带着仪仗往琅州去。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陈瑄就厌恶他们母子到这种地步,不仅要赐死王婕妤,还要把他从京城赶走,赶到那个民风剽悍的琅州,赶到那个其实都已经不在魏朝控制之下的琅州?
陈瑄这是想让他去死么?
可这话他不敢问,他听着王泰念了旨意,把头沉沉磕在了地上,接了旨。
承香殿的地板是温热的,但他感觉整个人都是冰冷,仿佛在大雪中被冻了三天三夜一般。
陈瑄看了陈耀一眼,语气平静:“朕让王泰跟着你一起往琅州去,随行的官员朕也已经给你挑好了,你在路上要多听从他们的意见,对琅州当地士绅要多加施恩,但要恩威并重。琅州是你的封地,也是魏朝在北方十分重要的州郡,琅州一面临海,如今魏朝海事造船已经不同往日,将来是要从海上往琅州去的。你明白么?”
陈耀茫然了一阵,抬眼看向了陈瑄,摇了头。
陈瑄被他这么直接的反应噎了一下,好半晌才徐徐叹了口气,道:“琅州虽然名义上归属我们魏朝,但你也知道琅州那些人左右逢源,并非完全归附。”
陈耀点了头:“儿臣知道。”
“所以你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归附。”陈瑄说,“你是朕的皇子,代表的也就是朕这个皇帝,你要向琅州当地士绅彰显魏朝的国力,北边的局势已经变了,现在再容不得他们左右逢源,他们需要立刻做出一个选择,并且只有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归附我们大魏,你明白么?”
陈耀听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陈瑄的意思,一时间也振奋了起来——但振奋了不过一息,他又塌了下去:“可父皇……若他们不愿意呢?”
“无妨,大将军就在琉州,他们一定会愿意的。”陈瑄平静地笑了一声,“这世上没什么不愿意的事情,既然朕要派你过去,那他们肯定就是愿意的。”
第99章
琉州已经拿下的现在,陈瑄已经开始着手下一步的用兵布阵了。
能拿下琉州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在他之前与臣子们商量的关于北边的局势可能发展中,他是想着能占一半琉州,往西边拿下璘州,收复珍都。
收复珍都的意义自然是在于人心,与晶城相对,珍都也是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在之前的许多朝代中,珍都也曾经作为国都,魏朝初立时候便就是在珍都,后来才迁都去了晶城。
所以能收复珍都,对于魏朝来说,无异于是拿回了祖上曾经发迹之处,其意义不言而喻。
但现在的局面却比收复珍都更好一些。
如果琉州在胡人手中,胡人再聚集力量南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稍有不慎说不定珍都还会二次被破,不如现在拿下了琉州,把对北边的屏障掌握在自己手中来得稳妥。
既然琉州已经在掌握之中,那么下一步便要把东边的几个州郡收复了——也就是琳琅玛瑙四州。
琳琅玛瑙四州与北边其他州郡不同,他们遥尊了南边的康都为首都,也名义上说自己算是魏朝州郡,但实际上这四州在当初元皇帝带着兵马难退到康都的时候已经有了自立的迹象。
如若元皇帝当初没有在康都站稳了脚跟并且迅速在文兴公的帮助之下把南边世族都拉拢了,稳住了半壁江山,琳琅玛瑙四州说不定那时候就要自立为帝。
文兴公和元皇帝当然也看得出来那四州的情形,毕竟身在康都,自顾不暇,便没有对这四州采取强硬手段,相互之间各退了一步,这四州名义上归属于魏朝,魏朝也可以封这四州的刺史,但这四州实际上如何,就不是魏朝能去管理了的。这局面一直延续到如今,这四州的刺史都督已经成为了一种荣誉虚衔,实际上并没有管辖的权力。
陈瑄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先对着四州动手,把这四州都督的虚衔给谢岳,并就是他当时曾经考虑过是否先把这四州拿回来,再往北边胡人动手。但北边战局总是瞬息万变,这四州无论如何是明面上并没有反了魏朝的,他先对着四州动手显然是不太明智的,若是能一口气吃下来倒是还好,若是吃不下来反而把这四州逼反去投了胡人,那就是得不偿失。
不过现在局面已经大不同。
琉州既然拿下来,北齐窦傲已经俯首陈臣,他不必用什么武力,现在只派合适的人去这四州,就可以让这群墙头草倒往魏朝。
要派怎样的人呢?
要派一个能代表陈瑄,有一定身份和分量,并且足够听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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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心中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他的弟弟安王陈璎。
安王的分量当然很十足,并且多年来安王都是十分能办事的,但派他去北边四州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在世族中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他好女色,对世族之女都不算太尊重,曾经还做过当街强抢了贵女的事情,这事情虽然后来被抚平了下来,但……却实在是个缺点。
若是安王往北方四州,四州的世族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安王实在难以自处。
第二个人选便就是陈耀。
陈耀虽然多年来没有封王,但他是他亲生的皇子,这身份也足够了。
并且与安王相比,陈耀是他的儿子,并且多年来也算是听话懂事,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只要有听话这一点在,便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那些世族想要挑什么错处,也要顾着陈耀的身份多考虑一些,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如此比较了一番,陈瑄便很快定下了要往北边四州去的人选,便就是陈耀了。
于是他让人直接改了陈耀的玉牒,再封了他为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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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殿中面上还带着几分迷茫不解的陈耀,陈瑄耐心地又与他说起了北边四州的局势,和他之后要往北边去的时候会带上的人选。
“朕让王泰跟着你,另外朝中会选两位大臣为首,另外再带着我们康都的文人雅客们一道,与你一起往琅州去。”陈瑄说道,“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听从他们的吩咐,若琅州当地世族求见你,你可以见,但什么都不用答应,所有事情都让那两位大臣去处置就可以了。”
陈耀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自己去琅州的作用了,他心里也松了口气——事实上就是跟着大臣们一道往北边去,大臣们身负重任,他只用过去摆一摆琅王的架子,让他们看看魏朝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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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陈麟神色,陈瑄也微微松了口气,他忽然想到了已经被赐死的陈麟,陈麟若是有陈耀这么听话,他倒是也不必赐死了他。
可转念再想,他其实也不想要这么一个只会听话的太子。
陈麟作为太子或者并不算太失败,他做太子的这么多年,东宫所积蓄的力量并不可小觑,他当初敢带兵去枫山,后来又敢与韦家勾结,这都说明了他身为太子合格的一面,他并不是无能的太子。
只是这么一个太子却与他并不齐心。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有些惆怅了。
再看一眼面前的陈耀,陈瑄很快就把心头那一丝惆怅压下去,他若是能一统神州,将来回去晶城,便就还来得及再给魏朝培养一个储君,实在也不必为了陈麟有太多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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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府去好好准备,有什么事情直接来与朕说就可以。”陈瑄看着陈耀说道,“另外你母亲王婕妤的事情,你最好忘掉,你也不小了,你只记得,有一些事情是王婕妤做错了,为了不让她的错延续到你身上来,才把你的玉牒改到了张贵人身上。”
这话听得陈耀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并不知道王婕妤那日去找陈瑄到底说过了什么,他只知道一个结果。
“张贵人多年来对你也算关爱,让你在她膝下,并不算委屈了你。”陈瑄又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朕知道你长大了,也有一些小心思在的,既然有小心思,便不妨多想想。”
陈耀心中一凛,想起来这么多年来自己母亲与张贵人的谋算,以及之前太子陈麟的事情,林林总总突然间全部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再想到王婕妤和陈麟几乎是一前一后的赐死……
他感觉背后的冷汗已经炸起来。
“去吧,去好好准备。”陈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王泰这就跟着一起去。”
王泰便上前去,把陈耀搀了起来,笑着道:“奴婢跟着殿下一道回去。”
陈耀回过神,忙就着王泰的动作站起来,向陈瑄行礼之后,便退出了承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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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看着陈耀退出去了,往旁边靠了靠,示意张淮上前来给他捏了捏肩膀。
“今天贵嫔的情形是不是好一些了?”他闭着眼睛问。
张淮忙道:“听太医说已经好全了。今日贵嫔的母亲梁氏进宫来探望贵嫔。”
“嗯,好了便是好事,去赏那个太医。”陈瑄说道,“再看看梁氏还在不在贵嫔宫里,若不在了,就与贵嫔说朕晚上过去找她一道用晚膳。”
“是。”张淮忙应了下来。
“幼媛最近几日如何?还和之前一样?”陈瑄又问。
张淮道:“贵人娘娘就前儿去看了贵嫔娘娘,还送了贵嫔娘娘两大盆美人片,再便没有出宫过了。”
陈瑄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叹道:“天冷,也不该在外面逛,若病了也不好。她是喜欢花花草草的,让内府给她再送一些。”
张淮再应下来:“是,奴婢马上就吩咐了。”
“快过年了,北边战事如此顺心,宫里上下就多发两个月的月例吧!”陈瑄又笑了笑,“节省了一整年,虽然今年也没什么富余,但毕竟是一桩喜事,值得满宫上下一起高兴高兴。”
“奴婢替大家谢陛下隆恩。”张淮笑着跪下谢恩了。
“行了,你去把方才吩咐那几件事情都办了。”陈瑄摆了摆手,扶着小几站了起来,慢慢地往窗边走了过去。
外面的积雪已经渐渐化开,墙边一棵腊梅正开得盛,香味幽幽。
第100章
梁氏是用过午膳之后,才离开皇宫。
化雪这一两天路上更难行一些,虽然康都府尹早早就安排了小吏和前来服徭役的百姓一起上街扫雪,但这天气太冷,雪化成水,更加湿滑。
梁氏在牛车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心里却是在琢磨着谢岑儿与她说的那些话。
谢岑儿道:“若二哥要往琅州去,母亲不要一味拦着不许去,二哥从出仕开始便就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虽然如今在陛下身边随侍左右了,但若无寸功,是难以上进的。二哥与大哥在朝中若想相互扶持,那么二哥便不能一直如此。”
梁氏压根儿都没想过谢岫可能会去琅州这种事情——她也根本没办法从二皇子陈耀封了王这么件事情上面,一路串到谢岫身上。
在她看来,陈耀之事还算是后宫争斗,与张贵人与她息息相关,与储位关系密切,和前朝的关系……她是没想到、也根本没朝那方向想过的。
这些事情原应是她理应想到的,可偏偏她却并没有。
谢岑儿对她说的话,恍惚让她想起已经过世许多年的谢应。
当初她嫁给谢应时候,便常常听他说起朝中事情,也是这样便从一件不起眼的事情或者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到了另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上面。
她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她认为的那样了——或者说,她其实也没有真的了解过自己的小女儿。她情不自禁把谢岑儿与谢峦相比较,发现自己从前对自己的小女儿的确忽视太多。谢岑儿并非是她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谢峦,她的目光眼界已经远高于她,所以今日在甘露宫中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想一想,她自己都觉得说出去有些好笑。